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記憶中的哈妹

哈妹是一隻雌性西伯利亞雪橇犬，也稱哈士奇犬。除了因它出生後得過一些病從而成年後顯得比同類犬在體型上稍小外，其他諸如血統、品相、毛色、後驅及姿態等方面都還算是不錯的。我第一次見到哈妹是在大約四年前，我和太太去杭州探望女兒，在她客廳角落的一隻狗籠里，兩隻黑白花色的小犬正在打鬧嬉戲，它們那充滿活力、一刻也不安寧的形態，特別是那淡藍色的眼睛和額頭上俗稱「三把火」的額記立時引發了我極大地興趣。這就是女兒剛買回來不久的兩隻幼小的雪橇犬，一雌一雄，雄性的叫哈弟，雌性的就是哈妹。

女兒對動物格外喜愛的性情源自幼年始，記憶中女兒在讀小學時就經常把積攢下來的零花錢從市面上買一些小雞小鴨的回來，平日見到那些無家可歸的貓兒狗兒的也都要抱回家，但大都被我拒之門外。如今女兒獨身在外，有了獨立的自主權，便買了不少的貓兒狗兒，有的甚至在全國全犬種大賽中得過獎。

可能就是從那次開始，我便對哈妹有了特殊的感情。回到家後，我經常在與女兒視頻時讓把哈妹喊過來，鏡頭裡已經長成大狗的哈妹舔吻女兒臉頰的那股親熱勁著實讓人看了著迷，當我再次來到杭州時便提出讓女兒帶我去看望寄養在她朋友家的哈妹。女兒告訴我哈士奇犬是酷愛自由的，一旦放開韁繩便會立即不聽主人的呼喚而忘情地奔跑，並且特意拿出一本專業的養犬書來證實這一觀點，書中寫到哈士奇在圍欄下會挖出一條通道而奔向自由。在她朋友家的地下車庫裡，我和女兒分別守住車庫出口，哈妹便在車庫中風馳電掣的不停地奔跑。哈妹在奔跑時身體微微的右側，有如動物世界裡的獵豹，其跑姿實在是優美動人。女兒說，哈士奇是所有犬種里最有氣質的，唯一的缺憾就是太愛自由而不聽主人的呼喚。望著縱情狂奔的哈妹，不知為什麼我總感到一絲莫名的悲哀。

還是在我念小學時，我便對傑克.倫敦的專門描寫狗的姊妹篇「雪虎」和「荒野的呼喚」這兩本書產生了極大地興趣，已經記不清看過多少遍了。北極光下，雪橇犬們在雪地里奔跑跳躍，在凍得開裂的白樺林和冰河上穿行的情景著實讓人神往，我每次讀起這兩本書都會令我如醉如痴。我明白，那些雪橇犬是屬於北極那個艱苦的特殊的世界的，它們一生註定是要在與寒冷、飢餓、危險和狼群的爭鬥中度過的。在那個能夠鑄造出它們堅忍不拔性格和喚起千百年來深藏在體內野性的冰雪世界裡，它們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和快樂，才能真正體現出它們來到這個世界裡的意義和價值。而如今，儘管它們錦食果腹，成為為人類觀賞的寵物犬，但是卻失去了自由，喪失了最根本的生存權利和真正的快樂。我真的說不清楚目前這種不分犬種的飼養方式是否侵犯了動物的基本權利，剝奪它們的原始本能是否合適。

前年春節，一個意想不到的事情使我和哈妹之間的關係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女兒乘飛機回家過年，以哈妹在她朋友那裡過的很不好為由，在事前根本沒有徵得我們同意的情況下竟然把哈妹同機帶了回來，而當時的哈妹也確實是瘦骨嶙峋，並且身上生有一塊癬斑，這著實讓我和妻子很是為難。須知，喜歡狗和養狗是絕對不相同的兩回事。尤其是在城市裡，狗要豢養在屋子裡，要定時定量的餵食、洗澡、防疫和遛狗，要忍受狗的脫毛和氣味，這還不算狗一旦生病去看醫生的繁瑣和開銷。尤其讓我們難以接受哈妹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在此之前，女兒在驅車從杭州到呼市希拉穆仁草原參加全國全犬種大賽時就已經強加給我們了一隻叫妮妮的日本銀狐犬。妻子原本就不喜歡和反對養狗，尤其是天生就懼怕那些大型犬，這在朋友和鄰居間都是知道的。如今，家裡突然跑出來兩隻狗，這讓我們實在難以接受。因此，當妻子領著兩隻犬，尤其還有一隻外形酷似狼的雪橇犬在小區里遛狗時引起了街坊們的驚詫和議論也就不足為奇了。

