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健康人格之斷橋遺夢

我認為人文景觀和自然景觀結合的最好，古代和現代結合的最好，現代生活和傳統的文化結合的最好的城市是杭州。我們繞著西湖去講幾個人，從這個裡面漫談一下什麼是健康人格。首先從斷橋開始講起，因為斷橋最著名的是它的一個典故。這個典故雖然不是真實發生的事情，但是卻是大家都耳熟能詳的事情。那就是白娘子和許仙的故事。

我們知道《白蛇傳》是一個非常早的故事，而且影響特別大，是中國所謂四大愛情故事之一。影響最大的應該是在明朝，因為我看最早這個故事是在《三言二拍》里收的。在這之前也有民間流傳，但是真正被收錄到正式的文學作品裡，應該是馮夢龍，那是在明代。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看過最古老的版本，白蛇傳的故事。如果大家看過這個故事的話，我想考大家一個問題。最早版本的白蛇傳故事，裡面的第一句話寫的是什麼？我猜你們都不記得了。第一句話叫做：「自靖康南渡以來。」

靖康南渡

這個非常有意思。因為我們知道，靖康南渡是中國歷史上很重要的一個事件，就是所謂「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這個詞是我們這裡面第二個，岳飛所寫的詞，所以實際上白蛇傳的故事跟岳飛的故事是有關係的。它都跟這個詞有關，就是靖康。當時金兵打到北宋的首都，後來北宋的皇帝宋徽宗、還有他的兒子宋欽宗、包括很多其他人都直接給俘虜了，掠到極北的地方去，實際上是掠到現在咱們北京這一帶。宋朝的王室中只逃出來了一個人物，就是趙構。趙構逃到了南方，在南方到處東逃西逃，逃了很多年，最後在杭州這一帶定居，建立了南宋王朝。

而白蛇傳這樣一個民間故事，說起來是老百姓之間的一件事情，跟靖康南渡這樣一個歷史事件有什麼關係呢？為什麼故事裡面要從靖康南渡這幾個詞開始提起呢？其實據我分析，它有一個心理的原因。這個原因是什麼呢？我先把這個白蛇傳的故事給大家講一講。

我們知道白蛇傳是這樣一個故事，白蛇，白娘子，後來大家也叫她白素貞，跟許仙（最早叫許宣，宣傳的宣）他們倆之間的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在最早的版本大致上是說，他倆先認識了。在認識的過程中，其實白娘子非常主動，許仙實際上是很被動的。在戀愛的過程中，等於他是被追求者，沒有很主動的去追求白娘子。在他們倆結婚之後，出了一些事情。比如說，在他需要一些什麼東西的時候，白娘子就給他變出來一個。但是變的東西不是無緣無故的，而實際上是從王府裡面變過來的。後來王府里發現丟了東西，就查，結果一查就查到了。查到了以後，發現在許仙那兒，就認為許仙是偷的。實際上最早說的是這麼一個事情，等於說白娘子闖禍了。在這個時候，我們想一想，應該怎麼辦。比如說，在座的各位，假如你是許仙，你老婆會法術，嚓一變，變來一個金杯。後來這個金杯發現是王府的，王府又懷疑是你偷的，然後你該怎麼辦？

這個時候會有不同的選擇。比如說，膽子比較大一點的就乾脆說，我把這事擔下來。雖然我可能也不知道它是從哪兒來的，但是我要把這事擔下來。膽子比較小的，就趕緊說，這個不關我的事，是我老婆偷的，你要有事去找我老婆，別找我。

那麼，許仙是哪種選擇呢？是後一種。後面也交代了，說，哎呀，不是我的事，不知道我老婆從哪兒弄來的。當然這種方法是很合法的，是很良民的，是很守規矩的。偷東西不對，是錯事，從現實層面是這樣。但是從象徵層面，因為我是搞意象對話的，特別重視象徵。如果從象徵層面，其實象徵象徵著許仙這個人其實蠻廢物的。我不知道這麼說，大家是否同意。就是擔不起事，膽小怕事，一旦出了事情以後，不敢負責任，所以趕緊把老婆推出來，這是我老婆惹的事。

