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華 論判斷、批評和名聲
點擊以下藍色標題閱讀
叔本華乾貨一批
叔本華 論思考
叔本華:中文字會傳遍整個世界?
論判斷、批評和名聲
[德]叔本華著韋啟昌譯
選自《叔本華美學隨筆》
1
康德是在《判斷力批判》一書裡面闡述了自己的美學;據此,在考察了美學以後,我在這一篇里也一併補充短小的判斷力批判——但這只是經驗給予的判斷力——目的主要是想說:在大多數情況下,人們並沒有判斷力,因為判斷力就像鳳凰一樣的稀有,要等上五百年才得一見呢。
2
人們所用的趣味(Geschmack)一詞,指的是發現或者甚至只是讚賞合乎美學的東西——雖然人們選用這詞的時候並沒有顯示出良好的趣味——而這種發現和讚賞並不曾得到哪條規則的指導,因為要麼沒有哪一條規則涵括如此廣泛的範圍,要麼應用這一規則的人或者評判者並不知道這一條規則。我們可以不用趣味這詞,而改用美的感覺這一說法,如果這不是詞意重複的話。
與男性的創造性才能相比,理解、評判的趣味就猶如女性的特性。在沒有能力創造的情況下,理解和審美趣味就在於有能力接受(接收),亦即分清什麼是美麗、合理和適宜,什麼是與這些恰恰相反的能力;因此也就是能夠辨別好壞,發現和欣賞好的,拒絕和抵制壞的。
3
作者可分為流星、行星和恆星三類。流星能夠製造出短暫的轟動。人們抬頭仰望,大聲喊道,「瞧!它在那兒呢!」轟動過後,流星就逝去永遠不返了。行星和行星一類的彗星則要維持長得多的時間。行星和彗星經常照耀得比恆星還要明亮——雖然這只是因為行星和彗星距離我們更近的原因——並且,行星和彗星會被不識者誤以為就是恆星。儘管如此,這類星星很快就得讓出位置。此外,這些星星發出的光亮也只是借來的,它們作用的範圍也只是局限於和它們同一軌道的其他星星(同時代人)。這些行星變動和遷移,循環運轉也就那麼幾年的時間。只有第三類的恆星才可以持續不變地運轉,在穹蒼中牢固保持其位置。恆星自身發出光芒,在不同時候都能發揮作用,因為這些恆星的外觀不會因為我們觀測角度的改變而改變——觀看它們是沒有視覺差的。這一類恆星並不像另兩類星星一樣只屬於一個星系(民族),而是屬於整個世界。但由於恆星高高在上,它們發出的光線通常需時多年才被我們地球人所看見。
4
要評估一個天才,我們不應該盯著其作品中的不足之處,或者,根據這個天才的稍為遜色的作品而低估這個天才的價值。我們應該只看到他最出色的創造。這是因為甚至在智力的層面,人性中的缺點和錯誤仍舊是那樣根深蒂固,就算是具備了最閃亮思想的人,也難以完全和每時每刻倖免。所以,甚至在最偉大的思想者所寫出的著作中,也會出現大的瑕疵。賀拉斯說,「偉大的荷馬也有打盹的時候」。但是,把天才區別開來的——這因此也就是評判他的標準——卻是這一天才在天時、也利、人和的情況下所能飛升的高度。天才所達至的高度卻是常規才具的人所永遠無法達至的。同樣,把同一級別的偉人,諸如偉大的文學家、偉大的音樂家、哲學家和藝術家等在相互之間比較,卻是一件糟糕的事情,因為這樣做的話,我們幾乎是無法避免失之公允,至少在比較的當下是這樣。也就是說,我們注意到了一位偉大天才的某一獨特優點以後,在另一位偉大天才的身上,我們馬上就會發現剛才那一鮮明的特色在這裡卻有所遜色了。經過這一比較,後一位就被貶低了。但如果我們從這後一位偉人所特有的、完全是另一種的優點出發,那我們也無法在前一位被比較者的身上找到同樣的長處。這回,輪到前一位在這種比較中被低估了。
5
某些批判家以為哪些作家或作品是好,哪些是壞是由他一個人說了算,因為他們把自己的玩具喇叭當成了可以遠揚名聲的銅管長號。
正如一種藥品如果劑量過大就不會達到用藥的目的,挑剔和抨擊一旦超出了公正的界線也會遭遇同樣的情形。
6
對於具有精神思想價值的作品來說,相當不幸的事情就是:只能靜待那些本身只能生產拙劣之作的人,終於肯乖乖地稱讚他人的優秀作品。總而言之,這些具思想價值的作品確實不得不經過人的判斷力這一關,而獲頒發桂冠,但判斷力這一素質之於大多數人就等於生殖力之於被閹割者。我想說的是:大多數人的判斷力相當微弱,對此我們難以寄予厚望;那只是貌似的判斷力而已。所以,具有真正稱得上判斷力的東西,那就可被視為獲得了極為罕有的饋贈。因此,拉布呂耶爾[1]所說的不幸而言中,他的話說得也相當巧妙:「在這世上至為稀有的東西,除了辨別力(l esprit de discemement),接下來就是鑽石和珍珠了。」人們缺乏的就是辨別力,因此也就是判斷力(Urteilskraft)。大多數人不懂得分辨真與假、精華與糟粕、黃金與黃銅,也看不出常人的頭腦與稀有天才的思想之間的雲泥之別。人們不會得到恰如其分的真實評價,而只是被認定為第三者所認為的樣子。這給人們壓制非凡的思想作品提供了機會;這樣,庸才就可以乘機阻止和盡量拖延時間,不讓那些傑出作品露面。結果就像這一首老歌謠所說的:
在這世上,這就是偉人的命運:他們已經不在的時候,方才獲得人們的認識。
在真正的、傑出的作品出現之時,首先擋在其前路上並且鳩佔鵲巢的就是拙劣、但卻被人們錯認為是傑出的貨色。此外,在經過了長期和艱苦的奮鬥以後,那些貨真價實的作品終於成功要回本來就屬於自己的位置,並得到了人們如實的評價和對待。但用不了多久,人們就會把某些毫無思想、但又搔首弄姿、粗俗厚臉皮的效顰者拉上前台,然後這些模仿者又是把他與天才一道安置在聖壇之上。這是因為大眾沒有辨別能力。大眾完全真心實意地認為這一模仿者就是另一偉大人物。為此理由,依利亞特以下面這些詞句開始了他的第二十八個文學寓言:
愚蠢的大眾不會厚此而薄彼無論優秀和拙劣的作品都合乎他們的品位。
莎士比亞逝世後不久,他的劇作就得讓路給本·約翰遜[2]、馬辛格[3]、博蒙[4]和弗萊切[5]的作品;莎翁的劇作在長達一百年間不得不退避三舍。同樣,康德的嚴肅哲學被費希特的離譜假大空、謝林[6]的折中主義和雅可布[7]一本正經和令人厭惡的扯談擠掉了位置。到最後,情形竟然發展到了這一步:像黑格爾這樣一個徹頭徹尾的可悲的江湖騙子,竟被人們尊為與康德並列,甚至遠遠高於康德的人物。哪怕是在人們都能接觸和欣賞的某一領域範圍,我們也可以看到無與倫比的瓦爾特·司各脫很快就被沒有價值的競相模仿者擠出了大眾的視線之外。這是因為大眾對於優秀的東西從根本上是沒有感覺的,這種情形無論在哪裡都概莫能外。所以,他們根本沒想到過:真正能夠在詩歌、藝術或者哲學上有所成就的人其實是少之又少,也唯獨這些人所寫出的作品才值得我們關注。所以,應該把賀拉斯的句子:
神、人,甚至供貼宣傳廣告的柱子都不允許文學家變得平庸、沒趣。
在那些染指文學以及其他高級學問的敷衍者的眼前,每天毫不留情地晃動幾回。這些人搞出來的東西的確就是野草——這些野草不會允許玉米苗子長出來的,因為這些野草是要覆蓋一切。這樣就出現了費希特萊本所描述的情形:
根本就沒有好的作品問世,他們狂妄地叫喊。偉大的作品卻一直悄無聲息地成熟。偉大的作品終於露面,但人們卻視而不見,它們的聲音淹沒在喧嘩和吶喊,懷著靦腆的悲涼,好的作品就是這樣悄無聲息地過場。
人們這種缺乏判斷力的可悲情形同樣反映在科學裡面,反映在錯誤理論所具有的強韌生命力上面——儘管這些謬誤的東西已遭批駁,但仍然大有市場。一旦這些錯誤的理論取信於人,它們就能在五十年或者在長達一個世紀裡面,蔑視和抗拒真理,就像防波石堤對抗著海濤。足足過了一百年以後,哥白尼仍然不曾擠掉托勒密;培根、笛卡兒和洛克[8]也是經過很長的時間,遲遲才發揮出影響(我們只需讀一下達蘭貝爾為百科全書所寫的著名序言)。牛頓也是同樣的情形。我們只需看看萊布尼茨在與克拉克[9]爭論時,對牛頓地心吸力體系的攻擊,還有所夾雜著的怨恨和蔑視。雖然牛頓在出版了他的《數學原理》以後,還活了幾乎四十年,但直到他去世為止,牛頓的理論仍只是部分獲得承認,並且這也只是局限在英國。而在他的國家之外,根據伏爾泰描述牛頓理論一書的序言所說,追隨牛頓理論的人不會超過二十人。正是這一篇在牛頓逝世二十年以後才發表的介紹文字,極大地增進了法國人對牛頓理論體系的了解。在這之前,法國人堅定、頑固和愛國熱情十足地死死抱住笛卡兒的旋轉學說,而僅僅只是這四十年前,笛卡兒的哲學卻在法國的院校中遭禁。再有就是達格蘇的總理拒絕讓伏爾泰印行他介紹牛頓理論的文章。但在另一方面,牛頓那荒謬的色彩理論卻在歌德的色彩理論出現了四十年以後,竟仍然完全把持著統治地位。雖然休謨很早就開始寫作,並且採用了通俗易懂的文體,但在他五十歲以前仍然是默默無聞。康德雖然一輩子都在發表作品和講授哲學,但他還是要等到六十歲以後才開始有了名氣。當然,藝術家和文學家比思想家有更多表現的機會,因為他們擁有比思想家百倍之多的觀眾和讀者群。但是,莫扎特和貝多芬在生之時,大眾又是怎樣對待他們的?人們在當時是怎樣看待但丁,甚至是莎士比亞的?莎翁的同時代人要是對莎翁的作品價值有一點點的認識,那莎翁就起碼會給我們留下某張傳神、可靠的肖像。可別忘了,在莎翁的年代,繪畫可正大行其道的呀。但現在遺留下來的只是幾幅讓人生疑的畫像、一幅畫工拙劣的銅版畫和一個擺放在他墓地的造工更加糟糕的半身塑像。同樣道理,莎翁遺留下來的手稿就會數以百計,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有幾個留在法律文件上的簽名。現在所有的葡萄牙人都以他們唯一的文學家卡米奧斯[10]為豪,但卡米奧斯在生時卻是靠施捨過活。他從印度群島帶回來的黑人小孩每天晚上就幫他從大街上收集人們施捨的幾個小錢。當然,隨著時間的流逝,每個人都會得到公正的評判,「時間老人是個公正之人」,就像一句義大利俗語所說的。但這種公正的評判卻是來得既慢又遲,就像以前帝國最高法院發出的判決,而不便明說的條件就是這一作者已經不在人世。耶穌·本·西拉克[11]的格言,「不要頌揚在生之人」得到了忠實的奉行。凡是創造了不朽作品的人都得以這一印度神話安慰自己:天上只一日,世上已千年;同樣,世上的千年也只是天上的一日而已。
我在這裡所痛惜的人們欠缺判斷力,也顯示在下面這一情形:雖然在每一時代,人們對在此之前的優秀之作表現出尊重,但對在同一時代的好作品卻不會賞識;本應留給這些好作品的注意力現在都投向了拙劣之作。每一年代都會產生許多這樣的下三濫的作品,為以後的年代提供了笑料。這樣,當真正有價值的創作在自己的時代出現時,人們卻很難認出它們,這就顯示和證明了大眾對於久已獲得了承認的思想天才的作品,也同樣不會理解、不會欣賞、不會真正評估——雖然人們聽從權威不得不尊重這些東西。證據就是當一些拙劣的東西一旦獲得了名聲,例如費希特的哲學,那這些東西就能在一兩代人之中暢行無阻。不過,讀者人數越多,這玩藝兒的垮台就越迅速。
正如太陽需要眼睛才可看到太陽的光芒,音樂需要耳朵才可聽到它的聲音,同樣,所有無論是藝術還是科學的巨作,其價值是以這些巨作能與之述說的讀者和聽眾、以與作品思想相近、勝任理解這些思想的讀者和聽眾為條件。也只有具這種頭腦思想的人才掌握必需的咒語——他們以此咒語召喚起匿藏在這些作品裡的精靈。頭腦平庸的人面對這些巨作就猶如站在一個密封的魔法柜子之前;或者,就像面對一件他們不會撥弄的樂器——從這件樂器他們只能胡亂彈出一些混亂的、不規則的音聲,儘管在這一方面他們是多麼願意矇騙自己。正如我們觀看的一幅油畫,是掛在黑暗角落裡抑或得到太陽光線的照射,其造成的效果都大不一樣,同理,同樣的一部巨作會給具不同精神思想能力的審視者留下並不一樣的印象。所以,欣賞一部優美的作品需要敏感的心靈;而理解一部思想性的作品則需要思考的頭腦。這樣,這些作品才是真正存在和展現了生命力。不過,當作者把他的作品送給這一世界、在大功告成以後,經常會有的感覺就跟這樣一位燃放焰火者的感覺一樣:這位仁兄花費了大量時間和精力準備了焰火,現在滿腔熱情地為觀眾表演;表演完畢他才發現自己搞錯了對象,因為他的觀眾都是盲人院出來的人。但這種情況還不至於是最糟糕的,因為如果面對他的焰火的觀眾恰好就是製造焰火的人,而他施放的焰火又是異常絢爛、迷人,那他可就得腦殼搬家了。
7
