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記:是誰成就了馬爾克斯和他的《百年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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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P.A.門多薩採訪馬爾克斯,「你認為,誰是這部小說(《百年孤獨》)最好的讀者?」
我的一位蘇聯女友看到一位上了歲數的婦女手抄我這本書,而且很明顯是從頭抄到尾。我的女友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做,那位婦女回答說:『因為我想知道究竟是誰真的瘋了:是作者還是我。我認為,唯一的辦法是重新把這本書寫一遍。』我想不出比這位婦女更好的讀者了。
一本書,一個作者何以給一個讀者這樣大的震撼,以為必有一人瘋掉了呢?
在馬爾克斯《百年孤獨》問世50年來。關於馬爾克斯,我們了解多少?
他是個典型的加勒比人,傷感、靦腆、重隱私,
他曾有眾多女友,喜歡妓院生活,最後和妻子白頭偕老,
他以為似乎他干哪行都行,就是當不了作家,
……
他究竟給讀者帶來怎樣的魔力,讓讀者以為自己就要瘋掉了?
馬爾克斯的外祖母米娜
那個鬼魂隨意遊走的世界
我記得最清楚並且經常回憶的不是我家裡的人,而是我和我的外祖父母曾經居住多年的坐落在阿拉卡塔卡的那座宅院。至今,它仍然一再出現在我的夢境中。
談及影響,馬爾克斯最先提到的就是外祖母。她喜歡給小馬爾克斯講各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沒有一個女人像她那樣,說什麼信什麼,為日常瑣事大驚小怪。她幹活時,喜歡大聲唱老情歌,歌聲往往伴著一聲驚呼戛然而止:『聖母瑪利亞!
外祖母有一套獨特的釋夢方式,掌控著家裡每個人的日常行為。更讓人驚訝的是,外祖母在白天所講的幻覺、預兆和招魂的事,到了晚上都一一應驗了。這讓馬爾克斯一生飽受對夜晚恐懼的折磨。
這就是我和外祖母之間的關係:我們倆通過一條無形的紐帶跟超自然的世界交流。白天,外祖母的夢幻世界使我心醉神迷,我感到我就生活在那個世界,它是我的世界。可到了晚上,我又感到恐怖。
這種「靈異事件」幾乎一直伴隨在馬爾克斯周圍,直到長大外祖母去世之後,仍親眼見到一個膽大的女鬼在門廊里遊走,當時還是白天。
馬爾克斯外祖父「上校」
與外祖母帶來的神秘靈異如魔幻一般的世界不同,外祖父是一名上校,革命者。因為不是職業軍人,他從不穿軍裝,有種令人驚嘆的幽默、冷靜和機智。譬如,小馬爾克斯三四歲時,外祖父帶他去看海。
「這就是海。」他告訴我。
我很掃興,問他海的那邊有什麼。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海沒有那邊。」
外祖父很紳士,只有偕女眷出門時,才坐二等座。問他為什麼坐三等座,他說:「因為沒有四等座。」
外祖父走哪兒都帶著小馬爾克斯,帶他領略外面的大千世界,跟他描述血腥的戰場,還教他各種知識。外祖父的現實、勇敢和堅定給小馬爾克斯很大的勇氣,使他能夠從家庭眾多女性的閑言碎語、抱怨和私房話中跳脫出來。
和那群熱衷於傳播自己觀點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我的安全感完全來自於外祖父。和他在一起,我才不會惶恐,才會立足現實,腳踏實地。
馬爾克斯父母的結婚照,1926年6月11日
