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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向前回憶:西路軍失敗主要有3個原因

我軍重返倪家營子的第二天,馬家軍的圍攻又開始了。因這裡已被敵人洗劫一空,許多屯庄的圍牆、房屋僅剩斷垣殘壁,給我軍防禦造成極大困難,部隊的傷亡越來越重。經七晝夜血戰,待援無望,軍政委員會一致決定再次突圍,沿祁連山向東轉移。

我們不斷向黨中央告急,請求速派援兵支持西路軍。但這時我黨與蔣介石的談判,已進入「拍板」階段,和平協議,即將達成。一著不慎,就會給蔣介石以借口,破壞和談,挑起內戰,危及全民族的生存。所以,對於救援西路軍一事,黨中央左右為難,總是儘力爭取通過談判途徑得到解決,萬不得巳時方可訴諸武力。鑒於西路軍已面臨覆滅危險,黨中央除緊急指示在西安談判的周恩來等同志,強烈要求蔣介石令二馬停止軍事進攻外,三月二十七日決定組成援西軍,任命劉伯承為司令員,張浩為政治委員,準備增援西路軍。中央指出,增援西路軍極為迫切,但必須服從兩條原則:(一)不影響和平大局。因此,增援部隊開動時,由周恩來即告知蔣介石的談判代表顧祝同,請其諒解。如蔣介石令二馬停戰,援西軍即中道停止,將部隊位於西峰、鎮原、固原地區。(二)不使增援軍又陷於困難地位。因此,在取得南京方面的諒解而我軍西進時,只能控制黃河附近的一段,接出西路軍,共返東岸。增援軍不可西進過遠,以免造成更大困難。由此可見,援西軍的組成,帶有向蔣介石施加壓力的性質,它的行動,以不影響和談大局為限。據說那時有入主張採取「圍魏救趙」的辦法,出兵臨夏,西寧,吸引馬步芳主力回援,以解西路軍之危。中央也曾考慮過,但因受和談問題的牽制,未能實現。三月五日,軍委命令援西軍從淳化、三原出動,向鎮原方向開進。但這時,遠在三、四千里之外的我軍,已經戰鬥到彈盡糧絕、精疲力竭的地步。援西軍出動,遠水解不了近渴,西路軍敗局已定,大勢去矣!

我們從倪家營子再次突圍而出,進至臨澤以南的三道流溝地區,又被大批追敵包圍。援西軍出動的消息,鼓舞我軍與敵拼殺,力挽狂瀾。血戰五晝夜,被迫於十一日夜間突圍,沿祁連山邊的戈壁灘進入梨園口,準備向山裡轉移。梨園口是入山的口子,三面環山,中間有些民房。部隊剛到那裡,敵騎兵即跟蹤而來。祁連山的山頭,一般坡度較大,不象四川的高山,一壁千刃,險不可攀。敵人的戰馬,一個衝鋒就能跑到山頂,上山下山,如履平地。我九軍為掩護三十軍展開,拚命與敵爭奪梨園口兩側的山頭。指戰員殺紅了眼,光著膀子,拿著大刀,和敵騎兵肉搏。不到半日,我九軍僅剩的兩個團約千餘人,絕大部分拼光。軍政委陳海松、二十五師政委楊朝禮等一些領導幹部,均壯烈犧牲。伺後,敵傾其全力向我三十軍陣地壓迫。為掩護總部機關和傷病人員安全向山裡轉移,三十軍指戰員前仆後繼,頑強與敵搏擊。梨園口內,戰馬嘶鳴,白刃交加,血肉橫飛,戰況極為慘烈。當天,我二六四團全部拼光,二六三團也大部損失。

十二日,中央電示:為保存現有力量,西路軍一是沖向蒙古邊境,一是就地分散游擊。我們率西路軍僅剩的三千餘人,邊打邊撤,十三日進入山裡的康龍寺地區。翌日,敵追兵又至。我擔任掩護任務的二六五團和二六七團,與敵血戰一場,又遭重大損失。我總供給部長鄭義齋、八十八師政治部主任張卿雲,不幸犧牲。