同聲同氣是感受快樂的源頭。對於我們的美感來說,自己的同類,以及同類之中與己同一種族的毫無疑問是最美麗的。同樣,在與他人的交往中,每個人都明顯喜愛與己相仿的人。所以,一個蠢人肯定更願意與其他蠢人交往,而不是哪怕所有具有偉大思想的人加在一起。據此,每一個人首先喜歡的是自己的作品,那只是因為這些作品是自己心靈的影像、自己思想的迴音。其次,與他本人相類似的人所寫出的東西合乎他的胃口。所以,那些膚淺、呆板和頭腦古怪、只會搬弄字詞的人,只會真心實意地讚許膚淺、呆板、古怪、乖僻和除了賣弄詞藻別無其他的東西。而對於偉大思想者的巨作,他只是迫於權威而不得不接受,亦即出於害怕而不得不承認這些作品的價值;但在心底里,他其實並不喜歡這些東西。「這些東西並沒有投其所好」,這些甚至是讓他反感之物——但這一點可是絕對不能承認的,甚至不能向自己承認。天才創作的作品也就只有頭腦思想與眾不同的人才能真正欣賞;但從一開始,要在沒有權威的幫助下認出這些作品的價值,那就需要具備明顯優異和突出的智力才行。所以,考慮到所有這些,我們就不會為那些巨作遲遲才獲得讚許和名聲而感到奇怪;相反,這些作品竟還可以獲得讚許和名聲,反倒就是讓人驚奇的事情。確實,這一結果必須經歷一個緩慢而又複雜的過程。也就是說,愚笨的人慢慢就迫不得已地承認頭腦比他們高一級的人具有權威。我們也可以說這些人這樣做是被馴化了的結果。這一承認上一級權威的過程層層遞進,到最後會到達以聲音的分量,而不是數量決出勝負的地步。這種情形就是一切真正的,亦即實至名歸的名聲的條件。就算是走到了這一步,就算已經經歷了磨難和考驗,但對於最偉大的天才作品來說,這些作品在讀者群中仍然就像微服出巡的國王來到了百姓當中:臣民百姓並不親身認識這一國王,所以,除非大臣們簇擁著他,否則,他的臣民是不會聽他號令的。這是因為下級官吏並不直接從國王手中接領聖旨,這些下級官員只會辨別更上一級官員的簽名手諭。這種辨認過程層層推進,直至內閣秘書辨別出大臣的手跡,而大臣又能核實國王的璽印。天才在大眾當中所享有的名聲也就是以經過類似的逐級認可為條件。在一開始的時候,這一逐級向下的認可程序最容易滯停,因為最高的權威人物寥若晨星,在許多情形下甚至是一個都沒有。但一旦認可已抵達了下層,同時接受上一級權威的人數也就越多——到了這時候,天才的名聲就不會滯停、擴展不開了。
面對這樣的一種實際情形,我們只能以這樣的想法聊以自慰:絕大部分的人都不是根據自己的看法,而只是信賴他人的權威評判事情——這一事實其實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因為,假如每個人都根據自己在巨作中所發現的東西和所享受的樂趣而作出評判,假如不是因為權威的強迫性力量促使他說出妥當、適合的評語——雖然這些評語並非出於真心——假如是這樣的話,那麼,對柏拉圖、康德、荷馬、莎士比亞,還有歌德的作品,絕大部分的人將會作出怎樣的評判?如果情形不是現在的這種樣子,那高級別的創造就根本不可能會得到聲譽了。同時,每個人剛好擁有足夠和必需的判斷力,以認出和聽從比他更高一級的權威——這也是一件好事。這樣,許多人就最終服從於極少數人的權威,由此就產生了評判作品的整套程序、制度——在這整套評判程序的基礎之上,那種牢固和遠揚的名聲也才有了奠定的可能。對於處在最低一級、完全沒有能力感受到偉大思想家所作出的貢獻的人,最後就只能依靠樹碑立傳以給他們製造出感官的印象,好讓這些人對那些天才的成就和貢獻有一隱約、模糊的猜測和想像。
8
除了判斷力欠缺以外,在阻擋高成就者獲得名聲方面,發揮得毫不遜色的還有嫉妒。從一開始,甚至對於最低一級的成就,嫉妒從一開始就阻撓有所成就的人獲得名聲,那種不屈不撓的氣概貫徹始終,永不言敗。這因此使原本就已是陰險、惡毒的世道人生更平添了不少險惡。阿里奧斯圖的形容是相當正確的:
這一陰暗、憂鬱更甚於明亮、喜悅的人生卻是充滿著嫉妒。
也就是說,平庸之輩秘密和非正式地聯合起來,這種擰成一股繩的心意就是嫉妒;這種同心協力遍布各行各業,到處都可見其蹤影。人們聯合起來,共同對抗個別出類拔萃的人。也就是說,人們不會願意在其發揮作用的範圍內聽說或者容忍這樣出色的個人。相反,「如果有人要在我們當中出類拔萃,那他就到別處出類拔萃好了」(愛爾維修語)。這樣,除了優秀的東西難得一見和知音難尋以外,現在還得再加上這種萬眾一心齊發揮的嫉妒:這一嫉妒誓要壓制一切秀木、奇葩,如果可能的話,甚至務必把它們連根拔掉而後快。
對於別人所作出的成就,有著兩種行為態度:要麼自己也做出成就,要麼就是不承認有人做出了這些成就。而後一種方式由於更加便利,所以人們通常更為樂於使用。
因此,一旦有人在某一學科顯現出傑出的才華,那這一學科里的所有平庸之士就會一齊動手把這種才能掩蓋起來,奪走能讓這傑出才能曝光和展現的機會,用盡一切手段阻撓人們了解這些東西,就像這種才華是對他們的膚淺、無能、馬虎、潦草的某種背叛和指責似的。在大多數情況下,這一整套掩藏、壓制才能的辦法在一長時間裡頗為有效,而這只是因為天才把自己的作品獻給人們的時候,懷著赤子之誠,滿以為這些人會享受自己的傑作——這樣的天才卻是偏偏最無力對付那些心懷叵測、手段老辣的卑劣傢伙。要知道,這些傢伙在庸俗的方面卻是極為到家。事實上,這位天才甚至一刻都不曾想到,當然更加不會明白,人們會使出這些招數。在挨上當頭一棒以後,懵然、失措的他還會懷疑起自己的作品呢。這樣,他對自己都糊塗了。要不是他擦亮眼睛,看清楚那些毫無價值的人及其勾當,他還可能會放棄努力呢。要得到這方面的例子,我們用不著從剛剛過去或者已經遠逝的年代找出具體的例子,我們只需看一看德國的音樂家如何深懷嫉妒,在整整一代人的時間裡拒絕承認偉大的羅西尼[12]所作出的成就。在一次大型、隆重的男聲合唱集會裡,我就親眼目睹了人們和著羅西尼不朽的Di Tanti Palpiti旋律,諷刺性地唱出菜牌里的菜名。多麼無能的嫉妒!庸常的字詞被羅西尼的旋律壓過和吞沒了。所以,儘管嫉妒當道,羅西尼的奇妙旋律照樣傳遍了全球,讓每一個聽者頓感神清氣爽——過去是這樣,現在是這樣,無盡的將來仍是這樣。我們還可以看到當一個名叫馬紹爾·荷爾[13]的人讓人發現他知道自己做出了某些成績以後,德國的醫學人員,尤其是醫學的批評家簡直就是怒髮衝冠。嫉妒是表明有所欠缺的確切標誌;如果是針對別人做出的成就而嫉妒,那就表明自己在這方面無所建樹。人們對作出貢獻的人的嫉妒態度,由傑出的巴爾塔扎爾·格拉西安[14]在其著作中的一個篇幅很長的寓言里作了很好的描述。寓言的題目是《炫耀的人》。在這篇寓言故事裡,所有的鳥兒對孔雀長有美麗的羽毛而忿忿不平,並一致聯合起來對付它。