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世界｜諾言｜陳春娥

看到手術室的門被關上，他直愣愣地站在門外。兄妹和朋友的安慰他沒聽到，只聽到自己的心臟在砰砰亂跳。他兩眼緊盯著關上的門，耳朵在尋聽著門裡面的動靜，好像在用耳朵尋覓著裡面到底是什麼情況。

在手術室外，手錶的秒針噠噠的走著。他低頭看看，時間過得真慢，像是等了很長時間。半個小時才剛過，這種煎熬何時能了。

「出塵的家屬，去血庫取血漿。」手術室門一開，護士的喊聲把他嚇得心裡哆嗦。同時又趕快接過醫生開的取血單。有人要幫忙去取，他不讓，他要自己親自去。

六個小時，他不吃，不覺餓，不喝，也不覺渴，站在那裡也不知道累。在他的腦海里，有一百多個假設和如果，在不斷的折騰著他。直到她被推出手術室，回到病房。

看著她緊閉雙眼還睡著，他知道，這是麻藥的作用還未過。所有的親朋好友悄悄退出病房。他坐在床邊把她的左手緊握。看著滴答滴答葯不斷地，輸進她的右手的靜脈，臉色蒼白。他不敢去揭開蓋在她身上的棉被。去看她已經失去右腿的身軀。他靜靜地看著她，想著，她醒來時怎樣對她進行安慰？

給她最好的保護、讓她不受傷害、雖然不富裕但一定讓她幸福著，這是結婚時他對她的諾言。他也真的是這樣做。她說「他長得並不高大出眾，家庭還有點窘迫。但他很有愛心和責任心，我很崇拜他，嫁給他從沒後悔過，我一定讓他過得比過去好。」這是她對他的諾言，幾十年她也真的什麼都把他放在第一位。

他看著她，想了很多。她看上去是那樣的弱女子，可是幾十年來，她卻承受著，常人難以做到的精神和身體上的傷痛。救人傷腿的事，她隱瞞幾十年，以致在工作時，常常要付出常人沒有體會的疼痛，還是被人誤解為嬌氣。他很想把他知道的一切告訴人們，但是，當時知情人都讓她說服保密。他不願意違背她的初衷。只有暗暗的照顧和支持她，實現著她不宣揚這件事的諾言。幾十年在全國各名醫名院，經過了無數次的保守治療，最後始終也沒能保住這條腿。

「你還好嗎？」一聲微弱的聲音把他從亂想中拉回。「你醒了，疼嗎？」她笑了一下說「你不是說現在疼一下，後面好人生嗎？可能是麻藥過了，有點疼。」雖然她笑著說，但是他看出她緊鎖的眉頭，在勉強裝笑。他說「你等等我去叫醫生」醫生過來後看了看她說「你真是好樣的，截肢這麼大的手術，從頭至尾您都配合很好，很堅強。蔡將軍給您做的手術也很棒。」然後對他說「如果疼得厲害，您看她手上有一個止疼用的埋針，就給她推一點葯，疼痛就會減少。」她問「是麻醉止疼葯嗎？」是，醫生回答著。

看著她疼痛難忍的樣子，他就要給她推止疼葯，她疼的已經滿頭是汗，但還是堅持不讓推葯說「我已經不能正常行走了，不要在再毀了腦子，我能忍過去，你去問問大夫，這種疼痛要多長時間才能減輕。」他出去一會回來說「大夫說明天就會減輕些」他看著緊閉雙眼的她說「你要是疼得厲害就喊出來會好些。」口裡說著，他悄悄地把止疼針葯推進一點。這一晚，他們誰也沒睡，一個裝著睡著了，一個裝著傷口不疼不哼聲。

第二天，早上醫生查房，問昨晚值班醫生情況，醫生說沒什麼情況，護士說來問過，想給她打止疼針，她說不太疼沒打。醫生又看了看埋針的止疼葯，也沒用多少，驚奇的問他「你沒給他用止疼葯嗎？」他說「我偷著給她用了一點，她不讓用。」醫生對她說「您真是太了不起了，如果是其他病人會不斷地讓打止疼針，我們都是要做很多工作的，有的家屬也會因為心疼病人，不斷地找我們，有很多時候，就因為打止疼針鬧得不愉快。」她說「這不也挺過來了嗎？」

查完房，病房安靜下來，他附在她的身旁說「我真的很佩服你，要是我早就吱喳亂叫了，如果在戰爭年代，我想，你被敵人抓去，即便用刑，你一定是不會招認的，你是真正的共產黨員」她皺皺眉頭說「我想你一定會當叛徒的。」他突然哈哈笑出聲，又趕快收回笑聲說「向你學習致敬」然後又一本正經地說「今天，你的很多同學來看你，只因為他們答應了你，不讓人知道實情的諾言，他們很難過，做了好事，自己受了幾十年的罪，還不讓說。她笑笑說「那時不讓說，現在更不能說了，他們會理解的。」

他看著又心疼又堅強的她，眼裡含著淚說「這些年你的腿時常疼痛，與工作無關的旅遊，你從來不參加，現在也退休了，等你恢復好了，我當你的拐杖，我一定開車帶你走遍中國，補補你的遺憾，這是我給你的諾言」。

手術後的第四年，他帶著她從渤海灣到北部灣，從山東半島到海南，從華東平原到南方山區，從喧鬧布滿霧霾的城市，到恬靜補氧的巴馬，還到過越南，歷時五十多天，遊走了大半個中國。他又許下每年出去度假，最少一個月的諾言，已經實踐兩年，今年他們五月底他們又踏上了避暑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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