這個時候,掌握部隊最關重要,但也確實困難。部隊被敵人沖得七零八落,收都收不攏。我們能夠直接掌握的,僅有三十軍一二千尚成建制的戰鬥人員,其餘大都同指揮部失去聯繫,獨立作戰。馬敵熟悉地形,運動快,兵力多,不少分散的紅軍力量,均被敵各個消滅。我們的婦女獨立團,就是在與總部失去聯繫的情況下,遭敵重兵包圍,而全部損失的。她們臨危不懼,血戰到底,表現了中國婦女的巾幗英雄氣概。紅四方面軍婦女獨立團的光輝業績,將永彪史冊。

我軍從康龍寺地區邊打邊撤,退到石窩一帶的山上,已是斜陽晚照時分。我在前沿陣地指揮部隊打退追敵的最後一次進攻,還沒喘過氣來,就接到陳昌浩的通知,去石窩山頂開會。我到那裡一看,剩下的師團以上幹部,還有二三十人。部隊吃了前所未有的敗仗,大家異常難過。會上,陳昌浩宣布了軍政委員會的決定:徐、陳離隊回陝北,向黨中央彙報情況,現有部隊分散游擊,堅持鬥爭。關於我倆離隊的事,他可能和別的軍政委員會委員醞釀過,但我毫無思想準備。我說:我不能走,部隊打了敗仗,我們回去幹什麼?大家都是同生死、共患難過來的,要死也死到一塊嘛!陳昌浩說:這是軍政委員會的決定,你如果留下,目標太大,個人服從組織,不要再說什麼了。會議決定,西路軍殘部分三個支隊就地游擊:王樹聲率一路,約五連步、騎人員,張榮率一路,彩病號及婦女、小孩千餘,李先念、程世才率一路,系三十軍余部五個營及總部直屬隊,共千餘人。成立西路軍工作委員會,由李先念、李卓然、李特、曾傳六、王樹聲、程世才、黃超、熊國炳等同志參加,統一指揮部隊。李先念負責軍事領導,李卓然負責政治領導。

散會後,我還想動員陳昌浩,不要回陝北。我拉著他的手,懇切地說:昌浩同志,我們的部隊都垮了,孤家寡人回陝北去幹什麼,我們留下來,至少能起到穩定軍心的作用,我看還是不要走吧!陳昌浩很激動地說:不行,我們回去要和中央鬥爭去!他要鬥爭什麼呢?無非是西路軍失敗的責任問題。我那時的確不想走,但沒有堅持意見,堅決留下來。事實上,李先念他們,並不想讓我走。我遷就了陳昌浩的意見,犯了終身抱憾的錯誤,疚愧良深。如果我留下來的話,軍心會穩定些,最低限度可以多帶些幹部到新疆去。後來,留下的三個游擊支隊,有兩個被敵人搞垮。只有李先念那個支隊,沿祁連山西進,經四十多天風雪轉戰,歷盡千苦萬苦,克服了常人難以忍受的種種困難,終於抵達新疆,保存下七、八百人,受到中央代表陳雲、滕代遠的熱情迎接和慰問。李先念同志受命於危難時刻,處變不驚,為黨保存了一批戰鬥骨幹,這是很了不起的。

我和陳昌浩同志是三月十六日啟程東返的。開始,由陳明義、肖永銀帶了個警衛排護送我們。快走出祁連山時,為減少目標,留下他們就地游擊,只剩下我和陳昌浩及一名保衛幹部同行。第二天,那個保衛幹部失蹤,聽說是碰上馬家軍,當了俘虜。

我和陳昌浩走到大馬營一帶,天已擦黑。轉來轉去,找到個屯庄,就在老百姓家裡住下來。那家戶主大概姓於,漢人,業醫,湖北人。家裡人來人往,和周圍居民的關係不錯。陳昌浩也是湖北人,碰上了老鄉,格外興奮,有了安全感。我們吃了頓飽飯,就睡下了,睡在一個炕上。我對陳昌浩說:明天早點起來,好走哇!他答應得很痛快。可是次日拂曉前我喊他起床時,他變了卦,說:太累了,休息幾天再走吧!我想,他有老鄉掩護,住幾天沒關係,我不行,得堅決走。就說:如果你不想走,就留下住幾天,我的口音不對,在這裡有危險,得先走了。他表示同意,我便匆匆離去。