喜鵲說,「只要我們能夠阻止那該死的孔雀開屏,它還有什麼美可言?大家都看不見,那美不就等於沒有了嗎?」等等。據此,謙虛的美德純粹就是為防範嫉妒而發明出來的武器。至於無論任何時候,只有欺世盜名者才會要求別人謙虛,而看到有出色才能的人自謙又是滿心歡喜——這我在《論文學》一文已經詳盡討論過了。歌德的這一名言很多人並不喜歡,亦即「只有欺世盜名者才是謙虛的」。塞萬提斯也早就表達過這一意見。他在《詩壇遊記》的附錄中給予文學家這一忠告:「每一個詩人,只要寫出的詩行顯示出自己就是一個詩人,那他就要看重自己,並堅信這一俗語:認為自己是無賴的人,確實就是一個無賴。」在莎士比亞的許多十四行詩中——只有在這些詩作中莎翁才可以談論自己——莎翁充滿自信、異常坦白地宣稱自己所寫的東西是永垂不朽的。莎翁著作的當代編輯人柯利爾在為莎翁的十四行詩所寫的序言中這樣說:「在許多莎翁的詩作中,可以看到詩人自信的明顯跡象,他對這些詩作能夠永存深信不疑。詩人在這方面的意見是始終如一的。他從不諱言自己的看法。或許從古至今,還不曾有過一位寫出如此大量作品的作者是像他這樣頻繁和強烈地表示出自己的這一堅定信念:對於他所寫出的這些文學作品,這一世界是不會眼睜睜看著任其煙沒的。」
嫉妒之人為了貶低好的東西而常用的招數,就是不顧顏面、肆無忌憚地稱頌拙劣的東西——而這說到底也就是貶低好東西的另一面——因為一旦拙劣的貨色被奉為圭臬,優秀之作也就失勢了。所以,這一伎倆可以在相當長的時間裡發揮作用,尤其這一手段大規模採用的話。但到最後,清算的日子還是要到來。劣作雖曾獲得為時短暫的名聲,但現在,那些下作的吹捧者卻要付出永遠失去信譽的代價。正因為這樣,那些吹捧者都很樂意藏匿起自己的真實名字。
由於直接貶損、批評傑出的作品會遭受上述同樣的危險——雖然這危險距己更遠一點——所以,許多人就不會傻乎乎至下定決心採用這一方法。所以,當傑出之作露面的時候,最初的結果經常就只是同行們鴉雀無聲,就像鴉雀看到了孔雀開屏。那些受到了屈辱的競爭者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人們全都閉上了嘴巴,恰似早有安排。這也就是塞尼加所說的「嫉妒者的沉默」。如果作品面對的最直接的公眾純粹就是作者的同行和競爭者,例如,在高級的學術研究領域裡就是這樣的情形,而更大的公眾群因而只是通過上述直接的公眾、間接地行使選舉權,而不是自己去進行調查研究,那麼,那些直接的公眾只要蓄意保持陰險、狡猾的沉默,就足以達到自己的目的。而這種沉默的技術用語就是「視而不見」、「不理不睬」。就算那種「嫉妒者的沉默」終於被讚揚之聲所打破,那種主持了公道的讚揚聲也甚少不是帶有自私的意圖。
許多人也好,一個人也罷,能夠給予別人承認,也不過是要顯示一下,承認者的本事和所能。
——歌德:《鬱悶集》
也就是說,人們如果讓與己相同或者相關學問領域的人得到名聲,那說到底就等於剝奪了自己在這方面的名聲;讚揚別人只能以自己的名聲為代價。所以,人本身的確就不會是願意稱頌別人,而是感興趣和喜歡責備、誹議別人,因為這樣做就是間接讚揚了自己。而如果人們發出了頌揚聲,那就肯定是出於別的其他動機和考慮。既然在這裡我指的不是同夥之間的無恥吹吹拍拍,那麼,在此起作用的個人考慮就是:除了自己做出成就以外,僅次一級的能力就是正確評估和承認別人所作出的成就——根據赫西奧德[15]和馬基雅維利所列出的三級頭腦能力(參閱我的《論充足根據律的四重根》2)。誰要是放棄了幻想,不再聲稱自己擁有第一級的能力,就會很樂意抓住機會,展示第二級的。人們所作出的重大成就之所以有確切把握能夠最終獲得別人的承認,其理由幾乎全在這裡。同樣是因為這一緣故,一旦某一作品的巨大價值得到了承認,一旦這一作品從此不再是寂寂無名和遭到否定,人們就會爭先恐後地表示讚歎和尊敬,因為人們對色諾芬[16]所說的這一道理是有所意識的:「要認出智者,自己首先就必須是智者。」他們承認別人就可以為自己沾上榮耀。所以,既然人們已經無法染指傑出的成就,現在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儘快得到那僅次於原創性的、僅次於他們已是無法企及的東西,亦即表現出有正確鑒賞成就的能力。因此,在此發生的情形就像一支被擊潰了的軍隊:原先個個唯恐不是衝鋒在前,現在大家只恨自己逃跑得太慢。也就是說,現在人們爭先恐後讚許那已獲得了承認的非凡作品,同樣是因為人們畢竟是明白我在上一節已經探討過的同氣相通、物以類聚的原理,雖然人們通常向自己隱瞞起這一點。這樣,讚歎非凡作品的人,其思維方式和對事情的看法就似乎與那非凡作品的作者相類似了。起碼,這樣做能夠為自己的趣味保全了顏面,而這現在已是唯一剩下的東西了。
由此可以輕易看出:雖然獲得名聲是很難,但名聲一旦到手,要保存這一名聲卻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同樣,垂手可得的名聲,其失去也是轉眼間的事情——這在拉丁成語中叫做「來得快,去得也快」。其中的道理是明擺著的:某一成就的價值能為常人所輕易認識並為競爭同行對手所願意承認,那做出這一成就的能力就不會比常人和同行的能力高得了多少,因為「每人只會稱頌自己有望和期望達到的成就」。再者,由於同氣相通原理的作用——這一原理我已多次提及——迅速冒起的名聲是一個值得懷疑的信號:也就是說,這一名聲就是大眾所給予的直接讚許。這一大眾的讚許意味著什麼,是福康[17]最清楚知道的,因為在他演講時,他聽到了熱烈、響亮的喝彩聲,他問站在他旁邊的朋友,自己是否無意中講錯什麼話了(普盧塔克[18]《箴言錄》)。基於相反的理由,能夠維持長久的名聲,卻需時很長才奠定起來;要得到延綿多個世紀的名聲,經常必須以得不到同時代人的讚許為代價。這是因為要能夠持續得到人們的重視,就必須具備能人所不能的非凡之處,甚至只是看出別人的這一非凡之處就已經需要非比一般的頭腦思想了;而具備這樣非比一般思想能力的人,卻不會隨時都有,起碼不會隨時湊夠數目讓人們聽得見他們的聲音。而總是警覺、提防著的嫉妒卻會不惜一切把這些聲音扼殺在萌芽之中。相比之下,平庸的成就很快就會獲得人們的承認,但這些成就的壽命卻很有可能短於作成這些成就的人。這樣,在青年時代享有如雷貫耳的名聲,到了晚年,卻是默默無聞。而作出偉大成就的人卻變得恰恰相反的情形:他們長時間內生活在默默無聞之中,但以此換來的卻是晚年的赫赫名聲。但如果顯赫的名聲只在他們死了以後才到來,那這種人就像約翰·保羅[19]所說的:塗抹死人的香油卻成了新生兒洗禮的聖水。他們也就只能以聖人在死後才獲封聖徒來安慰自己。所以,馬曼[20]在《希羅德》一詩中的優美描述得到了證明:
在這世上稱得上真正的偉大,肯定不會馬上取悅於人。大眾所尊奉為神,很快就從神壇撤下。
值得注意的是,這一規律在油畫中得到了完全直接的證實,因為油畫鑒賞家都知道:最偉大的作品不會一下子就吸引住人們的眼睛,也不會在初次觀賞就能馬上造成難忘的印象,而只是經過反覆觀摩以後,印象才會越來越深刻。
另外,某一作品能否得到及早、正確的評估和賞識,首要的是取決於這一作品的類別和性質,亦即根據這類作品水平的高低,以及相應在理解和評判上的難易,和根據這類作品面對的公眾群的大小而定。雖然後一個條件,即公眾群的大小,主要取決於第一個條件,即作品水平的高低,但也部分取決於這類作品是否可以大量複製,就像書籍和樂譜那樣。在上述兩個條件結合作用以後,那些並不是服務於有用目的的成就——在這裡談論的也就是這一類成就——其價值在儘早獲得人們的承認和賞識方面,依次組成了下面的序列,排得越前就越有希望快速獲得公眾的賞識:走鋼絲演員、馬戲團的花樣騎手、芭蕾舞演員、魔術師、演員、歌手、樂器演奏家、作曲家、文學家(作曲家和文學家都是因其作品能被複制)、建築師、畫家、雕塑家、藝術家、哲學家。排在末席的毫無疑問是哲學家,因為哲學家的著作給讀者帶來的不是娛樂,而只是教誨;要理解這些著作必須具備一定的知識;並且,這類著作也要求讀者在閱讀時付出相當的勞動。所以,哲學著作的讀者群相當小,這類作者所得到的名聲與其說是在寬度(範圍),還不如說是在長度上見稱。總的來說,名聲能否持續是與這一名聲到來的早遲大致上成反比;所以,上面的序列倒過來就可以反映名聲持續的情況。這樣,在維持名聲方面,文學家和作曲家也就緊隨哲學家之後了,因為他們寫下來的所有作品都有永久保存的可能。但不管怎麼樣,第一號位置理所當然地屬於哲學家,因為在這一領域裡所作出的成就稀有得多,並且也非常重要。同時,人們還可以把這些哲學著作近乎完美地翻譯成所有語言。有時候,哲學家享有的名聲甚至超過了他們著作的壽命,例如,泰勒斯[21]、恩培多克勒[22]、希拉克利特[23]、德謨克里特[24]、巴門尼德[25]、伊壁鳩魯[26],等等。
相比之下,那些具有某一用處、或者直接提供感官樂趣的作品卻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人們的賞識。在許多城市裡,一本寫得出色的糕點製作手冊是不會長時間受到冷落的,更加不用等到後世才碰上知音。
與迅速獲得的名聲歸於同一類的是虛假的名聲。虛假的名聲就是人為的炒作、不實的頌揚、一眾好友和收受了賄賂的批評家的幫腔、上頭的暗示和下面的合謀,共同作用的結果,是以大眾缺乏判斷力為前提條件。這種虛假的名聲就像人們用充氣水泡在水裡浮起重物。這些充氣水泡會在水中浮起這一重物或長或短的時間——視乎這些水泡縫合得是否完好。但水泡里的空氣終究慢慢漏走,重物也終將沉沒。這也是所有不是依靠自身獲取名氣的作品終將遇到的命運。虛假的讚揚聲逐漸減弱和消失了,從一開始就定下的謀約也壽終正寢了。識貨者開始發現這一名聲其實名實並不相符;隨著這一名聲的消失,換來的只是人們對其越發鄙視。相比之下,真正的作品,亦即全憑作品本身獲得名聲,並因此在各個不同的時候都重新能夠引發人們讚歎的創作,卻像特別輕盈的浮體,依靠自身就能浮上水面,並沿著時間的長河漂浮。
縱觀文字寫作的歷史,無論古今,還真不曾有過什麼虛假名聲能與黑格爾哲學的虛假名聲相比。還從來不曾有過如此拙劣、如此明顯荒唐虛假、如此赤裸裸的空話、不知所云的字詞、令人噁心和作嘔的內容,能像這一徹頭徹尾毫無價值的假哲學那樣,竟然可以這樣被厚顏無恥地捧為這一世界至今為止還從未見過和讚頌過的、最博大精深的智慧。這些荒誕的事情,用不著我說,都是在太陽底下發生的。但是,值得指出的是,所有這些偽劣貨色卻在德國公眾里取得了徹底的成功。而這正是德國人的恥辱所在。在長達四分之一的世紀里,這一厚著臉皮生造出來的名聲被人們視為名副其實;這一「不可一世的怪獸」(喬爾丹諾·布魯諾語)在德國學術界風頭之勁,可謂一時無兩。甚至對這種傻事並不買賬的寥寥幾個人,在談起這種荒謬事情的始作俑者時,也不敢不畢恭畢敬,除了用上絕無僅有的天才和偉大的精神思想者一類的字詞,不敢再用其他。所有這一切將如何收場,我們還是忍不住推論一番。這樣,在文字寫作的歷史中,這一時期就將作為一個民族和時代的恥辱污點,永遠成為今後多個世紀的笑談,並且是罪有應得!當然,時代或者個人都有自由頌揚拙劣的貨色、蔑視優秀的作品,但復仇女神最終不會放過他(它)們,恥辱的鐘聲終將敲響。正當被收買了的夥計們發出大合唱,以有計劃地傳播這位冒牌哲學家的名聲、宣揚他的毒害頭腦思想和無可救藥的信筆胡寫之時,人們馬上就可以看出這種讚美大合唱的特質,如果在德國還具有稍為細膩一點思想的人的話。這種大肆吹捧純粹是出自某一目的,而完全不是來自認識(Einsicht)。這是因為這種讚美鋪天蓋地,一發不可收拾;這片讚美之聲傳往地球的四面八方,從所有人的大嘴裡奔涌而出,毫無條件、毫無節制,也毫無保留,直到詞語告罄為止。上述那些受人錢財、站好了隊列替人吆喝、鼓掌的人,甚至不滿足於只是唱出混聲即興讚歌,他們還費盡心機搜索德國以外稱得上讚揚的隻言片語。一旦撿到這些未經賄賂的東西就馬上如獲至寶地炫耀。也就是說,假如某一名人讓自己不得不說出幾句恭維話語,或者偶然讚揚了幾句話,又或者,反對者在批評的時候,出於害怕或者同情而把責備的話語說得委婉一點,——假如出現這種情形,那些馬屁精就迫不及待地到處招搖。這樣,推動這一切的只是目的,大唱讚歌者其實就是博取酬勞的僱傭兵、受人錢財以及誓要共同進退的文人同夥。相比之下,純粹發自認識的真心實意的讚揚,卻是完全另外的一種性質。費希特萊本很美妙地說過,
人們搪塞和支吾,只是為了不敬重美妙的事物!