後來在這個故事後面的發展中，雖然他的老婆白素貞一直是要和他在一起，有點糾纏不休。糾纏不休也是很正常的，因為在意象中，他老婆的原型是一條蛇。蛇的毒性有兩種。一種是毒蛇，一種是無毒蛇。毒蛇是會咬人的，它有毒。無毒蛇不咬人，但是它纏人，把人纏起來。白素貞有毒沒毒，我們不知道，因為一開始沒咬過。但是我估計她應該是一條無毒蛇。在心理象徵意義上來說，一個無毒蛇象徵著一種心態，它沒有毒性，就是沒那麼大攻擊性，沒那麼大仇恨。但它有一個特點，就是它很纏人，所以她總糾纏許仙不放。後來，我們應該把這種糾纏叫做對愛情的專一，一種執著，一種堅定。

但是許仙對愛情的態度卻不是這樣子的。許仙怕過她。許仙的心態就是說，這個老婆老惹事，不知道會出什麼麻煩，會連累我，實際上他是一種害怕。但在這個故事裡面，我們說他害怕是因為他知道他老婆是個妖精，是條蛇，所以害怕。但是在心理分析的意義上來說，其實重要的不在於他老婆是不是蛇，而是在於他老婆是什麼樣一種心態和性格。就是他老婆會不會給他惹事、惹麻煩，會不會讓他害怕。

因為我自己在做意象對話的時候，我們有一個練習，可以看一看每一個人，他自己在性格中更像什麼動物。我們發現會其實每一個人都有他們所像的動物，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某些動物的一些性格特點，所以其實在座的各位都是妖精。只不過不同動物的特點在你身上，你就是不同的妖精。每一個人現在都有一些這樣的動物性，代表他的性格特點。實際上在象徵意義上來說，人身上有動物性，有某種動物的特點，其實不是一個什麼特別的事情。許仙這個故事裡面，許仙娶了個老婆是白蛇，實際上也並不是很特別的事情。我們在座的就有幾位，如果分析他的性格是哪種動物，其實裡面就有蛇的。所以我們在座的也有蛇精，也有貓精，也有狗精，也有狐狸精。

這個其實並沒有什麼要緊，關鍵其實為什麼許仙會怕白娘子，並不僅僅是像表面上看起來，怕她是妖精。大家回去看一看所謂《白娘子永鎮雷峰塔》這個故事，你會發現，其實真正許仙怕的是什麼呢，怕的是惹事，怕的是白娘子惹出事來，連累他自己吃官司，這是關鍵。於是怎麼辦呢？他就要擺脫白娘子的糾纏。怎麼擺脫呢？他就接受了法海的幫助。在法海的幫助下，他們把白娘子鎮到了雷峰塔下。

我覺得，這個實際上在心理象徵意義上，象徵的是什麼呢？其實象徵的是這個男性膽小、怕事，怕惹麻煩，怕是非，出了事就往他老婆身上推。如果覺得老婆自己在惹事，就趕緊把老婆給壓抑下去，所謂鎮下去。然後讓老婆老老實實的，別惹事，他就踏實了。今天咱們講到健康的人格，我覺得實際上這樣的一種人格，他其實是不太正常的，因為他很沒有男子氣。

蛇的象徵意義

熟悉意象對話技術的人，會有人明白。有些不太熟悉的人，就會有人不明白。什麼意思？為什麼說人是蛇，人是動物，人是什麼東西？實際上我有一種發展於精神分析的心理諮詢技術，叫做意象對話。在我們這種技術裡面，我們可以通過一些象徵性的意象，去分析人的心理。在分析的情況下，我們就會發現，一個人的心理特點、性格特點、各種各樣的特點，可以用一些特殊的、各種各樣的、我們叫意象的一些想像的形象來表示，比如說蛇。

