語言學的詩與趣

最新 06-25

錢鍾書先生在短文《釋文盲》中寫道：在非文學書中找到有文章意味的妙句，正像整理舊衣服，忽然在夾袋裡發現了用剩的鈔票和角子；雖然是分內的東西，卻有一種意外的喜悅。

在生活粗糙的外表下，處處隱藏著語言學的思想，它們不動聲色地閃爍著若明或暗的光芒，既是樸素日常的一部分，又因見山非山的語言學眼光而顯得與眾不同。或許，這是生活給予語言學研究者們的一份額外的幸福吧。

這是印象主義大師莫奈的油畫《日出·印象》，描繪了太陽剛剛升起的塞納河的清晨。由於畫家要在很短的瞬間，也就是早晨的光線還沒有變化前完成作品，因此畫面的細節不可能描繪得很仔細。當時學院派的畫家們看到這幅作品，認為太過隨意和粗糙，就諷刺說這完全是憑印象胡亂畫出來的。沒想到這些挖苦的話，反而成就了這批畫家，「印象派」隨之誕生1。

印象派畫家試圖捕捉瞬息多變的大自然，展現大自然變幻不定的光影瞬間。有趣的是，印象派貌似粗糙模糊的筆觸恰恰精確地定格了光線的變化莫測，表面上的模糊達到了實際上精確的效果。

季羨林先生曾經論述了模糊與明晰的關係：「模糊」絕不是我們常常說的「模模糊糊」、「不清不楚」。一言以蔽之，明晰兮模糊所伏，模糊兮明晰所倚。這裡最重要的兩點是：一、模糊性的本質是宇宙普遍聯繫和連續運動在人類思維活動中的反映；二、模糊與明晰的相互依存的辯證關係2。

模糊不是糊裡糊塗，模糊並不代表不準確。言語過程中，人們常常通過模糊的表達準確地傳遞信息，就像印象派的畫作那樣，雖然筆觸粗糙，但是傳達的意思卻非常清晰。比如瓊瑤阿姨的語言：這幅照片，如詩如畫，如夢如霧，如仙如幻。這語言絕對堪比印象派的畫作，作為讀者，我們雖然說不清楚美在哪裡，但那朦朧的美卻又是明明白白的。

2季羨林，2006，《季羨林談讀書治學》。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128頁。

記得一位在國外生活多年的同行曾經說，有一個困惑曾經困擾了他相當一段時間。他無法理解為什麼中國明明是禮儀之邦，而且謙虛是中國人非常推崇的美德，可是很多外國朋友卻覺得中國人說法的方式有點……如果我非得使用那個詞的話，那就是粗魯。

科幻小說大師阿西莫夫在《神們自己》這本書中寫過一段對話：

拉蒙特一直在儘力控制自己不打斷他的講話。現在他再也忍不住了：「你說錯了，布洛諾斯基博士。我不是想要就你的專業來教育你，但是對於我在自己專業領域發現的一些東西，你還不太了解。我們是在和平行人類打交道，我們對他們的確幾乎一無所知。我們不知道他們什麼樣子、如何思維，不知道他們生活在怎樣的世界裡，對這些最基礎最根本的東西，我們幾乎一無所知。就這一點來說，你的想法是對的。」

「你的意思是，我們只是『幾乎』一無所知，是嗎？」布洛諾斯基似乎沒有什麼反應。他從口袋裡掏出一盒無花果，打開之後開始慢慢地吃。他請拉蒙特一起吃，後者拒絕了。

顯然，布洛諾斯基在譏諷拉蒙特，他們都知道實際上地球人類對平行人類完全一無所知。「幾乎一無所知「的「幾乎」只是出於拉蒙特維護自身面子的原因，它是一種禮貌手段，讓說話人看起來不那麼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