也就是說,發自認識的真心讚揚來得既慢又遲,就算來了,也只是零星分散、少得可憐。並且,這些贊語始終帶有一定的保留。因此,接受者的確可以這樣說這些讚揚者,
只是嘴皮子嚅動,上齶卻不動分毫。
——《伊利亞特》
讚揚別人的人在心裡可是老大不願意這樣做。這是因為真正偉大的成就已經再也無法掩藏起來,這些贊語獎賞是從那些獃滯、粗糙、倔強,並且心生嫉妒和極不情願的平庸之輩的手中硬奪過來的。就像科洛斯托[27]所說的,這一月桂花環也只有高貴之人揮灑的汗水才可以換來。那是
勇氣的結果——它終將戰勝愚蠢大眾的抵抗。
——歌德
據此,這種性質的讚賞與那種受目的驅動的無恥吹拍、逢迎相比,就像一個高貴、真情,但並不容易獲其芳心的戀人與付錢得到的街邊妓女之比;人們在黑格爾的名聲光環中馬上就會認得類似這街邊妓女臉上所搽的厚厚脂粉、唇膏——如果,就像我已說了的,在德國人們還有點點敏銳眼光的話。如果真有這樣的敏銳眼光,那席勒《理想》一詩中所描述的情形就不至於作為德國民族的恥辱刺眼地出現在現實中:
我看見了名聲神聖的花冠,在平庸者的頭上遭受褻瀆。
在此作為虛假名聲實例的黑格爾光芒,當然是史無前例的,甚至在德國也找不到相似的例子。因此,我請求公共圖書館保存好歌頌黑格爾大名的所有文獻,就像小心保存好木乃伊一樣,包括這一冒牌哲學家本人及其崇拜者所寫的全部文章,以作將來後世的教育、警醒和娛樂之用。同時,這也可以為這一時代和這一國家立此存照。
但如果我們把目光放遠一點,把注意力集中在歷史上各個時期的同時代的人的贊語,那我們就會發現:同時代的人的贊語根本就和一個街邊妓女沒有兩樣:她已受盡成千上百個下流傢伙的玷污。誰還會對這一娼婦產生慾望?誰還會以得到她的青睞為豪?又有誰不會鄙視她、拒絕她?相比之下,流芳後世的名聲卻是驕傲、矜持的絕色美人,她只把自己獻給配得上她的人、獻給勝利者和難得一見的英雄。事情就是這個樣子。此外,我們也可以推斷兩足的人類是處於何種境況了,因為要經歷幾代人,甚至數個世紀以後才可以從上億人當中產生出屈指可數的具判斷力的人;也只有他們才懂得區別好與壞、真與假、黃金與黃銅。這些人因此也就被稱為後世的裁判員。對於這些人來說,另一個優勢就是無能者難以消除的嫉妒,還有卑鄙者帶目的的阿諛奉承都沉寂了,真知灼見到現在才有了機會發言。
與上述人類可憐的境況相對應,我們難道沒有看到那些偉大的天才——無論是在文學、哲學和藝術——都總是孤身奮戰的英雄,赤手空拳與漫山遍野的大部隊進行一場堪稱絕望的搏鬥!這是因為絕大多數的人類那獃滯、粗野、反常和粗暴的特性,永遠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方法抵消天才所發揮的影響,它們在這一過程中組成了龐大的敵對勢力——在敵眾我寡的形勢下,英雄們最終倒下了。每一個英雄都是參孫[28]式的大力士:但強力者仍被施放詭計和人多勢眾的弱者所擊敗;一旦他最終失去了耐性,那他就把對手和自己都一併毀滅了。或者,那些英雄就像到了小人國的格利弗:最終還是被龐大數目的小人制服了。這些零星、個別的英雄真還能有所成就的話,這些成就都很難和很遲才得到人們的承認,並且那也只是仗仰權威的力量;而輕而易舉這些成就又會被攆到了一邊去,至少暫時是這樣。這是因為與之作對的虛假、膚淺、乏味的東西始終源源不斷流入市場,而這些東西與大眾更加投契,因此能夠堅守大部分的陣地。那些識貨的評論家就儘管對著大眾吶喊吧,就像哈姆雷特把父親和叔父的兩張畫像拿到他那下賤母親的眼前,「你長眼睛了嗎?你到底長眼睛了嗎?」(第三幕,4)——唉,他們不就是沒長眼睛嘛!當我看著人們欣賞大師作品的情景,還有他們喝彩的方式,我就經常想起那些所謂的猴戲:那些受過訓練的猴子雖然也做出與常人一樣的動作,但這些模仿人的舉止、動作不時就會暴露出缺乏某一真實的內在原則,讓我們看出了這些動物欠缺理智的本性。
那麼,根據以上所述,人們經常使用的這一說法:一個人「高於他的世紀」,就應理解為:總的來說,這個人是高於人類的。為此理由,能夠直接了解這樣一個人,本身就得具備大大高於常人的能力;但像這樣能力大大高於常人的人太過稀有了,不可能在任何時候都大量存在。所以,在這一方面,如果這一個人不曾受到命運特別的眷顧,那他就會被「他的世紀所誤解和低估」。換句話說,他的作品不會得到承認——直到時間逐漸湊齊了稀有者發出的聲音,這些稀有者也就是具足夠的頭腦思想以評判高級別的作品。在這之後,後世的人就會說,「這個人高於他的世紀」,而不是「這個人高於人類」。也就是說,人類巴不得把自己的過錯推諉給僅僅是某一世紀。我們由此可以推論:高於自己的世紀的人的確也就已經是高於其他的世紀——除非在某一世紀里,憑藉好得不能再好的運氣,在這個人的成就領域裡,某些公正和有能力的評判員與這個人同時誕生。就像一個美麗印度神話所說的,正當維喜奴投胎為一個英雄的時候,婆羅門在同一時間也降生在這一世上,並成為吟唱維喜奴事迹的人;所以,瓦米基、瓦薩和卡里德薩都是婆羅門的化身。在這一意義上,我們可以說每一不朽的作品都在考驗它所處的時代是否能夠慧眼識寶。在大多數的情況下,這些時代都無法通過考驗,情形並不比菲勒門和包吉斯的鄰居好得了多少——這些鄰居因為認不出這些神靈而把他們趕走了。據此,用以評估一個時代的精神思想水平的正確標準,就不是有多少偉大的思想者在這一時代出現,因為這些思想者的能力是大自然的產物,這些思想者的潛力能夠得到發掘和修養也只是機緣巧合所致;其實,正確的評估尺度應該是:這些思想者的作品在這些同時代人的手裡得到了什麼樣的對待。也就是說,我們要看一看這些傑作是迅速受到了人們熱情的歡迎,抑或對這些傑作的讚許姍姍來遲、不無怨恨;又或者,這些讚許和歡迎要完全等到後世才會出現。尤其當這一時代出現了高級別的作品,那這更加需要採用這一衡量尺度了。總而言之,越少人能夠有緣涉足偉大思想者工作的領域,那上述的好運就越難出現。在這一方面,詩人文學家享有巨大的優勢,因為他們的作品人人都可以接觸到。如果把瓦爾特·司各脫[29]的作品給當時一百個人閱讀和評論,那或許隨便一部瞎寫一通的作品都會比司各脫的作品更能得到這些常人的歡心。但司各脫在終於奠定名聲之後,人們照樣可以讚揚司各脫「高於他的世紀」。而如果那一百個以整個世紀的名義對作品作出判斷的讀者,除了缺乏判斷力以外,還再加上嫉妒、不誠實和追求個人的利益,那麼,等待判決的作品就將遭受悲慘的命運,情形就像一個訴訟人等候已被收買了的裁判官作出判決。
與此相應,文字著作史普遍顯示出:那些追求思想和認識的人寫出的作品備受冷落、不為人知,而貌似追求和擁有認識與見解的人卻獲得了同時代人的讚歎和金錢上的進賬。
這是因為一個著作者要讓其作品發揮作用,就必須獲得號召力,讓人們知道他的作品是必讀品。但許多根本沒有價值的作者通過玩弄花招、通過偶然的因素和與大眾的同聲相應,輕易就可獲得這一號召力。而真有水平的作者卻遲遲無法獲得這種名氣。也就是說,前一類作者可謂知音遍天下,因為庸常之輩總是大量存在;而後一類作者招徠的則只是敵人,因為智力上的優勢無論在哪裡、無論在何時都是在這世上最招人討厭的東西,尤其對於在同一行學問中想混出個名堂的混混,就更是這樣[30]。如果大學裡的哲學教授認為我在此暗指他們,暗指他們這三十多年來對我的著作所採用的戰略戰術,那他們是猜對了。
