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學導論 06-我們如何交流：語言（上）

語言和結構的科學概念

今天我們講語言。在很大程度上，有行為的地方就有語言。各種關於人性的理論都要研究語言。不管是哲學家、心理學家、人類學家還是神經科學家，只要是研究人類行為的科學家都會對語言的特性和功能提出某種理論。比如，亞里士多德，柏拉圖，休謨，洛克，弗洛伊德還有斯金納。現代的理論包括計算理論、認知神經科學、進化論以及文化心理學也都要研究語言。如果你想知道人類的本質以及人的行為方式，你就要研究語言。事實上，研究語言本身就是一門學問，叫做語言學。這門專業就是研究各種語言的細微差別以及它們的結構。

在詳細討論之前，我先下一個定義。當我們談到語言的時候，我指的是英語、荷蘭語、沃皮利語、義大利語、土耳其語、烏爾都語這樣的語言系統。你可以在另一種意義上使用語言這個詞。你可以用「語言」來描述狗的叫聲，黑猩猩或是鳥兒的叫聲。你也可以用「語言」這個詞來描述音樂——音樂語言，或是藝術語言，或者是任何交流系統。這麼說都是沒問題的。沒有什麼使用這個詞的限制。但如果你在這種廣義上來使用「語言」這個詞，那麼從科學研究的角度來看，就沒什麼意義了，就得不到我們想要得到的一些結論了。

因此，我們開始要做的就是僅僅局限在諸如英語、荷蘭語、美國手語、或是迪瓦霍語等語言系統上。等我們在這一狹義的語言定義下得出一些結論之後，我們再來探討在更廣義的交流系統中，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採用我們的結論。在多大程度上，它們擁有語言的某些屬性。所以，我們先要了解一些關於語言的基本知識，然後講解各種語言的共性，我們會談到語言的學習，然後會談到動物之間的語言交流。

語言有兩個非常重要的特性。一個是，所有語言都可以表達抽象的概念，都可以表達思想，表達物體的位置關係和空間關係。沒有不能表達抽象概念的語言。另一個是，語言之間的差別很大。聽上去差別很大。如果你會一種語言，你大概就不會另一種語言了。並不僅僅是說你聽不懂那種語言，而且是那種語言聽起來會很怪。如果是手語，看起來會很怪。所以，每一種語言理論都必須能解釋語言之間的異同。這就是心理學和認知科學面臨的問題。

我們用達爾文的一段話開始。達爾文寫道：「人有一種本能就是語言。我們看到小孩生來就會含糊吐字，但他們卻不會烘焙、釀酒或是寫作。」達爾文在這裡的意思是說，語言是特殊的，是一種本能、傾向或者能力。我們天生就會說話。而其他那些事情不是這樣的。達爾文的觀點引起了很大的爭議。

我們為什麼要相信這一點呢？有些基本事實支持達爾文的觀點。一個是，所有人類社會都有語言。在旅行途中，你會接觸到各種文化，有些文化和你自己的文化非常不同。但從人類歷史的角度來看，還沒有哪一種文化是沒有語言的。這一點說明了語言是固有的嗎？也不一定。這也可能是由於文化的發展所致。可能是，語言是個很有用的工具，所以每種文化都發明出了語言。就如同每種文化都有吃飯的工具一樣。刀叉、筷子、勺子。用餐具吃飯可能不是源自人的本性，而是因為這是一個有用的工具，所以每種文化都一遍一遍的把它發明了出來。當然，這一點在語言上可能是錯的。一個原因是，有些研究發現，人可以在一代人之內發明出一種語言。這種例子很多。

典型的例子就是奴隸貿易里的人們。奴隸貿易包括煙草、棉花、咖啡或是白糖。為了避免反抗，帶些故意的成分，他們把說著不同語言的奴隸放在一起。那麼會發生什麼事呢？這些來自不同文化的奴隸會發明出一種交流系統彼此交流，這就叫「洋涇浜（pidgin）」。他們說的話就是「洋涇浜」。它不是語言，它是從不同語言中抽取出來的詞，然後隨意的連在一起。