歸心似箭的我,孑然一身,形影相弔,沿著祁連山邊的戈壁灘,大步流星,晝夜兼程。那時,我幾個月沒刮鬍子,好些天沒洗險,穿著件羊皮襖,打扮成羊倌模樣。沿途找老鄉要點吃的,倒沒遇上麻煩。經永昌至涼州地帶,碰上了我們的特務營長,外號叫曹大頭,跟我一路走。經土門、景泰,到了黃河渡口,坐羊皮筏子渡河,直奔打拉池。打拉池是個小鎮子,有些店鋪。我們找了個旅店住下。我用金戒指換了身棉袍穿上,象商人,又象教書先生。給曹大頭也換了套衣服,打扮成夥計模樣。這裡已不屬馬家軍的統治地盤,歸鄧寶珊管,離陝甘根據地不遠,我心裡稍微踏實了些。

翻過六盤山,走到平涼,住了一天。那天國民黨隊伍正往西開,城裡亂糟糟的,氣氛有點緊張。我在書店裡買了張地圖,趕緊找個旅店住下,關起門來看地圖。因怕敵人搜查,覺也沒睡好。離開平涼城,—路向東走,路邊有個農民擺攤子,賣小吃。我們買了點吃的,邊吃邊和他啦呱。後來我問他:你們北邊的山上住的什麼軍呀?他說:是紅軍。這下我就有了數,吃完東西,趕緊往北走。到了小屯,見到耿飈、劉志堅同志。悲喜交集的心情,真是難以形容。第二天,劉伯承同志派人把我接到鎮原援西軍總部。我們談了些西路軍和援西軍的情況,他就安排我去休息。那時我疲勞得要死,好象渾身百分之九十九的精力都耗盡了,只想好好睡幾天覺。

在鎮原休息了兩三天,同任弼時、楊奇清一道去雲陽。路上,汽車翻到溝里,我頭部被撞破,他倆沒事。至雲陽,見到彭德懷、左權同志。那時,彭德懷任紅軍前敵總指揮,任弼時任政治委員,左權是參謀長。因我黨與蔣介石的談判已初步達成協議,局勢稍微緩和了些。彭德懷他們,向我介紹了些西安事變的經過情形,我也講了些西路軍艱難轉戰的情況。任弼時聽後,叫我寫個文本材料,我寫後交給了他。另外,還將從西路軍帶回的十多個金戒指(組織上給我的路費),全部上交給彭德懷同志。沒住多久,我的牙疼發作,便又去西安拔牙,住在八路軍駐西安辦事處。

周恩來、林伯渠、謝覺哉都在西安。草地一別,恍如昨日。周恩來同志已剃去了長鬍須,神采飛揚,顯得格外年青。他們待我很好,百忙之中仍經常問寒問暖,關心我的飲食起居,使我很過意不去。西路軍的情況,我向恩來彙報過。他很關心被俘和失散人員的命運。他和謝老想方設法營救被俘指戰員,費了不少心血。大概是七月間,我和恩來一道回延安。我們坐的是國民黨的戰鬥機,每架飛機只能坐一個人。周恩來的飛機先起飛,在前面,我那架後起飛,在後面。飛了一段時間,他的飛機就沒影了,和我們失去了聯絡。我這是第一次坐飛機,頭暈得很。那個國民黨駕駛員向我問話,我聽不清楚。他便寫了個條子:我們飛到了什麼地方?這下可把我給憋住了,因為我沒到過陝北,哪裡曉得這是什麼地方呢?又飛了一陣,轉到延河上空,我讓他沿著河飛,順川而上,發現了飛機場,降落下來,才知道是延安。下飛機後,發現周恩來的—電機還沒到,我對迎接人說:這下可遭了!大家都很著急,怕出事。不多時,西安來了電報,說他那架飛機迷了路,又轉回西安去了,大家才鬆了口氣。