既然現實情形就是這樣,那真要成就一番偉業、創造出一些能流芳後世的東西,主要的條件就是:不要理會同時代人及其意見、觀點,以及由此產生的贊語,抑或批評。這一條件是自動形成的,只要其他人抱成一團的話。而這卻是幸運的事情。這是因為在創造偉大作品的時候,如果作者考慮到廣泛的意見,或者同行的判斷,那所有這些都會在他邁出的每一步把他引入歧途。所以,誰要想把作品留給後代,那他就要擺脫自己時代的影響。當然了,如果他這樣做,那在大多數情況下,他也就只能放棄對同時代人發揮影響:他只能犧牲同時代人的讚美,以換取延綿數世紀的聲名。
因此,當某一新的、因而是與通常見解相對立的基本真理出現在這世上的時候,人們普遍都頑固地和儘可能長時間地予以抗拒;甚至當人們到了開始動搖、幾乎已經不得不承認這一真理的地步,也仍然要矢口否認它。與此同時,這一基本真理悄無聲息地發揮著影響,就像強酸般發揮著腐蝕作用,直到一切都銷蝕凈盡。到了那時候,喀啦啦的開裂聲音時有所聞;古老的謬誤終於轟然倒塌了,而一個新的思想大廈就好像在一夜之間聳立了起來,就像是人們新發現的一處紀念碑。面對這一新的思想大廈,人們嘖嘖稱奇、奔走相告。當然,所有這一切的發生過程經常都相當緩慢,因為一般來說,值得人們傾聽的說話者已經是不在了的時候,「說得好!」「說得妙!」等一類的喝彩聲才會響了起來。
相比之下,才具平平的人所寫出的作品卻遭遇更好的命運。這些作品在時代總體文化的發展過程中產生,與這一時代的總體文化有著密切的關聯。所以,這些作品與特定時代的精神,亦即與正巧在當下流行的觀點緊緊地結合在一起,並著眼於為剎那瞬間的需要服務。所以,這些作品真有那麼一些優點的話,人們很快就會認得出來;並且,由於這些作品深受同時代的文化氛圍的影響,兩者也幾乎融為一體,這些東西很快就能吸引住人們的興趣。這些作品會得到公正的待遇,甚至經常會得到遠遠超出公正的待遇。它們也不曾給予嫉妒者多少能讓他們嫉妒的材料,因為就像我已說過的,「每個人只會稱頌自己所希望做出的成就」。但那些非凡的創造,那些註定是屬於整個人類、要在多個世紀中存活的著作,在其產生之時就已走在了遠遠的前列。正因為這樣,這些巨著對於同時代的文化和同時代的精神而言就是陌生的。這些巨著並不屬於這些時代文化和精神,並且與這些東西格格不入。這些著作也就無法贏得與時代文化和精神同時邁步的人的興趣。這些作品屬於另一更高的文化階段和某一仍然遙遠的時期。這些作品的運動軌跡與其他作品的運動軌跡相比,就猶如天王星的軌跡與水星的軌跡相比。所以,這些作品暫時是不會得到公正待遇的,因為人們不知道應該如何評判它們。這樣,人們就只能讓這些作品自個兒走著自己的蝸牛步子。地上的爬蟲的確是無法看見天上的飛鳥。
以某一語言出版的十萬本書里,大概也只有一本是屬於真正的和永久的著作。而在這一本著作拋離那十萬本書、終於取得其應得的榮譽之前,卻經常得承受怎樣的一種命運啊!這樣的著作是出自不一般的、明顯高超的頭腦。而正因為這樣,這些傑作就是明顯具有各自不同的特點——這一點遲早會被人們發現。
我們可不要以為上述情形在將來某個時候會有所改善。人的可憐本性雖然在每一代人中都改換一下面目,但各個時代仍然是相同、一樣的。傑出的思想者甚少在其在生之時取得成功,因為他們的作品歸根到底只能被本來就與他們相似、相通的人所完全、真正地理解。
那麼,既然從那許多百萬人之中也難得會有一人走上通往不朽之路,那踏上這一條道路的人必然就是相當的孤獨;這一通往後世的旅程所經過的,就是荒無人煙的可怕地區,就像利比亞大沙漠一樣。那些從未見過這一大沙漠的人,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出那種荒涼的感覺——這是眾所周知的。在此,我附帶給予將到這地區旅遊的人一個建議:一定要盡量少帶行李,免得中途要扔掉太多的東西。因此,我們應該時刻謹記巴爾塔扎爾·格拉西安的妙語:好的東西,如果濃縮,就成了雙倍的好。這一格言尤其應該推薦給全體德國人。
偉大的思想者在其所在的短暫時代,就猶如一座大廈坐落在一狹窄的廣場。也就是說,人們無法看到這座大廈的整體,因為人們距離這大廈太近了。出於相似的原因,人們對偉大思想者的巨作不會有所發覺,但相隔了一個世紀以後,人們才會認出這一巨作的價值,才會懷念其作者。
的確,時間上的可朽產物,與其所創作的不朽作品相比是絕不相稱的,這類似於終有一死的母親,但卻生下了長生不死的神祇,例如,西米爾或者瑪雅;又或者,這類似於忒提斯與阿喀琉斯的那種不相稱的關係,因為匆匆即逝與永垂不朽形成了鮮明的反差。一個人的短暫時間,他那充滿欲求、受盡折磨、難得安定的一生,甚少能夠允許他看到自己不朽的孩子哪怕是剛剛開始其閃光的歷程,或者讓他看到自己得到人們的某些承認。相反,一個享有後世名聲的人,其境遇卻與貴族恰恰相反,因為貴族在人們對其本人了解之前就已有了名聲。
但是,對於一個享有名聲的人來說,在當世抑或在後世享有名聲,兩者間的差別其實只在於:如享有當世名聲,他的崇敬者與他就在空間分隔;如享有後世名聲,那他的崇敬者則與他在時間上分開。這是因為哪怕是享受到了當世的名聲,一個人一般來說也不曾親眼看見他的崇敬者。也就是說,崇敬之情承受不了太過接近的距離,能夠保持崇敬的幾乎總是相隔較遠的距離,因為貼身靠近我們所崇敬的人物的話,崇敬之情就會像冰雪融化於炎陽之下。因此,就算一個人是在當代人之中享有盛名,但在他周圍百分之九十的人也只是根據這一名人的地位和財富而對他另眼相看,其餘百分之十的人頂多只是由於從遠處傳來的信息而模糊意識到這個人的過人之處。這種崇敬之情與我們面對面看著所崇敬的對象時的感覺無法協調起來,談論這種名聲與實際生活不相協調的,我們有彼特拉克[31]所寫的一封美妙的拉丁文書信。那是1492年威尼斯版的《書信集》中的第二封信,收信人為托瑪士·馬薩蘭西斯。在信里,彼特拉克提到:所有他那時代的學者都認可和謹守這一格言:著作者只要給讀者見上哪怕一面,那所寫的作品就會受到這些讀者的輕視,所以,得到人們承認和尊崇的大名人,如果他們總要與常人保持遠遠的距離,那這距離是在空間上抑或是在時間上,都差不了多少。當然,他們有時候可以了解到空間距離的名聲,但卻永遠不會知曉時間距離的名聲。但作為補償,真正和偉大的成就卻可以確切預計到後世的名聲。的確,誰要是有了某一真正偉大的思想,那在這一思想孕育的瞬間,他就已經意識到自己與將來的後代產生了關聯。這樣,他就可以感到自己的存在擴展了多個世紀;以此方式他不僅是為了後世而活,而且還將與後世同活了。在另一方面,假如我們在研究過巨作以後,對這一位偉大的思想者欽佩不已,亟盼見到這一思想者,與他交談、和他在一起,那甚至這一渴望也不只是單方面的,因為這一作者本人也渴望後世能夠欣賞他,把感謝、愛意和榮耀獻給他——所有這些卻是與這一思想者同時代的嫉妒者拒絕給他的。
9