儘管我們從心底里一百個不願意，但事情已經無法改變了。兒子借了一輛車陪同女兒從機場把哈妹接了回來，到了新家，它似乎極為恐懼和不安，躲在牆角里，一路的旅途勞頓使它倍感疲乏，但它仍是強睜著兩眼不讓自己睡去。望著哈妹昏昏欲睡和搖搖欲倒的樣子，我又不覺得感到好笑和憐惜。

以後幾天，哈妹逐漸習慣了新家，畢竟它在舊家的時光基本都是在狗籠和陽台上度過的，偶爾能來到戶外對它都是一種奢侈。而在我家不但一天能到戶外活動三次，而且在家裡也是自由的，並且還有那隻叫妮妮的銀狐犬為伴。直到有一天我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哈妹從外屋探頭望著我，見我沒有驅趕它的意思，便小心翼翼地縮著耳朵慢慢向我走來，最後竟然把頭深深地埋進我的雙膝間。我不由得大吃一驚，開始輕輕地撫摸它，哈妹幸福的從喉嚨深處發出一陣陣滿意的呼嚕聲，我頃刻間懂得了，哈妹不僅接納了我而且開始依戀我了。從那天起，它總是喜歡在我的床邊睡覺，在那裡它感到了安全和溫暖。早晨如果我想睡懶覺，它就會舔我的臉和手，催我帶它出去。

但是我對每次遛狗時總要給哈妹戴上項圈和鏈子感到不耐煩。一個偶然的機會，一個來訪的朋友見到外形酷似狼的哈妹有些手足無措愣地在那裡，哈妹見狀閃電似的從她身邊掠過奔出門外。我見狀大驚失色，急忙追了出去並大聲呼喚哈妹的名字，沒想到哈妹回頭看了看我，猶豫一陣後竟然跑回家來。從此我就經常在遛它時有意放開鏈子，但也因此給我招來不少煩惱。我至今也不清楚，何以哈妹有時就能聽話跑回來而有時卻根本不聽我的召喚需要付出極大的努力才能重新捉住它。一次夜晚，我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它了，拿著手電筒在小區毫無目的的亂喊，不知過了多久，才見哈妹一道黑色的閃電似的從我身旁一閃而過。還有一次，哈妹竟然帶著鏈子跑脫了，這是非常危險的。我和妻子找遍了小區也不見它的蹤影，就在我幾乎絕望的時候，一名鄰居在另外的一個街區偶然看見它並把它牽了回來，並且一路喊著讓我請客。即便如此，我仍是不斷地把它的項圈解開，我實在不忍心讓天生酷愛奔跑的它總是沒有自由，直到咬貓事情的發生。

記得那是一天下午，我剛解開它，只見哈妹在毫無跡象的狀況下大吼了一聲便猛地竄了出去。哈士奇這種犬的聲帶是天生退化了的，只有在極度興奮地情況下才會從胸腔里發出狼似的嚎聲。只見哈妹把一隻黃色的貓撞翻，隱藏在它身體深處，源自於祖先幾千年遺留的本能引導它準確無誤地咬斷了貓的喉嚨，驕傲的叼著在小區不停地奔跑。須知，我所在的小區有許多野貓但也有不少家貓，我不想因此引起鄰里之間的糾紛，我和兒子費了很大的周折才把哈妹捉住。

還有一次，我牽著哈妹在小區隨便遛著，又是在毫無準備跡象的情況下它猛地向側面撲去發起了攻擊，伴隨著牙齒的咬合聲傳來一聲凄慘的貓叫，我連打帶踢才把貓奪了過來。哈妹殺戮的快意未能滿足而狂怒的掙扎著，眼裡布滿了血絲，隱藏在它身體深處的野性此時顯露無遺。後來女兒和我講，哈士奇這種犬天生對貓懷有一種仇恨，有時它把貓追上了樹，會一連幾天在那棵樹下尋找徘徊，久久不肯離去。其實，哈妹除了對貓、兔、鳥等愛追逐外，對人和其他犬可謂是絲毫也沒有攻擊性。記得一次鄰居家的小孩抱出一隻尚未滿月的小犬，腿都站不穩，蹣跚的向哈妹走來，哈妹望著那隻小犬，眼中滿是疑惑和不解，竟然嚇得往後退了好幾步，惹得周圍看熱鬧的人們大笑不已。還有一次是哈妹病了，我帶它去寵物醫院，大夫給它打針，它沒命的掙扎，我死死地摟住它的頭，哈妹的眼睛直直的盯著我，充滿了疑惑和哀怨，卻毫無責備的意思。