剛到延安,毛主席就接見了我。他簡單問了問西路軍的情況,我如實作了回答。他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能回來就好,有雞就有蛋。這話使我很受感動。張聞天見到我則不同,責備了一番,我沒吭氣。打了敗仗嘛,批評、撤職、殺頭都應該,沒有什麼好說的。

陳昌浩同志的下落不明,我很擔心。曾向毛主席建議,再派人找一找,毛主席也同意,但一直沒找到。抗戰開始後,陳昌浩回到延安,我們才知他在大馬營那位老鄉家裡,大病一場後,轉回湖北老家,直至抗戰爆發。等他回到延安時,清算張國燾路線的鬥爭,早已告一段落。

回顧歷史,既容易,又很難。說容易,是因為歷史上的事,自己親身經歷過,寫出來就行。說難,則是因為你經歷過的東西,不見得就是全面掌握和深刻理解了的,不僅需要大量歷史資料的印證、補充,而且更重要的是,必須運用唯物辯證法的觀點去分析,去概括,得出合乎歷史本質內容的結論來。歷史現象紛繁複雜,蛛網交錯。要實事求是,忠於歷史,反映歷史的本來面貌,達到借鑒過去,教育後人的目的,很不簡單,是要花力氣的。西路軍的問題,也不例外。

西路軍的兩萬多人,遭到幾乎全軍覆滅的命運,在我軍歷史上,絕無僅有。回顧這段歷史,確有「不堪回首話當年」之嘆。我是西路軍的主要指揮者,這支部隊的兩個主力軍(九軍、三十軍),又是我和其他同志從鄂豫皖帶著發展起來的。西路軍的失敗,長期使我愧悔交加,余痛在心。下面,我想把西路軍失敗的主要教訓作些探索,以慰先烈,以戒自己,以鑒後人。

如前所述,西路軍自始至終是奉中央軍委的命令、指示行動的。廣大指戰員在極端困難的條件下,披堅執銳,喋血奮戰,歷時近五個月之久。先後共消滅馬家軍二萬五千餘人,在戰略上起到了有力策應河東紅軍和友軍的作用,對爭取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推動全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形成,實有不可磨滅的貢獻。然而,西路軍為什麼終於慘遭失敗呢?

第一、任務問題

西路軍擔負的任務,飄忽不定,變化多端,並大大超出應有限度,是導致失利的根本因素。

孤軍外線作戰,任務不定,遲疑徘徊,實為兵家之大忌。而西路軍的情況,卻恰恰如此。先是執行寧夏戰役計劃,渡河北進,鏖戰一條山,待機策應一方面軍西渡,共取寧夏;繼則放棄這一計劃,獨力西進,準備打通新疆,再又停在永涼地區,不進不退,建立根據地,復則根據西安事變後的形勢變化,忽而準備西進,忽而準備東進,後明確執行西進任務,剛至臨高地區,又停止西進,就地建立根據地;繼復為了策應河東,改為東返;部隊剛從倪家營子突圍而出,東進不遠,卻又奉命「固守五十天」,折回原地堅守待援;如此等等。西路軍的任務飄忽、多變,雖與風雲變幻的全局形勢有關,但不能說毫無戰略指導上的失誤。結果呢?造成了西路軍孤軍深入河西走廊,長期遭敵重兵圍困的被動局面。疲兵屢戰,有耗無補,進退失據,一籌莫展。這對西路軍的有限兵力來說,無異具有致命的性質。

