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興安嶺的野果、蘑菇和麗莎爸爸

近日「博物學下午茶」發起了一個組隊去內蒙古大草原博物考察的活動，考察隊核心成員包括生態學、植物學、藝術領域的各路專家，如此強大的帶隊陣容，看得我心裡直痒痒，很想報名參加，然而因為暑假有別的安排，只能忍痛假裝沒看見這條活動信息。

去不了，回顧一下以往的行程，也算是安慰自己了。翻出《憶達賚湖 狼針草、白蘑菇、沙參、鯰魚》再看看，大草原望不到盡頭的綠色，彷彿總是能拂去心頭積壓的都市塵埃。

其實，順著草原的路，我還進入了大興安嶺，在一個叫恩和的林區鎮子住了幾天，有一些很特別的見聞和經歷，曾潦草為記，幸而曾潦草為記，有些片段現在讀來，竟有一種「新鮮感」，再次給我精神的滋養。在此略作整理，與各位朋友分享。

（一）草原發洪水，去林區的路上車仰馬翻

2013年8月，呼倫貝爾趕上了百年難遇的洪水，而且不巧，也是恰巧，這時候去呼倫貝爾，於是多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經歷。

說來一點都不誇張，草原變汪洋，蒙古包泡在水裡，牧民扯起魚竿釣魚。我想從額爾古納去林區，路被洪水沖斷，有人冒險要渡水，車仰馬翻。

我連續好幾天在額爾古納的小酒館裡聽食客們帶來的四面八方的消息，心情很複雜，有對道路修通的期待，有對搶險官兵的敬仰，也帶著對各種意想不到事件的好奇與興奮。

終於有一天，有人說，經過官兵的奮戰，淹水的路段水位淺了，看見騎馬的過去了，底盤高的越野車應該也能過。

不知道哪來的冒險勁兒，我和先生約了一輛越野車，打算渡水去大興安嶺。

越野車司機是個額爾古納本地人，皮膚黝黑的小夥子，出發前他拍著胸脯跟我們保證，一定能成功渡水，別說現在水位降低了，前些天水漲那麼高，他都送人過去了。

出發的時候出著太陽，可過了一會兒竟又嘩嘩下起大雨來。到了水淹地段，司機小心翼翼地涉水，我們也捏著一把汗，開到水中間，司機指著窗外說，看那裡。我們一看，一片汪洋中，真的有個大卡車側翻在那裡，黑色的車胎舉著，顯得笨重而無助。這時候心裡真的有點害怕了，但路已經走了一半，與其後退，不如繼續往前。

還好後面走得比較順利，不久就進入了大興安嶺的原始次生林。中間一條路，兩邊大片的白樺林。大雨中，白樺林黑壓壓的，深沉寂靜。大約行駛了80公里後，終於達到俄羅斯民族鄉恩和，找了木刻楞住下，女主人麗莎是俄羅斯族，操著一口流利的東北話。

（二）森林裡的野果和蘑菇

如果說蒙古族人粗獷豪爽，就像奔騰在曠野的駿馬，那麼俄羅斯族人則相對細膩含蓄。在恩和，每家每戶都會在窗台上擺盆鮮花，一家人在陽光下釀製自家的藍莓醬。

在麗莎家吃早餐，吃到了很鮮美濃稠的藍莓醬。藍莓醬做得好吃沒有別的秘訣，只需要森林裡純野生的藍莓。吃完早餐到外面逛，看到一家門口放著很一大盆藍莓，藍莓顆粒很小，大約只有我們平時從超市裡買的藍莓個頭的五分之一，顏色也不是一律黑紫色，而是紫中帶有酒紅。我想買一些嘗嘗，可人家說不賣，好不容易采了這些，要留著做藍莓醬。沒有藍莓醬可怎麼接待遠方來的客人？是個好理由。作罷。

還是陰天，間或小雨，午後和麗莎聊天，得知她爸爸、哥哥和嫂子上午去森林裡撿蘑菇去了，還沒回來。我說早知道我們也跟著去了，麗莎說他們走得很遠，怕我們吃不了那個苦。

麗莎告訴我們，這個季節很好，林子里除了蘑菇，還有野生藍莓、草莓、葡萄、水葡萄、稠李子、山丁子、黃芩、蕨菜、黃花菜、金蓮花等，滿滿的寶藏。野草莓特別香，麗莎說，有草莓的地方，林子口就能聞到很濃的香味。但今年不是很多，他們昨天進去也只摘到一盆草莓。

又說了一段大興安嶺的野草莓和熊的故事。熊媽媽會把小熊帶到一片野草莓的林子，小熊興奮極了，邊吃草莓邊開心得打滾，這時候，熊媽媽看小熊最後一眼，默然離去，熊媽媽就是用這種方法讓小熊獨立生活的，這是森林動物的生存法則。

正說著話，一陣腳步聲，采蘑菇的回來了。三個人進屋，每人提進來一大籃子野蘑菇！蘑菇濕漉漉的，帶著森林神秘的芳香。又多又大的蘑菇！我們頓時驚呆了！大呼小叫個不停，麗莎爸爸說，這籃里有樺樹蘑、樺樹花、粘糰子、紫花臉、白蘑。「看這個粘糰子，比臉還大」，麗莎爸爸說。更大的他們沒摘，太大了，一摘就碎。