問題是在這種社會中成長的孩子會怎麼樣呢？你可能會覺得他們會說「洋涇浜」，但不是。事實上，在一代人的時間裡，他們會創造出自己的語言。他們的語言有豐富的語法、語態和語音。這種語言叫「克利奧爾語（creole）」。它裡面的辭彙說明它是從洋涇浜中發展出來的。這很有意思。這說明，在某種程度上，使用、理解和學習語言是人的天性。並不需要深遠的文化史，普通孩子，即使沒有接觸過成熟的語言環境，也可以自己創造出語言。

最近，有些關於兒童學習手語的研究。在尼加拉瓜有個案例，兒童從不熟悉手語的成年人那裡學習手語。他們就如同學外語那樣，比較艱難。你可能會覺得兒童會使用成人使用的手語系統，但不是。他們「洋涇浜」化了它。他們把這種臨時性的交流系統改造成了成熟的語言。這再一次說明了，在某種程度上，人類天生就能創造語言。

同時，每個人都掌握了一種語言。在座的同學不是每個人都會騎自行車、都會下象棋，但你們都至少掌握了一種語言。有些例外。但這些例外都來自大腦的損傷。任何神經系統正常的人，都能夠掌握語言。

我們還知道些什麼呢？語言是人類本性的一部分。這個觀點，得到了神經科學的支持。在之前大家讀過的關於大腦的章節中，大腦有專門的區域負責語言功能。如果這些區域受損，就會出現語言障礙或者失語症（aphasias），你就會失去理解或者創造語言的能力。更具體的說，近來有些研究針對語言的基因基礎，查找對學習以及使用語言起直接作用的基因。有些人在這些基因上有突變，就會失去學習和使用語言的能力。

總的來說，至少泛泛而言，語言是人類的本性。那麼，我們談論語言的時候我們是什麼意思呢？各種語言的共性是什麼？語言是有創造性的，這說明了幾個問題。

一個是勒奈·笛卡爾所強調的東西。笛卡爾認為，我們不僅僅是機器。他最好的證據來自人類的語言功能。沒有機器可以做這件事。我們能說的話是不受控制的，是自由的。我們有自由意志。事實上，我們可以說的句子近乎無限，我們可以創造和理解我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句子。這意味著，任何關於語言使用和理解的理論，都無法列出一個句子的清單。當你能理解我說的你從未聽過的話的時候，你必須擁有理解句子的能力。

你是怎麼做到的呢？你腦中有很多規則，你知道單詞的含義，你採用抽象而且無意識的規則提取這些單詞，發現它們的順序，然後在一瞬間，理解了句子的意思。這就是語言學家們研究的東西。

我們這裡談論的規則你都是不知道的。它們是自動的。和我們要討論的視覺感知是類似的，都是無意識的，你不知道的規則。比如，你讀到「豬在吃東西」以及「豬很好吃」，在一瞬間你就知道這兩句話有很大不同。豬在吃東西說的是豬吃東西這個狀態，而豬很好吃說的是豬被吃的狀態。

你看到「比爾知道約翰喜歡他」，你就知道——即使你不知道你怎麼知道的——這意味著比爾知道約翰喜歡比爾，但你絕對不會理解成比爾知道約翰喜歡約翰。很自然的解釋就是，比爾這個詞互相指代，和「比爾知道約翰喜歡他自己」不同。這就是語言學家做的事情。你要是說：「我想後40年都干這個。」那麼你就應該當個語言學家。對我們來講，我們關心的是現象。

現在，問題變得越來越複雜了。這些例子都是從語法上說的，但語言有很多結構。語言結構從下到上，包含了語音（phonology），這是聲音或者符號系統；語素（morphology），這是辭彙的系統，是意義的基本單位；以及語法（syntax），這是詞和短語組成的有意義的表達的規則和原則。在探討其他問題之前，我想先簡單介紹一下這三個概念。我有些例子來自史蒂芬·平克的這本《語言本能》。（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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