蛇實際上不僅僅是一種動物，它還可以象徵人的一種性格特點。比如，蛇象徵的是一種什麼樣的人呢？就是具備像我們神話中所謂的蛇所具有的那些性格。比如他可能會很纏人，可能會能吞人，可能有些有毒的會咬人。咬人象徵著他可能會有攻擊性，纏人象徵著它可能會有依賴性，吞人代表它有控制性這樣一些特性。另外，蛇還可以用來象徵一種直覺，一種神秘的直覺，一種神秘性，比如蛇是非常神秘的動物。

蛇還可以象徵一種心理的力量。我們知道，咱們在座的有練瑜伽的，瑜伽裡面有一種說法，說我們脊柱的底部有一條蛇，叫昆達利尼蛇。那條蛇一旦被喚醒，它就會往上沖，打通你的經脈，你就會變得非常有力量。實際上蛇也可以作為人的心理力量，心理能量的象徵。

而且蛇還有一個常見的象徵意義，可以作為性象徵。以前我有一次聽到有一個人講他的夢，是一個軍人。那個軍人說，他經常夢到一條蛇在一個水池裡面，把頭翹起來噴水，問我是什麼意思。我說這個因為你離開家太久，所以那個蛇實際上就是男性的性象徵。但是蛇不僅僅可以作為男性的性象徵，蛇也可以作為女性性象徵，一個張開大嘴的蛇可以象徵女性。

總體來說，蛇可以象徵一種心理能量、心理力量，也可以象徵著性的力量，因為性的力量是人的生命力的一個很本源的表達方式。一個人生命力強，除非極少數意外，一般來說他的性能量就會大。生命力弱，一般來說他的性力量就會弱。所以性的能量有時候跟生命力直接連在一起。這就是蛇這個東西的象徵意義。

我們的生命力這種東西，它一旦發揮出來以後，它會給我們帶來什麼呢？它給我們帶來的是一種好的東西還是壞的東西呢？其實挺沒準的。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它只是一種能量，它是一種生命能量。這種能量可能會給我們帶來積極的後果，也可能帶來消極的後果。比如說我們拿一個孩子打比方。假如有一個小男孩，身體特別衰弱，病病殃殃的，我們說他沒有生命力。這個孩子肯定沒法去參加體育比賽，因為他身體弱。但是，他也不太會闖禍，對不對？

因為他天天無精打採的待在家裡面，沒有力氣，他也不會闖禍。但如果這個孩子有一天病好了，身強體壯，生命力很強。有可能他生命力強了會有好處，比如說他體育就好了。以前體育不及格，現在及格了。但也有可能會帶來麻煩，比如他可能會淘氣，可能會闖禍。所以人的生命力這種東西，它本身是兩面性的。一個心理健康的人，他應該是生命力很強的人，自己的生命力很強。當然他也要進行調節，要把自己的生命力調節，要它以一種跟社會比較少衝突的方式去發展出來。這樣他自己的生命力也很強，但同時又不至於經常闖禍。這就是孔子所說的「從心所欲，而不逾矩」。這是最理想的狀態。

但是在我們大多數狀態的情況下，有生命力總比沒有生命力強。但是有生命力的確會有更多的危險，就像一個有生命力的孩子會容易闖禍一樣。一個人生命活力太強了，比如說他就會閑不住，閑不住就會幹各種各樣的事情，就可能會出現一些危險。所以生命永遠是有危險的，只有死氣沉沉的生活是沒危險的。因為死氣沉沉的生活等於什麼也不幹，當然沒危險。做事就會犯錯誤，不做事的話就沒錯誤可犯。就是這麼一個事情。

