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火者——漫話翻譯

本月初，筆者在微信上看到了一篇題為《不懂英語，造就了13億人的信息孤島》（以下簡稱《孤島》）的文章。筆者對該文中關於學好外語（尤其是在人類社會佔據極大權重的英語）無可替代的重要性自是深以為然。但《孤島》的作者在行文中對中國目前翻譯情況的批判（該文中有一節即名為「靠不住的翻譯」）卻引起了筆者本人的若干思考。

在《孤島》的作者看來，翻譯「靠不住」的理由主要有下面幾個。其一，對於字幕組翻譯來說，翻譯成中文的電視劇數量相比於浩瀚的外國電視劇全體，自然是很少的。而且由於翻譯者本身水平（包括「文化差異和注釋習慣」）的局限，中譯台詞「漏掉了相當多的內涵，給觀眾造成了理解上的困難。」其二，對於書籍翻譯來說，由於其對譯者的知識水平和時間成本要求高，在盈利的壓力下，出版商更傾向於選擇文本質量較低的暢銷書進行翻譯（此處該文作者沒有提及，但筆者認為亦可補充的一點是，似乎是由於譯著在學術績效評定中所佔的權重較低，近年來參與學術書籍翻譯的譯者們也顯得不甚上心，每每搞一些自毀聲譽的大新聞——最著名代表無疑是火遍中文互聯網的「常凱申」門）。其三，《孤島》的作者在查閱「世界書籍翻譯資料庫」後認為，中文「在世界文明中事實上仍是一個小語種」，文化影響力低於許多歐洲語言，仍存在很大局限。

【圖片：「常凱申」的出處。據說是因為作者翻譯英文資料時忙中出錯所致。】

而在「靠不住的翻譯」一節的開頭，《孤島》的作者評論道：「或許有人以為只依賴於翻譯也可以做到連接世界文明，就像中國人靠字幕組也能看美劇。但這種僥倖心理實在過於樂觀。」結合上文，《孤島》的作者對「只依賴於翻譯」的「僥倖心理」（也即毫無外語能力，只能依賴翻譯文本獲取信息的問題）提出批判，筆者自然是認同的。但這是否就能說明翻譯從根本上就「靠不住」呢？筆者並不這麼認為。

事實上，無論是講情懷還是擺事實，翻譯作為一種文化活動，在世界文明史上都是極為重要，且難以被替代的。而在筆者看來，《孤島》一文對目前中文翻譯現狀的抨擊，毋寧說是「危中有機」，既側面指出了翻譯的重要性，又指出了其中蘊藏的機會。在筆者看來：

其一，外語技能的成本不菲。眾所周知，掌握外語是個耗時費力、成本不低的活動。而能拿一門外語簡單打招呼，和能流利地運用一門外語進行學術活動，其間的差別更是不可以道里計——能達到後者的水平，學歷至少也要在大學本科及以上，而且還要付出大量的專門時間。我們顯然無法讓所有中國人（甚至退一步講，所有知識分子）都流利地掌握英語，更不要說還能同時掌握其他主要外語（法、德、日、俄、西語等）。因此，哪怕翻譯從絕對質量上「靠不住」，但我們卻絕不能因此否認其必要性。因為其從客觀上通過語言的轉換降低了知識成本，便利了知識傳播。畢竟，語言只是傳播知識的載體，我們沒有必要跟知識過不去。

【圖片：《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主要數據公報（第1號）》中關於人口受教育程度的統計。可見有本科及以上學歷者不到總人口的10%。】

其二，翻譯不僅只是語言的機械轉換，更是意味著知識壁壘的破除和語言的完善。舉例而言，宗教改革時代里，以馬丁·路德為代表的宗教改革家們不約而同地將拉丁文《聖經》譯成本民族語言。此舉不僅打破了教士階層對《聖經》解釋權的壟斷，從技術層面動搖了羅馬教廷的威權，同時還大大完善了歐洲各國的民族語言（如德語即藉此機會實現了初步的統一與規範化，為之後標準德語的形成打下了基礎）。再舉一例：19、20世紀中國知識分子從日語和西方多種語言中吸收的大量新詞，又直接成為現代漢語的重要組成部分。由此可見，翻譯對於一門語言的完善（主要表現在這門語言表示知識的能力能與時俱進上），是單純的「掌握外語」、「學好外語」所無法替代的。

【圖片：馬丁·路德翻譯德文版《聖經》時留下的手稿。】

如果以上兩點算是講情懷的話，那筆者再舉兩點，算是擺點近年來的事實。

一，《孤島》一文中其實也提到了，中文雖然使用人數眾多，但目前其表示的知識量仍然是不足的。且不說科技領域的高精尖成果基本都是靠英語雜誌和論文公諸於世、國內在世界史研究方面最迫切的要務之一仍然是搜集、整理和釋讀外文檔案等「學術味道」較濃的事情，哪怕僅以筆者感興趣的軍迷圈撕逼為例，網路論壇（尤其是超大、北朝這種有點名氣的論壇）上答主們論戰的重要手段之一即是用外文乾貨（外文檔案、著作等）截圖為基礎，配合翻譯結果相互甩臉。此外，隨著出版業的不斷發展，許多論壇答主直接通過網路獲取外文書籍，翻譯成中文後再在國內出版的事情也並不鮮見。而這些書籍未必不具有一定的學術性。隨著信息爆炸和國民教育水平的提高，如果能有更多行業從業者依託網路平台搜尋資源進行翻譯，未嘗不可以進一步攤薄知識成本，惠及更多的受眾。

【圖片：《海陸空天慣性世界》雜誌社旗下作者編譯的著作，譯自俄文。不僅軍迷圈，所有知識領域都需要翻譯者的即時跟進。】

二，上面也提到了，翻譯可以破除知識壁壘。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國內的wall近幾年來有逐步加高的趨勢。由此，翻譯的重要性也就更凸顯出來。古語有云：「兼聽則明，偏聽則暗」。無論是面對爭議性事件，還是面對愈發立場先行的輿論環境，信息都永遠是廓清事實的決定性因素。若信息來源如能進一步多樣化，信息傳遞層級能進一步扁平化，無疑會使封*鎖*信*息*的成本大大提高。在網路信息主要由英文呈現的今日，翻譯哪怕不能涵蓋所有的海量信息，也能為受眾開闢一塊絕不在小的新領域。

當然，最後必須要說明的一點是。翻譯的基礎仍然是外語技能。唯有外語技能出色，翻譯的價值和意義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出來。

希臘神話里，普羅米修斯勇盜天火，給人類帶來了光明和希望。即使盜來的火相比於眾神的神力不值一提，但誰又能否認其對人類文明的作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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