西路軍是整個紅軍的重要組成部分,黨的全盤戰略上不可缺少的環節之一。毫無疑義,部隊的一切行動,均應服從和服務於策應河東紅軍與友軍的全局需要。但是,如何策應才更符合實際情況,更有利於全局發展,則值得研究。蘇聯當時應我黨要求,為支持我國人民反抗日本侵略者,準備了大批武器,待紅軍去取(後因西路軍失敗,才將這批武器轉交盛世才的軍隊)。假如西路軍渡河後,抓住戰機,乘虛而進,照直往西打,取得武器、彈藥,如虎添翼,回師橫掃而東指,有沒有可能呢?完全可能的。指導思想不同,方法不同,結局會大不一樣。這不是「事後諸葛亮」,我那時就是這種意見。再進一步說,西路軍如果及早背靠新疆,打開戰局,控制河西地帶,那就不單是一時策應河東局勢的問題,對整個抗日戰爭的進程,亦必將發生積極的影響。八路軍就不止編製三個師。盛世才後來也不一定敢叛變,叛變了我們可以立即出兵收拾他。可惜的是,當時在西路軍問題上,舉棋不定,猶豫徘徊,致使西進的戰機完全喪失。西路軍的行動,步步以河東形勢的暫時需要為轉移,缺乏戰略性的久遠安排。這樣雖對河東的紅軍和友軍,起到了一時的策應作用,卻畢竟招致了西路軍覆滅的不幸結局。

要求西路軍在永涼地區和臨高地區建立根據地,也是不切實際的。且不說河西走廊的地形、民情如何,僅從西路軍面對優勢敵人的不斷圍攻來看,就缺乏建立根據地的起碼條件。部隊剛剛進入河西地帶,四面受敵,防不勝防,整天同馬家軍血戰,哪裡還有時間和精力,去從事根據地的創建工作呢?創建革命根據地,離不開兩個基本點;一是消滅敵人,站穩腳跟,二是發動群眾,建黨建政。前提是消滅敵人,否則,便談不上發動群眾。毛主席說過:「要以創造根據地發動群眾為主,就要分散兵力,而不是以集中打仗為主。集中打仗則不能做群眾工作,做群眾工作則不能集中打仗,二者不能並舉。」(《毛澤東軍事文選》第八十五頁)對西路軍的要求有悖於此,仗還沒打勝,就令一屁股蹲在河西走廊,建立根據地。行得通嗎?事實說明,壓根兒就行不通。規定任務,必須權衡主客觀條件,從實際出發,有一定的限度。「看菜吃飯,量體裁衣」的道理,就在這裡。只看到主觀需要的一面,忽視了客觀可能的一面,硬要部隊去承擔其無力承擔的任務,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第二,戰場主動權問題

戰場主動權問題,關係重大。兩軍對陣,它是決定雙方勝負存亡的關鍵一環。「軍隊失掉了主動權,被逼處於被動地位,這個軍隊就不自由,就有被消滅和被打敗的危險。」

一般說來,外線進攻的部隊,制敵機先,首先就處於主動地位。如果不是在駕馭戰局中發生帶根本性的偏差,是不致完全陷於被動,一敗塗地的。西路軍渡河之初,河西「四馬」猝不及防,慌亂不堪。我不論北進寧夏或西進新疆,均穩操主動權在手。那時是敵人被動而不是我們被動,是敵人畏懼我軍而不是我軍畏懼敵人。然而,好景不長,沒過多久,西路軍便轉入被動挨打的地位,直至最後被消滅。這種變化,正是喪失戰場主動權的結果。

在敵強我弱的條件下,我軍的外線進攻,歷來強調依託根據地,實行戰役戰鬥的速決原則。實踐證明,這是我們爭取和保持作戰主動性的有效手段。西路軍則恰恰相反,不僅遠離根據地,孤軍深入敵軍腹地,且曠日持久,與敵鏖戰。進不能進,退不能退,左右迴旋不好迴旋,企求援應沒有援應。這樣,還有什麼戰局中的主動地位可言呢?違背了外線進攻作戰的基本原則,喪失主動地位,一點也不奇怪。

