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里乾坤大：由劉邦、項羽的詩作來評判二人境界之高下

劉邦與項羽都是他們所屬時代的梟雄，劉邦出身農家，項羽出身貴族。張宏傑在《貴族精神的遺失》一文中為項羽的失敗大打抱不平，作者認為：「項羽的死，象徵著貴族精神的失敗。」愚以為，把二人的勝敗僅僅歸於「貴族精神和流氓精神鬥爭的結果」是有失公允的。二人雖不是詩家，但都有詩作傳世。中國自古就有「詩言志」的傳統，如果把二人的詩作放在一起作一比較，或許能給他們的成敗找出些原因。

大風歌

大風起兮雲飛揚，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公元前一九六年，在平定淮南王英布叛亂的還軍途中，劉邦順路回了一次故鄉——沛縣，把昔日的朋友、尊長、晚輩都召來，共同歡飲十數日。一次酒酣，劉邦一面擊築，一面唱著這首自己即興創作的《大風歌》。當時，劉邦慷慨起舞，傷懷泣下。

首句「大風起兮雲飛揚」，巧妙地運用大風和飛揚狂卷的烏雲來描寫這場驚心動魄的戰爭畫面，也有人認為此句隱喻秦末天下大亂、群雄逐鹿之意。第二句「威加海內兮歸故鄉」，一個「威」字將劉邦威風凜凜、所向披靡、捨我其誰的豪邁氣概描寫得淋漓盡致，一覽無餘。這又是何等的榮耀與八面威風！但第三句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筆峰則由前一句的躊躇滿志一轉，直抒前途未卜的焦灼和恐懼，似乎在向蒼天、向臣民詢問長治久安的良策，這是一種居安思危、求賢若渴的境界和情懷。可以說，這首《大風歌》既抒發了他遠大的政治抱負，也表達了他對國事無比憂慮的複雜心情。

垓下歌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項羽在垓下陷入劉邦的重重包圍之中，損兵折將，糧草吃盡，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在一個黑沉沉的夜裡，項羽忽然聽到從四面劉邦的軍營中傳來一陣陣楚國的歌聲，項羽大吃一驚，誤認為漢軍已經把楚國全佔領了。看著即將永別的美人，看著心愛的駿馬，項羽忍不住唱出了這首慷慨悲涼的絕命詩《垓下歌》。

首句「力拔山兮氣蓋世」，高度凝練地概括了自己作為西楚霸王叱吒風雲的業績，洋溢著頂天立地、無人能敵的豪氣。第二句「時不利兮騅不逝」則是他對自己失敗原因的「蓋棺定論」：時運不濟，是上天要亡我。「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這是項羽面臨絕境時的悲嘆。烏騅馬不肯前進了，連自己心愛的女人也保不住了。

其實，早在「鴻門宴」之時，就已為他們的失敗埋下了伏筆，定下了基調。作為弱勢一方的劉邦，在危急之時，總和張良、樊噲等人商量，「為之奈何」幾乎成了他的口頭禪。當知道項羽要擊破其軍時，他一再問張良「為之奈何」，並欣然採納張良的對策。在鴻門宴上辭行的問題上，劉邦採納了樊噲「不辭而別」的建議。反觀項羽在鴻門宴上的表現則是：(一)沽名釣譽：曹無傷告密，立即決定進攻；項伯遊說，便放棄進攻。(二)剛愎自用：謀士范增獻計，先納計後食言。(三)「胸無城府」(褒義貶用)：脫口出賣曹無傷，經劉邦一番貌似心誠的話語吹捧，便放棄進攻，對樊噲的態度更是如此。(四)寡謀輕信：對項伯不辨親疏，對范增置若罔聞。這樣一個徒有「匹夫之勇，婦人之仁」的楚霸王最後勝出了，那才是上天不想亡他呢!

太史公曰：「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尚不覺寐而不自責，過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一語中的，振聾發聵，信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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