假如最高級的精神產品通常只能從後世裁判庭那裡獲得承認和讚賞,那對於某些曾經不可一世的錯誤思想,等待它們的卻是相反的命運。這些錯誤思想由頗有才華之士提出,看上去似乎有理有據,人們為維護這些錯誤見解花了不少腦筋、動用了不少知識。這樣,這些錯誤思想在當代人中獲得了名聲和威望,起碼在提出這些錯誤觀點的人在生之時是這樣。這一類謬誤包括許多錯誤的理論、錯誤的批評,還有就是由時代的偏執定見所帶來的某種虛假趣味或者風格,以及根據這些而炮製出來的文學、藝術作品。所有這些虛假的東西之所以取得威望、風行於一時,只是因為暫時還沒有人懂得如何指出、證明或駁斥那些虛假所在。通常要等到下一代才會產生有識之士。那些冠冕堂皇的謬論也就壽終正寢了。只有在個別的情形,謬論才苟存長一點的時間。牛頓的色彩理論就曾經是、現在仍然是這樣的情況。其他的例子包括古希臘天文學家托勒密的宇宙體系理論、斯達爾[32]的化學理論、弗·奧·沃爾夫[33]否認真有荷馬其人的說法,或許還有尼布爾[34]對羅馬皇帝歷史的疑古批評,等等。因此,無論當世的判決是有利抑或不利,後世的裁判庭都會審議、推翻當世的判決。那是公正的最高法院。所以,能夠同時滿足當世和後世是相當困難的,也是相當稀罕的。
總而言之,我們應該謹記時間在糾正認識和判斷所必然發揮的作用。這樣,無論是在藝術、科學,抑或在實際生活當中,每當我們看到某一嚴重的錯誤思想觀點出現和流傳開來,或者,某些不當,甚至根本荒謬、反常的事情造成了影響,而人們又對此表示讚許,我們就能讓自己平靜下來。也就是說,我們用不著氣急敗壞,也用不著沮喪和氣餒,而應該記住:那些人終將要從迷途折返;他們只需要時間和經驗就會自然發覺明眼人一眼就可認出的東西。如果真理是以事實說話,那我們用不著急急忙忙以言詞幫腔,因為時間自會雄辯滔滔地為真理主持公道。所需時間的長短,當然得取決於所認識對象的難度和虛假道理以假亂真的程度。但不管怎麼樣,這些謬誤還是要走完它的路。在很多的情況下,試圖提早揭穿這些東西是不會達到什麼結果的。這些荒謬的觀點或者做法大不了由於所向無敵而變得更加大膽放肆。情形變得越發離譜和瘋狂,到最後,人們的醒悟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了。也就是說,甚至在理論思想方面,荒誕的東西由於愚蠢傢伙們的盲目自信而越鬧越不像話,到最後,就算是最獃滯的眼睛也會一眼洞穿其中的荒謬。所以,我們應該對這些人說,「儘管瘋狂吧,越瘋狂就越好!」回頭看一下那些曾經得意於一時、然後就銷聲匿跡的狂想和怪行,我們就能更加堅定信心。在語言的風格、語法、拼寫等方面都有這樣的一些怪誕玩藝兒,各領風騷三四年。至於異乎尋常的謬誤,那我們就只能慨嘆人生苦短了,但在看到這些終將走上回頭路時,切記不要跟風,因為不想與潮流俱進可以有兩種方式:要麼在潮流之先,要麼在潮流之後。
————————————————————
注釋
[1] 約翰·拉布呂耶爾(1645—1696):法國諷刺作家。——譯者注
[2] 本·約翰遜(1573—1637):英國戲劇作家。——譯者注
[3] 菲力浦·馬辛格(1583—164):英國戲劇作家。——譯者注
[4] 弗·博蒙(1584—1616):英國文學家。——譯者注
[5] 約翰·弗萊切(1579—1625):英國戲劇作家。——譯者注
[6] 費·謝林(1775—1854):德國哲學家。——譯者注
[7] 路·馮·雅可布(1759—1827):18世紀德國經濟學家。——譯者注
[8] 約翰·洛克(1632—1704):英國哲學家,感覺論奠基人。——譯者注
[9] 撒繆爾·克拉克(1675—1729):英國哲學家、神學家。——譯者注
[10] 路易·卡米奧斯(1524—1580):葡萄牙文學家。——譯者注
[11] 耶穌·本·西拉克(約前130年):整理聖經《舊約》的希臘文部分的作者。——譯者注
[12] 安東尼奧·羅西尼(1792—1868):義大利作曲家。——譯者注
[13] 馬紹爾·荷爾(1790—1857):英國生理學家,第一個提出對生物的反射作用的科學解釋。——譯者注
[14] 巴爾塔扎爾·格拉西安(1601—1658):西班牙哲學家、作家。——譯者注
[15] 赫西奧德(前8世紀):古希臘文學家。——譯者注
[16] 色諾芬(約前430—約前355或354):古希臘歷史學家、作家。——譯者注
[17] 福康(前402—前318):雅典統帥。——譯者注
[18] 普盧塔克(約46—約120):古希臘傳記作家。——譯者注
[19] 約翰·保羅(1763—1825):德國評論家、作家,其小說作品以注重細節著稱。——譯者注
[20] 西·馬曼(1771—1826):德國政治評論家。——譯者注
[21] 泰勒斯(前640—前548):古希臘自然哲學家。——譯者注
[22] 恩培多克勒(前5世紀):古希臘哲學家、醫學家。——譯者注
[23] 希拉克利特(約前500):古希臘哲學家。——譯者注
[24] 德謨克里特(前460—前370):古希臘自然哲學家。——譯者注
[25] 巴門尼德(前5世紀):古希臘哲學家,愛利亞學派的代表人物。——譯者注
[26] 伊壁鳩魯(前341—前270):古希臘哲學家。——譯者注
[27] 弗·戈·科洛斯托(1724—1803):德國文學家。——譯者注
[28] 參孫:基督教《聖經》中的人物,以身強力大著稱。——譯者注
[29] 瓦爾特·司各脫(1771—1823):英國小說家,英國歷史小說奠基人。——譯者注
[30] 一般來說,某一作品的讀者群,其數量與質量是成反比的;所以,例如,僅從一部文學作品很大的印數,是一點都無法推斷出這部作品的價值的。
[31] 彼特拉克(1304—1374):義大利詩人,人文主義先驅之一。——譯者注
[32] 喬·恩·斯達爾(1660—1734):德國醫學家、化學家、生理學家。——譯者注
[33] 弗·奧·沃爾夫(1719—1824):德國古典語言學家。——譯者注
[34] 喬治·尼布爾(1776—1831):普魯士政治家、歷史學家。——譯者注
房龍經典之作
耶魯教授續寫
《人類的故事》100周年典藏紀念版正式授權續寫至21世紀
點擊展開全文


※本書是針對誰編寫的?
※本雅明:巴黎,19世紀的首都
※福柯:古典時期瘋狂史-EP90
※叔本華 論思考
TAG:哲學園 |
※世界哲學史康德——判斷力批判
※判斷普洱茶的七個指標 之七:韻
※風水九星的判斷依據及斷法!
※小技巧:由姓名判斷歐美人的民族
※鄧曉芒:澄清審美判斷力在康德哲學中的地位
※宇宙理論,根據我個人的知識、判斷、總結的宇宙理論
※《仙鶴圖》:馬拉的立場和判斷
※八字:婚姻感情的論斷及應期判斷
※華興資本這一年:包凡談商業格局、賽道判斷、區塊鏈
※於沛:歷史真理的認識和判斷
※碩士論文研究「AI預測性取向」:化妝等因素並不影響判斷
※必學:判斷文玩價值的七大方法
※八字:性格判斷供參考
※八字:神煞吉凶的判斷
※判斷普洱茶的七個指標 之色、香、味
※教你從指甲、手掌,判斷健康
※中醫判斷健康的十大標準!
※八字:格局高低的判斷
※古漢語文言判斷句的滿語表達
※康復治療師考證必背知識點8_實踐:總結性量表的結果判斷(定性分級)/評分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