在敵強我弱的條件下,我軍進行戰役戰鬥,歷來重視集中兵力,形成拳頭。而西路軍擔負的任務及所處的地形條件,卻使兵力的集中,受到極大限制。開始,我們對馬家軍的戰鬥力估計不足,有輕敵思想,西進時兵力不夠集中,古浪一仗吃了虧。「亡羊補牢,未為晚也!」然而,當此之時,建立根據地的任務擺在面前,壓倒了一切。我們想集中兵力,事實上卻集中不起來。河西走廊是條「弄堂」,地勢狹長,堡寨稀疏,走上幾十里地,見不著一戶人家。每個堡寨,一般頂多能夠容納一營的兵力,堡寨周圍,儘是荒涼的戈壁灘。兩萬多部隊停下來建立根據地,要佔據地盤,要吃要住,能不分散嗎?這樣,就在從山丹到涼州的三百多里地段里,拉成了「一字長蛇陣」。中央要求我們「集中兵力」,「齊打齊進』,原則上沒有錯,但實際上是同建立根據地的任務和當地的地形條件相矛盾的。我們提了不同意見,沒有下文,便只能分兵固壘,就地堅持。要想集中兵力擊敵,擺脫被動挨打的局面,真比登天還難。

在敵強我弱的條件下,我軍主要靠什麼作戰形式去爭取主動,消滅敵人呢?不靠別的,靠的是運動戰。「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誘敵深入,聲東擊西,「肥的拖瘦,瘦的拖死」,出敵不意,飄忽擊敵,等等。這是我們的拿手好戲,是變被動為主動,以寡擊眾、以弱勝強的主要法寶。而西路軍卻固守一地,不進不退,被迫以陣地防禦戰為主要作戰形式。敵攻我防,死打硬拼,打得贏得打,打不贏也得打。敵人處於內線作戰地位,騎兵多,運動快,熟悉地形,能邊打邊補充,無後顧之憂。我們則完全相反,外線作戰,人地生疏,子彈打一顆少一顆,要兵員沒兵員,要補給沒補給,要援應沒援應。曠日持久下去,捉襟見肘,精疲力竭,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象這種打法,焉能不敗?!

在敵強我弱的條件下,我軍形成了近戰、夜戰、奔襲、伏擊、迂迴、猛打猛追等戰術特長。揚長避短,才能百戰百勝。但西路軍受制於任務、地形、作戰形式和騎兵為主的作戰對象,使這些戰術特長,無從充分發揮,以湊奇效。就拿對付敵人的騎兵來說,我們一無機炮火力,二無伏擊陣地,三無大量騎兵。優勢裝備的敵人,瞬間蜂擁而至,倏忽一嘯而去。你想打個殲滅戰,談何容易!敵人進攻,我軍多用大刀同敵拼殺,消滅一個騎兵,往往要付出兩三人的傷亡代價。敵人敗陣後一溜煙跑掉,我們乾瞪眼。你用小部隊追擊,人家能殺「回馬槍」,用大部隊追擊,陣地就保不住。「虎落平陽被犬欺」。我軍的戰術特長失去用武之地,優勢難以發揮,受制於敵,便是在所難免的了。

凡此種種,都是西路軍喪失戰場主動權的根由所在。

第三、機斷專行問題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句古話,指的就是軍事指揮上的機斷專行問題。寓於其中的經驗教訓,不知是用多少人的流血代價,才換來的。對於一支獨立作戰的軍隊來說,指揮員能否根據作戰任務和戰場情況,機斷專行,靈活制敵,往往能對戰局發生決定性的影響。戰場實際紛雲複雜,千變萬化,許多重大問題,要靠身臨其境的前線指揮員隨機應變,「先斬後奏」,果斷處置。駕馭戰局,指揮戰爭,如果不敢從實際出發,獨立判斷情況,定下決心,而是翹首望天,——切唯上,這叫盲目性、機械性。要想不受戰爭實際的懲罰,是不可能的。