馬爾克斯承認,他的許多文學天賦都來自父親。父親是一個浪漫的人,年輕時候寫詩,喜愛優秀文學作品,什麼都看,不管報紙雜誌還是宣傳冊、冰箱說明書。就連他追求母親的方式都異於常人:先是欲擒故縱,要她幫自己追求她的女伴,最後出其不意,從扣眼摘下玫瑰,對她說,「玫瑰和我的生命,獻給您。」甚至寫情書也不按常理出牌,而是寫了一封措辭強硬的短箋。母親生氣,當眾把他晾在舞池中央。所有人都以為這場戀情將要告竭,父親卻懂了她的心意,很滿意地說,「那一剎那,我很幸福。」
正如我所料。已至暮年的父親依然倍感幸福。媽媽則不厭其煩地對我說,她中了圈套,整整生了三天氣。
這種來自家庭的溫暖團結、堅定和熱情無不給馬爾克斯滋養。多年以後,馬爾克斯從同學那裡借來卡夫卡的《變形記》。翻開第一頁,上面寫著:
一天早晨,格里高爾·薩姆沙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變成了一隻巨大的甲蟲。
他當即哆哆嗦嗦地合上書本,恍然大悟:「他媽的,原來可以這麼干哪!」
他才知道「原來在文學領域裡,除了我當時背得滾瓜爛熟的中學教科書上那些理性主義的、學究氣的教條之外,還另有一番天地」。而這另一番天地正是外祖母給他講述的那個神秘魔幻的世界,也是真真切切的拉美生活的現實。他才發現他可以成為小說家。於是第二天,他就寫出了他的第一篇小說,把自己的學業忘得一乾二淨。
馬爾克斯妻子梅塞德斯,1958年
曾經三次被捉姦在床,最後和摯愛攜手到老
「我不認為情愛乃是一種短暫的、不計後果的襲擊。我認為,情愛是男女雙方的一種文火慢燉的關係。」
馬爾克斯一生有眾多女友,甚至三次被捉姦在床。
「當我們從富人家撩人的舞會出來,會碰上好幾群躲在公園暗處偷偷拉客的『小鳥』。」一次,馬爾克斯拉住一個女人,以為是一名「小鳥」,原來是一個有夫之婦。隨後,他們廝混到一起。一個周三因為睡過頭,馬爾克斯一睜眼就看到女人的丈夫站在床邊,默默看著他。馬爾克斯自然嚇得靈魂出竅,差點兒背過氣去。女人的丈夫要求用槍子解決,兩人必有一死。馬爾克斯回絕了這種會丟掉小命的賭注。最後,女人的丈夫哭著放他離開了。原因是:三年來,只有馬爾克斯的父親治好了他的淋病。馬爾克斯驚魂未定,出了門才驚訝地發現自己還活著!
又一次,他差點兒慘死在妓院秘密女友的房間里。奪門而入的是女友的舊相好——她以為他已經死了一年多。馬爾克斯一眼認出他是自己的小學同學,如今氣呼呼地前來收復失地。「當他發現赤身裸體、在床上嚇得瑟瑟發抖的我時,機敏地假裝沒有認出來。」
更令人尷尬的是,在最破的一家妓院里,馬爾克斯差點兒又丟了小命。「剛和一個女人完事兒,她就赤裸裸地跑到走廊上瞎嚷嚷,說我偷了梳妝台抽屜里的十二比索。看家護院的兩個小混混把勉強快活後的我打倒在地,不僅搶走了我口袋裡僅剩的兩比索,還把我扒個精光,連鞋都脫了,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搜身,幫她找錢。」正要把馬爾克斯送往警察局,那妓女才發現錢原封不動在那兒放著。
儘管有這樣難堪的經歷,馬爾克斯仍然贊同福克納的說法,認為作家最完美的家是妓院。因為在這裡,上午寂靜,可以創作,到了晚上,歡聲笑語,跟街頭巷尾的人們保持聯繫,及時了解當下情況和各人的故事。有時,馬爾克斯掏不起過夜的房錢,就拿正在撰寫的小說原稿做抵押。
梅塞德斯13歲,1945年,馬爾克斯第一次見她
這可能會給人一種誤解:馬爾克斯就是一個沒有原則、放蕩情愛且不顧後果的人。然而,在對待父親偷情這件事情上,他明確表示過自己的看法:
他這種偷偷摸摸的獵人的生活方式一度讓我十分羨慕。後來,生活告訴我,這種方式最孤獨,最無趣。我很同情父親。
如果沒有遇到妻子梅塞德斯,馬爾克斯這樣一個情場浪子,也許永遠不會有這樣的感觸。