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到了下午兩點多才開始吃午飯，一邊喝幾口小酒一邊說著今天外出采蘑菇的事情，分享著收穫的辛苦，收穫的愉悅。

森林的人們，按照森林時間生活。

第二天下午，藍天白雲，我們從開始了走向森林的徒步。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兩邊是開滿野花的草甸、大片的麥田和油菜花田，一塊塊、一條條的紫色、綠色、黃色，深深淺淺，非常好看。不遠處是白樺林，我們要走進林子去，看看能不能採到蘑菇。

走了很久，終於進了一片在夕陽下閃閃發光的白樺林。初秋，白樺樹葉還沒有發黃，但雪白的樹榦配上綠色的樹葉和繁花綠草，有一種豐美之感。最開心的是，我們發現了蘑菇圈！沒帶籃子，只能選幾個大的摘了，一路拿著。

快天黑才回到村裡。蘑菇太大，捧得手都酸了。走進院子，麗莎家人看見我們，開心地迎過來。我們一個勁地給他們展示蘑菇，他們一個勁地表示看我們出去這麼久不回家以為我們走丟了，擔心我們迷在山裡走不出森林。

其實我們不會走丟的，帶了指南針，但看到他們的擔心和熱情，覺得非常感動。

大家皆大歡喜，炒菜熱飯，圍坐談笑。

談笑間，麗莎爸爸問，跑到林子里去，就沒有碰到獐子、狍子？

這林子里還有獐子狍子嗎？有。那我們怎麼看不見啊。麗莎爸爸說，它們特機警，看到人就躲起來了，但是，到了夜晚啊，你就聽，嗷嗷聲劃破寂靜的夜空，那就是林子里的獐子在叫呢！

恩和的夜晚特別黑，萬籟俱靜，我側耳傾聽，不知不覺睡著了。

（三）去室韋，緩緩歸

兩天後，我們去了趟室韋，麗莎爸爸開車。往大興安嶺深處走了大約70多公里，看到了額爾古納河畔的室韋。據說成吉思汗的姐姐曾在這裡做過部落首領。室韋在額爾古納河右岸，與俄羅斯隔岸相望。界河兩邊，中國和俄羅斯的瞭望塔靜靜矗立。

額爾古納河盛產華子魚。吃了醬燜華子魚，想去更遠的臨江。打聽了一下水情，聽說室韋到臨江的路還是不通，只能回恩和。想著來時的風景極美，時間尚早，可「緩緩歸」，一路看看大興安嶺的風景，豈不美哉？

整個下午，我們的車掠過一陣陣花香，穿過一片片樹林，油菜花、野菊花、馬齒莧花和白樺林，斑斕的色彩令我們陶醉，還有林場，美不勝收，想起那句歌——美麗的興安嶺，一片大森林。

途徑吉寶溝金礦，麗莎爸爸說，以前他曾經在這裡淘過金，現在這裡已經改建成了國家礦山公園。他指著不遠處那一堆沙子說，那就是自己當年淘過的金沙。我們進去看了看，有一個很美的湖，水很清涼。

麗莎的爸爸則去找他以前的老工友聊天去了。山坡下，兩個老人帶著牧羊犬往森林小木屋走來。

夕陽下，樹木的影子疏疏密密，就像給森林小路畫上了五線譜，我們歡快地哼著歌兒，穿過一片片白樺林、松樹林，回到了寧靜的恩和，一群白鵝跳著宮廷舞過馬路，俄羅斯族小夥子在打理著他的小紅馬。

麗莎家的炊煙又升起了。

（四）圍桌閑聊最是暖

晚上，麗莎的姨父來串門，大家一起吃完晚飯，又圍著桌子閑聊。

麗莎姨父問我，景色美不？我們說，嗯，很美。他說，冬天才真的美呢！林海雪原，雪不太厚時到山上抓野兔、套狍子，根據雪地的腳印判斷它們活動的線路，預置繩套陷阱。

那很冷吧？零下二十幾度吧？他說，不，零下四十多度。

那我受不啊。他說，燒壁爐，客人房沒有壁爐，但你來就給你有壁爐的房間。

麗莎爸爸和麗莎姨父倆老頭喝了點酒，越扯越來勁。姨父說，十幾年前去七卡玩，不小心越過了額爾古納河界線，俄羅斯的哨兵倒沒說什麼，我們中國的哨兵很兇，還打了他們其中一個。他們當時痛下決心，等這小子退伍轉業後不是國家的人了，要揍他一頓！結果這小子還挺本事，退伍前找了個對象是本村的，愛軍的妹妹愛玲，這下成村女婿了，沒法兒打了！

倆老頭抿一口酒，笑得臉紅到脖子。

回憶起來，這趟旅行最難忘的，是一次次在當地人家裡圍桌閑聊。旅行看的是風景，但有人情味兒的風景，才是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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