西路軍的失敗,與戰場指揮上的缺乏機斷專行,密切相關。造成這種狀況,有兩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上級統得過死,未給戰場最高指揮官以應有的自由權。西路軍雖擔負著一個獨立作戰方向的戰略性任務,但每一步行動,均需請示報告,不折不扣地照上級指示去辦。上面叫往西就往西,叫往東就往東,叫停就停,叫走就走,指揮員毫無機動自主的權力。有些指示明明行不通,但不問實際情況如何,硬要下面貫徹執行。尤其是河東紅軍的戰略行動部署,既不向西路軍通報,又要求西路軍配合,令人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古人說:為將之道,「知理則不屈,知勢則不沮,知節則不窮。」(蘇洵;《Jb術》)這話很有道理。所謂「理」、「勢」、「節」,指的就是全局性的東西。指揮員駕馭一個獨立作戰方向,不了解全局形勢,不明白局部戰爭同全局戰爭的關係,打的便是糊塗仗。難免如墜五里霧中,暈頭轉向,縮手縮腳,無所適從,豈有應變自如,「不屈」、「不沮」、「不窮」之理?

另一方面,西路軍一把手陳昌浩思想上有包袱,患得患失,當斷不斷。他是軍政委員會主席,政治委員,有最後決定權,對西路軍的行動,能起「拍板」的作用。但是,這個同志的精神狀態,很不理想。原因是他在紅四方面軍南下期間,一度支持過張國燾的分裂主義,後見共產國際不承認張國燾的那一套,知道自己犯了錯誤,包袱沉重,不易解脫。他曾向我流露過:南下的事,共產國際肯定對四方面軍另有看法。為了四方面軍的前途,今後應唯共產國際和黨中央的意見是從。陳昌浩同志願意改正錯誤,緊跟中央,無可非議,但是,作為一個黨的高級幹部,決不允許夾雜某種個人得失或山頭主義的情緒在內。黨內鬥爭嘛,誰能一貫正確?犯了錯誤,該檢討就檢討,該工作就工作,沒有必要迫不及待地去表白自己,洗刷自己,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在西路軍期間,陳昌浩自始至終以緊跟中央、「回到」正確路線上來而自居。對於上級的指示,奉為金科玉律,不敢越雷池一步,簡直到了一切「唯上」的盲從地步。至於敵我力量對比如何,戰場實際如何,哪些行不通的指示應向上級反映,哪些事關全軍命運、戰局勝負的問題需要機斷處置,則一概置諸腦後。我們之間的兩次爭論,便充分證明了這一點。他不僅不反躬自省,反倒要對我「開展鬥爭」哩!結果,使西路軍失去戰機,作繭自縛,步步被動,直至不堪收拾。我作為軍政委員會副主席、西路軍總指揮,雖向上級和陳昌浩提出過不同意見,但不無顧忌。特別是在受到中央指責的情況下,心情憂悶,不想吭聲,縮手縮腳,教訓是很深刻的。

西路軍的失敗,發生在西安事變後的複雜歷史關頭。這也是蔣介石利用和談,玩弄兩面手法,乘機加速消滅紅軍力量所致。事實證明,想通過談判,要蔣介石制約二馬,保存西路軍,是不現實的。革命力量的生存和發展,必須放在依靠自己、依靠人民的基點上。「反動勢力對於人民的民主勢力的原則,是能夠消滅者一定消滅之,暫時不能消滅者準備將來消滅之」。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是階級鬥爭的規律使然。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西路軍的失敗,雖是黨在土地革命戰爭向抗日戰爭過渡時期遭受的一次嚴重挫折,但由於黨的全局路線是正確的,因而終於衝破重重困難,贏來了全民族「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嶄新局面,歷史的潮流不可阻擋。一個偉大鬥爭時期的新曙光,出現在東方地平線上。中國共產黨及其領導的英勇紅軍,將在民族革命鬥爭的烈火中,經受更為嚴峻的鍛煉和考驗,領導全國人民,打敗日本侵略者,解放全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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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戰役毛主席給彭德懷下令,要求全殲敵人,報西路軍之仇
作為西路軍的指揮,卻在失敗後,落得這個下場
陳昌浩、徐向前、李先念對西路軍失敗的看法有何不同?
西路軍兵敗,他乞討36天回到延安,被授上將軍銜三年後主動辭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