梅塞德斯,一個宛似尼羅河水蛇般沉靜美艷的姑娘。從她十三歲起,馬爾克斯就不斷向她求婚。當她終於同意他跳舞的邀請,她給他的回復卻是:「父親說,娶我的白馬王子還沒出生。」梅塞德斯對他忽遠忽近,總是避實就虛,對任何事都不給出明確回應。直到馬爾克斯被迫離開國內,給她寫信發狠說:「一個月不回信,我就定居歐洲。」兩周之後,他終於得到了應答。
這種美好的愛情婚姻生活一直滋養著馬爾克斯。
記者問他,「在你認識的人里,誰是舉世罕見的人物?」
馬爾克斯回答:「我的妻子梅塞德斯。」
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演講中,馬爾克斯也念念不忘老婆對他創作生涯堪稱奇蹟的支持。可以說,沒有老婆無私的愛和大力協助,馬爾克斯寫不出《百年孤獨》:
我這種瘋瘋癲癲的作風她總是默默地忍受。要沒有梅塞德斯,我永遠也寫不出這本書。她負責為我準備條件。幾個月之前我曾經買過一輛小汽車,後來我又把它抵押了出去,把錢如數交給了她,心想還夠用六個來月的。可是我用了一年半的時間才寫完這本書。錢用完了,梅塞德斯也沒吭聲。我不知道她是怎麼讓肉店老闆賒給她肉,麵包師傅賒給她麵包,房東答應她晚交九個月房租的。她瞞著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承擔起來了,包括每隔一段時間給我送來五百張稿紙。不管什麼時候也少不了我這五百張稿紙。等我寫完這部作品,也是她親自到郵局把手稿寄給南美出版社的。
馬爾克斯、梅塞德斯夫婦和兩個兒子
也許是這種美好真摯、常燃不息的愛,讓馬爾克斯在作品中不止一次歌詠愛情,讚歎愛情之偉大:
九月末的一天,聖羅曼躺在男子單身公寓門廳的搖椅上睡午覺,對過路的安赫拉一見鍾情。「等我醒了,請提醒我,我要娶她。」結婚的那一天,新郎卻發現新娘並非處女,備受屈辱,當即把新娘遣送回家。而一向對新郎不感冒的新娘卻在新婚當晚愛上丈夫,一連十年瘋狂地給他寫信,請他接受她……
這是《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里的情節。新郎在對花花世界裡的孤獨厭倦之後,愛上新娘;新娘在日日的思念與孤獨的錘鍊之中,使自己的愛更加深沉和堅定。
在馬爾克斯的小說里,愛與孤獨這兩個相反的主題總是相伴存在。孤獨無處不在;真愛珍貴難尋,卻是擺脫孤獨的唯一秘鑰。愛就像小星在黑夜裡燦爛,含著一種永生的希望。
馬爾克斯筆下的愛情是理想化的,讓人懷疑,這是真的嗎?詢問只是徒勞。因為在愛情這件事上,似乎不該問是非,相信才是開始。相信愛、勇敢追求,才有可能擺脫孤獨,看看愛的那邊是否真的有世外桃源。
當然,馬爾克斯是相信的:
在第十個年頭,八月的一個午後,聖羅曼拿著箱子回來了。「『好吧,』他說,『我來了。』」箱子里裝著她寫給他的近兩千封信,信件按日期碼放得齊齊整整,每一捆都用彩色綢帶系好,一封也沒有拆開過。
似乎我干哪行都行,就是當不了作家
在將來,馬爾克斯這樣回憶年過40歲之前的「非作家」生涯:「此前,我的生活中充滿了陷阱、推諉、幻想,更要竭力避開無數的誘惑:似乎我干哪行都行,就是當不了作家。」
決定從事文學活動,放棄學業之後,馬爾克斯窮困潦倒。「因為囊中羞澀,我領先於潮流二十年:鬍鬚如野草,頭髮似雞窩,身穿牛仔褲和花里胡哨的襯衫,腳上是一雙朝聖者的涼鞋」,儘管參加工作,也仍是不修邊幅,邋裡邋遢,「只有一條亞麻布褲子和兩件斜紋襯衫,洗澡時隨便搓搓」。
好運難逢,生活一貧如洗,付不起房租早已是家常便飯。馬爾克斯仍然堅持每天都到老地方讀書寫作。關於好運,他這麼說:
我堅信自己的厄運與生俱來、無可補救,特別是財運和桃花運,命里沒有便是無。但我不在乎,因為寫好文章不需要好運氣。
直到後來,他才發現,過得像乞丐不是因為他囊中羞澀——他壓根想不起花錢這回事兒,而是因為他殫精竭慮地學習寫作。
