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會寧老父親和六頭牛的故事

西 雁 傳 媒 報2017年第148期總第1206期

父親和他的六頭牛

李永峰

父親已是古稀之年，身體尚好，只是兩腿有些傷痛，大概是年輕的時候過度勞作，留下了些許後遺症。父親很健談，有時甚至有些絮叨。每次我回到鄉下，坐下來，老人家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題，一會說起過去困難時期一家人的苦苦煎熬，一會又問起當今社會上的傳聞趣事，完了還要拉著我探討一些歷史上的話題，當然那大多是他看秦腔戲時聽來的。我都會耐心地一一和他交流，直到他高興為止。

父親大半生都是在田間地頭侍弄莊稼，聊以維護全家的生計。辛勤勞作之中，曾經與幾頭牛結下不解之緣。牛是農民耕作的主要幫手，一頭好的耕牛頂得上一半家產。細算起來，我家曾先後飼養過六頭牛，父親便與這六頭牛打了十幾年的交道。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期，那時隴中地區尚未實行包產到戶，但生產隊卻將原來集中飼養的牲畜全部分配到各家散養。印象最深的，分給我家的是一頭黑紅斑紋相間的公牛。這是我家養過的第一頭牛。為此，父親專門為它修建了圈舍，還做了其他配套準備。但就是這頭牛，把父親和全家人折騰得不輕。這畜牲是當時生產隊有名的「瘋牛」，可能是閹割不夠徹底，它脾氣暴躁，桀驁不馴，常常闖禍，分配時沒有人願意要。因為是採取抓鬮的方式分配的，恰恰被父親抓到了，也是沒有辦法。那個牛圈根本就關不住它。在吃飽草料之後，它隨即會牛性大發，要麼直接撞倒圈門，要麼一個縱跳，越過圈牆，然後就衝到村外的田野里撒野去了，不是踩踏了東家的菜園子，就是撞壞了西家的籬笆門。有時睡到半夜，突然聽到外面有動靜，那一定是我家的牛「透圈」了，全家人趕緊披衣而起，出去追它。為此，父親經常帶著我加固牛圈，真是傷透了腦筋。無奈之計，父親只好找來一根粗壯的繩子，每次都把它拴在槽頭上。可即便是這樣，繩子也常常被牛掙斷，照樣「逃脫」，依舊闖禍。好在鄰居們都知道這傢伙難侍候，倒是不太計較。父親氣極了，有時用棍子狠狠地揍上一頓這個犟種，揍完了又覺得心疼，便又撫摸著牛的脖頸安撫一番。這時，牛便慢慢低下頭，似乎有些知錯的意思，顯得馴服了很多。那幾年，為了這頭牛，我們家似乎就沒有安生過，父親也是被這個老夥計磨得沒了脾氣。大概三年之後，農村實行包產到戶，生產隊將農戶散養的牲畜全部收回，重新分配，這頭牛被分到別家去了。全家人終於鬆了一口氣。後來這瘋子究竟被馴養得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我家養過的第二頭牛，是生產隊解散時，分給我們的一頭黃牛。這頭公牛長得高大強健，走路鏗鏘有聲，很有氣勢，幹活非常得力，也很聽話。一直以來，父親總是把牛當成自己的得力助力和好夥伴，每次趕著黃牛去耕田或者放牧，都是一臉的愛憐和得意。父親很是懂得愛惜畜力，用牛幹活，一定不會讓它過於用力，怕傷著了。父親經常給我們說，這牛雖然不會說話，但它卻很通人性，你把它好草好料餵養得好，你關心愛護它，它才會很聽招呼地為你出力，如果你傷著了它，那將是一種罪孽，牛不會喊疼，但自己卻看著心疼。農閑放牧時，父親總會把牛趕到草長得最好的地方去，山裡有些地方路不好走，草長得茂盛的地方恰恰比較僻靜，牛過不去，父親就用鐵鍬挖一條小路，然後用繩子把牛牽過去，直到牛的肚子吃得圓鼓鼓的，父親才會像得勝將軍一樣，趕著牛一起回家。這頭黃牛大概為我家服務了兩年時間。後來，鄰村有一戶人家看上了這頭牛，願意用他家的一頭雌牛來換。父親儘管有些捨不得，但考慮到那頭雌牛雖然小一些但也是好牛，而且還可以生小牛，也算公平，就同意了。這便是我家養過的第三頭牛了。