在一個晴朗的夏天早晨，我心血來潮。把兩隻犬帶到了市中心廣場，那裡有一些種滿樹木的人工小山。我不顧妻子的強烈反對解開了哈妹的項圈，看著它在樹木間歡快的跳躍和穿行，儘管重新拴住它費了我們很大的周折。從那次起，我內心便有了帶它到郊外真正的樹林中去奔跑的強烈願望，即便冒著它丟失的危險也在所不惜。但我這個願望終因交通工具沒能解決而未能實現。

哈妹帶給了我們很多歡樂但也同時帶來不少煩惱。它每次發情身上都會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氣味，同時因為它打小在狗場度過，沒有養成很好的生活習慣，遇到我們出去和朋友交往而沒能按時遛它它往往就會便溺在家裡，一年兩次的換毛也給我們帶來很多不便，特別是這幾年我每年都要外出旅遊訪友，期間如何安置它更是一個很大的難題。於是我們便產生了把它送人的想法，但是這並非易事。首先，我們想把它送給喜歡狗因而會善待它的朋友，那樣我們想它時可以去看看它，但我問了許多朋友卻沒人願意收養，而我卻無論如何不想把它牽到狗市去隨便賣給什麼人。直到有一天偶然遇到一名初中時的同學言及她初婚的女兒想養只狗，我便極力的攛掇她收留哈妹。朋友和她女兒牽狗那天，我們給哈妹飽飽的吃了頓骨頭，妻子還特意給它帶上了一包它愛吃的狗糧和它平時使用的水碗和食盆，並把它的生活習性和注意事項詳細的寫在一張紙上。兩年的朝夕相處，使我們對哈妹已經產生了濃厚的感情，眼睜睜的看著它被別人牽走，彷彿有一隻手在無情的撕裂著我的心。哈妹似乎明白了些什麼，蜷縮在桌子下面怎麼也不肯出來。朋友牽它走時，它更是一步三回頭，無助的望著我和妻子，眼裡滿是不解和哀怨，似乎在責備我們不該拋棄它。我的心在流淚，不忍看它那種悲哀和乞求的眼神。一連幾天，我都強忍著去看看它的衝動，想讓它儘快的適應新的主人和環境。但沒想到過了沒多久，朋友就把哈妹送了回來，說它每晚都鬧著要到她女兒的卧室去睡而不肯單獨留在客廳里。尤其是它正值換毛季節，朋友女兒家的新房到處都是狗毛。哈妹見了我立刻撲到我的懷裡，喜悅和歡樂的幾近瘋狂。尤其是看到它親熱的用前爪撫摸著妮妮的頭的舉動更是讓我驚詫和感動不已。

以後又過了許久，哈妹一直和我們生活在一起，並共同從對方身上獲得快樂。時間到了2009年的9月，按照計劃，我和妻子要在十月中旬去四川、雲南、湖南和華東旅遊，大約需要兩個月的時間，妮妮省事好辦，但哈妹卻是無論如何也要送走，正巧我退休前結識的一名河北的用戶表示願意收養哈妹，這也就意味著哈妹從此將和我們天各一方永遠分手了。我們給哈妹洗了澡，帶到市中心廣場照了許多的照片和拍了一些DV。臨行前，那位客戶表示有事，要過些日子再來領走哈妹，這也就省去了我們和哈妹的分別之痛。在旅遊期間，我經常和兒子聯繫，探尋哈妹的消息。直到有一天從電話的那一頭傳來哈妹被領走的消息，妻子默默無言，一行淚水慢慢地滴下臉頰。

回來後，我望著哈妹平時睡覺得地方，心裡充滿了對哈妹的思念和愧意。妻子經常抱著妮妮問道：妮妮，哈妹呢？我打開DV，望著美麗的哈妹和我們快樂嬉戲的情景，我的心就彷彿被什麼揪扯似地。女兒不止一次的來電話詢問哈妹的情況，但我們至今也沒有勇氣和朋友打探哈妹的消息，生怕有什麼不測。在我們內心深處，我們祝願它在新家幸福快樂，儘早的把我們忘掉。別了，哈妹，別了，我的愛犬，謝謝你曾經給與我們的美好時光和給我們留下的那段永久的今生今世永遠也不會從我們心中抹去的難忘的記憶。

作者簡介:褚泉生，呼和浩特人。喜歡文學，繪畫。曾在古典文化論壇做評論員，在青山一隅做過對聯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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