我躲在僻靜角落,十小時不間斷地寫作,不間斷地抽劣質香煙,把自己籠罩在煙霧中,不跟任何人交流,內心孤獨得無法自拔。我寫得飛快,常常寫到天明,寫在條狀的新聞紙上,裝進皮文件夾,走到哪兒帶到哪兒。
與這種對創作的持久熱情相比,他的堅韌、冷靜態度也毫不遜色:僅構思時間,寫《百年孤獨》想了十八年,寫《族長的秋天》想了十七年,寫《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這本他認為是自己最好的作品,則想了長達三十年。只有到瓜熟蒂落,他才開始把它寫出來。
巴蘭基亞文學小組
創作是一條孤獨的路。好在,馬爾克斯身邊還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一群哥倫比亞青年詩人,包括馬爾克斯在內,組建了一個名為「石頭與天空」的文學小組。他們叛逆不羈,喜愛詩文,經常聚在一起鑽研詩歌,交流文學創作,發表時下最敏銳大膽的見解。小組的文學顧問堂拉蒙·賓耶斯則把小組雜亂無章的文學閱讀安排得有條有理,幫他們深入了解福克納、喬伊斯,甚至追溯到荷馬史詩。
就連妓女們也嗔怪他們,「要是你們把這股嚷嚷的勁頭拿來睡女人,我們這些女孩能在金子里洗澡了!」馬爾克斯也說,「如果沒有『石頭與天空』,我真不敢說我會成為作家。」
談及創作,給馬爾克斯最多想像和題材來源的,可能還是他賴以生活的拉美。
陪媽媽去賣老家的房子,讓馬爾克斯重拾幼年記憶。他第一次真實地辨認他生活的這片土地:在西方文明捲入之後的今天,如此荒涼、破敗。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西方文明到來之後,拉美的荒蕪與孤獨——原有的傳統被現代文明摧毀了,只剩下一片枯枝敗葉。
人禍甚於天災。一列玩具似的火車將來自四面八方、打定主意在此立地生根的冒險家們運送到這片灼熱的沙土地,冒失的繁榮造成了人口增長和社會混亂……我們這些最早的居民反而成了新來的客人,成了永遠的異鄉客,外來戶。
而他,應該為拉美的孤獨而歌:「這裡的一草一木,僅僅看著,就在我內心喚起一股無法抗拒的渴望,我要寫作,否則我會死掉。」
馬爾克斯任先驅報專檔作家,1950年
小說里的拉美世界固然有想像誇張的成分,對我們來說或許多是魔幻傳奇,但對馬爾克斯而言,卻包含著再熟悉不過的拉美傳統與現實。而這傳統里,蘊藏著拉美人迥異於「現代文明」的古老智慧和道德傳統。
外祖父的眾多私生子多半生於結婚以後。一天,他們「著裝統一、打著綁腿、靴後跟綁著馬刺,額頭上都塗有聖灰十字」,帶著強烈神聖的儀式感回來認祖歸宗。外祖母米娜格外寬容,專門把他們的名字記在本子上,真心實意地接受他們成為大家族的一員。且不說這裡的愛情忠貞問題,這種深沉的家族血緣親情實在讓人感到震撼。他們把家裡弄得雞飛狗跳,一團糟。家裡人卻毫不在意:「人來了,高興還來不及呢!」一句簡短的話彷彿觸摸到馬爾克斯家族熱乎乎的血脈。
馬爾克斯曾說,「我年輕過,落魄過,幸福過,我對生活一往情深。」是他這種對拉美,對人類孤獨的體察和關懷、對生活的深情和熱愛,讓他的小說總是充滿了勇氣和力量,愛與希望。這種直擊人心的赤誠,也許真會讓人覺得:也許我瘋了,或者,作者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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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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