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電影質量差，是觀眾拖累的？

馮小剛導演又將推出新片，也又開炮火，這次轟的是觀眾：有那麼多垃圾觀眾，才有了那麼多垃圾電影。

這句話我也曾說過。當時為工作去看某部國產片，預想最壞也不過是價值觀浮躁、製作粗糙和表演小品化，但親眼看見才知道，整部電影居然只有攝影師在正常工作。其餘的，從編劇到演員，都敷衍塞責到離譜。忍到看完，我也去社交媒體泄了回憤：國片質量的走低，是資本與市場互相配合完成的。

說完之後，朋友們心領神會哈哈大笑。這是私人情緒的表達，如果作為創作者（當然馮導已經不是尋常創作者），或是專業評論者，對該種現象還只流於這樣的批評，就未免有點不專業。

國產電影到底為何到爛片叢生的地步，根子上其實是在電影近年來爆髮式發展和國內該行業質素落後的矛盾上。

2005年時，國內只有2668塊銀幕，到了今年，這個數字將破5萬，早就超越美國成為擁有最多銀幕的國家。

銀幕多了，市場需求自然增大。但就在銀幕塊數翻了20倍的這十幾年間，行業內部卻壓根沒有做好準備，市場拋來巨大的繡球，反而使得他們暴露了產出能力的孱弱。

縱觀國內電影的發展，無論是曾經口碑與票房俱佳的第五代，還是專註拿獎的第六代，都有一個顯著的特徵：重自我表達，而輕市場。

在2010年國內票房起飛之前，電影從業人員，包括電影學院的科班隊伍，對於電影的定義，始終是藝術而非產業。

誠然，電影當然是藝術，但它又有自身的特殊性——團隊創作、成本高昂。無法像繪畫、文學、音樂那樣可以由創作者不計成本、不問後果的表達。所以電影從誕生那日起，就必須作為文化商品，接受觀眾的評點。畢竟，像霍華德·休斯那種用87架飛機拍片的大亨藝術家是少數。

但我國曾經電影製作模式（製片廠國有）十分特殊，老一輩的電影從業人員反而擁有不必顧慮市場的自由。他們要應對的是上層審核，而不是觀眾喜好。

在市場化之前，電影行業既沒有取悅觀眾的習慣，也沒有關注民眾需求的興趣，創作氛圍更類似於法國導演特呂弗等提出的「作者電影」。

這種創作自由促成了許多佳作，也培養了一批電影藝術家，張藝謀、陳凱歌這批導演的都有著極鮮明個人特色與表達母題。但是也因此使得整個行業沒有機會朝專業產業化的路線發展，沒有發展出專業、有序的團隊和制度。同時，從業人員也完全不懂得與觀眾交流。

當整個行業朝市場化轉向時，電影工業暴露了自身創作能力的羸弱。創作者們也在摸索觀眾喜好與自我表達中無法找到平衡，不是走這個浮華商業化的極端，就是走藝術家高冷的極端。

同時，觀眾的價值觀也在不斷改變，更多元、更主動。關注的事物和角度都和那一輩的電影創作者不同，對信息的攝取方式也從文本轉向圖片，兩者的矛盾就日趨尖銳。

無良資本方趁著優質產品稀缺的空檔，利用觀眾審美的粗糙，將地溝油包裝著精品無機產品，枯竭式榨取市場價值，整個行業就愈加亂象叢生。

國內電影觀眾是否真的是對藝術賞鑒的質素不過關？

當然是。

藝術修為從何而來？只能從人文教育的熏陶教養來。

但把鏡頭對準我國的人文教育，你會發現這種要求實在奢侈得荒唐。

義務教育推行不過兩代人，高考恢復還不到半世紀。經濟起飛之後，實用主義又大行其道，所謂的藝術教育也偏重技能培養而不是審美熏陶。而把鏡頭推得更遠處，還有傳統文化審美的連根覆滅。

在這種野蠻生長的背景下，責問國人的藝術修為，有點像一場現代的「何不食肉糜」的行為藝術。

而且，觀眾素質如斯也並不是什麼國人特色。

翻翻好萊塢票房前列的影片，大部分都是爆米花電影，重感官而輕內涵。而隔壁印度，教育程度可用驚悚形容，卻一點兒都不影響寶萊塢的繁榮。

國產片的質量真的是被觀眾素質拖累嗎？

周星馳的《美人魚》，是中國電影票房的冠軍。阿米爾·汗《摔跤吧爸爸》，上映時則蕩平了同期票房。

無論你對這兩部電影的主旨與故事是否抱有微詞，你都得承認，它們都有共同的兩個優點：

第一、在替觀眾表達與表達自我中，找到了完美平衡，既不是取媚之作，也不是導演沉浸在自我世界裡的嘟囔；

第二、製作精良，無論是文本層面上的故事結構、還是演員的表演，後期的配樂等等技術都十分出色。

從去年開始，國內票房就不斷下降，聽說許多資本也在忙不迭的撤離。這就足以說明，在文化市場內，觀眾一定會慢慢培養出分辨能力。

所以即便我也會抱怨市場的不爭氣，但從長久來看，我對觀眾的信心始終大過於對電影行業內部的。

電影工業的落後、從業人員專業水準跟不上市場需求是國產片發展的技術難題。而不尊重觀眾（無論是居高臨下用藝術之名，還是不斷投喂垃圾食品），是這個行業病在骨髓的疾患。

每一個創作者都必須拷問自己，我的作品到底純粹的自我表達，還是與讀者/觀眾的溝通。如果是前者，那就接受知音難求。如果是後者，那何必拿藝術當暴政，不如真的坐下來，認識認識真實的觀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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