這頭雌牛應該是功勞最大的了。它來到我家後，不僅勤勞耕田，一年後真的生了一頭小牛犢。小牛犢和它媽媽一樣，一身紅色的皮毛，長得機靈乖巧，十分可愛，我們全家都把它當小寶貝一樣看，我也經常抱著它的脖子玩親近。每到外出耕田時，小牛都會老老實實地跟在媽媽身邊，很像我們人類的孩子一樣。有時它也會翹著尾巴，在路上撒歡，我就追著它跑，直到玩夠了再回來。小牛一歲的時候，一個冬天，不幸的事發生了。有一天早上，父親趕著牛到河邊去飲水，突然發現牛媽媽行動十分遲緩，兩條後腿看起來有些僵硬。回來後，這頭牛就一直卧倒在圈裡，不肯站起來，我們幾個人抬也抬不起來，它時不時哞叫幾聲，顯得十分痛苦。父親非常緊張，趕緊到鎮上請來獸醫。那獸醫圍著雌牛檢查了好一會，然而用很粗的針，在牛的腰椎部位扎了好長時間，還給灌了葯，但終究沒有見效。最後他宣布，這頭牛的後肢已經癱瘓，病因不明，沒救了。那幾天，我們全家都非常悲傷，尤其是父親，晚上幾乎不睡覺地守在牛圈裡，拌了最好的草料給牛吃。沒幾天，雌牛便不行了。我看到父親坐在牛的跟前，默默地流淚，傷心了很長一段時間。按說，這牛死了之後肉是可以吃的，但父親卻不忍心，讓村裡另一家人用板車拉走了。這頭牛的死，也使我很受刺激，很多年後，我依稀想起它臨終前那種痛苦而又無助地眼神。小牛犢在它媽媽去世後，可能也受到了刺激，顯得很是孤獨哀傷的樣子，父親便更是對它關愛有加。一年後，因為家裡需要大牛耕田，父親便把小牛賣掉了。這頭小牛應該是我家養過的第四頭牛。

我家養過的第五頭牛，是一頭栗色的青年牛。就是在賣掉小牛之後，父親在集市上買來的。這頭牛看起來長得有些單薄羸弱，營養不良的樣子。父親把它牽回來後，很是愛憐，親自給它添草拌料，每天幫它梳理皮毛，象對待自己的家人一樣照料它。有一天，父親突然發現牛身上長了不少寄生蟲。我也是第一次見到牛身上長出那麼噁心的蟲子，它有人的小拇指那麼大，看得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那東西是長在牛的皮膚之下的，有的咬破了牛的皮肉鑽了出來，有的還藏在皮肉里。原來營養都叫那些蟲子吃走了，怪不得這牛長得那麼瘦。父親便找來一把鑷子，花了好幾天時間，仔細地把那些寄生蟲一個一個的從牛的皮肉里拔了出來，全部消滅掉。果然，這牛後來身體恢復很快，漸漸變得圓實，毛色也光亮起來。栗牛象是感恩一樣，干起活來也很是賣力，父親用得也順手。那時候，農村的牲畜市場剛剛開始繁榮，兩年後，鄰村有一家看上了這頭栗牛，出的價格也合適，於是家裡便賣掉了這頭牛。父親後來還養過第六頭牛，這也是一頭雌牛，只是它已經年老體衰，幹活有些費勁，養了大概半年時間，最終又賣掉了。再後來，家裡耕田就一直改用毛驢，牛便漸漸淡出了父親的生活。

父親在飼養這些牛的歲月中，既經歷了不少的磨難，也享受了其中的快樂。這些事情雖然已經過去了近三十年，但那種人和牛命運相依、共度滄桑的生動情景仍然歷歷在目，很是難忘。人們常講「老黃牛精神」，我也從那些牛的身上，深切體會到了其辛勤勞作而又默默無聞的可貴品質。這也正是一代又一代農人，在艱苦的環境中負重前行、生生不息的真實寫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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