白蛇傳的象徵意義

所以實際上在白蛇傳的故事裡面，我覺得白蛇就象徵著人的生命力、人的活力、人的激情，當然也象徵著人的性能量。因為我們知道，白蛇實際上也是一個性慾的象徵。當然性能量跟它這種全面的生命力、很張揚的生命力是有關係的。而許仙實際上象徵的是對性能量以及生命力的壓抑。為什麼壓抑呢？因為怕事，因為怕困難，因為怕危險，因為怕有些麻煩。所以在我的角度上來看，我們說許仙是一個很重要的象徵。象徵著什麼呢？象徵著中國男性開始對自己的性的能量、以及自己的勇氣、進取性，生命力進一步的壓抑。所以從象徵意義上來說許仙實際是象徵著一種生命力壓抑的。

白蛇傳里有一個小故事，那個故事裡面說是許仙后來死掉了。一看白娘子的原型是一條白蛇，一害怕，嚇死了。白蛇傳是有這個事情吧？嚇死之後，白蛇就只好去盜仙草，據說盜的是靈芝，然後再去把他給救活。實際上在心理分析的角度，像一個很小的小孩，不過沒關係。在象徵意義上來說，許仙看到了白蛇，就被嚇死了。它的象徵意義是什麼呢？其實它是象徵著一個生命力比較弱、當然生性膽子比較小、性能量也比較弱的男性，當他發現了女性的強大的性的能量的時候，他就下去了。下去之後怎麼辦呢？就需要吃補藥，壯陽。然後白娘子就跑到那兒去盜仙草。靈芝是不是有壯陽作用，我不知道。但是我估計應該有這個象徵意義。因為在故事裡面所說的盜仙草，她是到哪兒去盜呢？她就到了一個很特殊的地方，實際上就是我們說的巫山那一帶。

巫山那一帶，在象徵意義上來說，它有一個來由。它跟過去很古代很古代的中國的一個傳說中的女神有關，就是所謂的巫山神女。巫山神女的原型實際上是，據說以前天地的一個女兒，她的名字叫瑤，所以她最早的名字叫瑤姬。這個瑤姬其實有一個象徵意義，她其實是中國的維納斯，她其實是性愛女神的一個意思，她代表著女性的性力量。所以我們看後來，王母娘娘那個地方叫瑤池。這個瑤實際上跟瑤姬的瑤是同一個字，它其實還是象徵著女神，象徵著女性的力量。在這裡面，七仙女，你看這個瑤台有很多女的，沒聽說好像有瑤台仙哥仙妹。有仙妹，沒仙哥。有仙女，一下七個仙女。是因為那個地方本來就是這個象徵，它是瑤姬，是中國女性的所謂性愛女神的象徵。

當然中國後來因為比較性壓抑，所以中國就沒有像維納斯那樣，瑤姬這個名字就沒有一直的傳下來。而且到後來，大家知道如果一個人性壓抑的話，天長日久就會變態，心理會變成一個比較消極的形式。中國這個神的形象，就是瑤姬的形象，到後來變成了窯姐。窯姐實際上就是妓女。所以我們說到妓院的話，過去叫逛窯子。為什麼這樣？這個窯字其實來也來源於瑤姬，但是它已經變成一個消極意象了，變成一個不健康的意象了，因為中國人性壓抑太厲害。

所以在瑤姬所在的山，所偷到的那個仙草靈芝，是跟什麼有關呢？實際上它就是代表著壯陽用的，跟提高性能量有關。這也就是白蛇為什麼要去盜仙草的原因。她覺得中國的男性好像不太行了，我需要給他補一補，然後就去盜仙草了，好讓他叫起死回生，由不行就變成行。

但是後來，我們知道她還是沒有成功。因為又出現了另外一個人，這個人叫做法海。法海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是個和尚。和尚有什麼特點呢？是禁慾的。所以當許仙跟和尚混在一起了之後，在象徵意義上來說，你就再給他吃靈芝也沒用了，因為以後當和尚了。當他當和尚了之後，他老婆怎麼辦呢？他老婆還是有慾望的。怎麼辦？就要壓抑她。用什麼東西來壓抑呢？就要用一個有分量的東西壓抑，那就是雷峰塔，所以雷峰塔實際上是性壓抑的象徵。

許仙和法海

而性壓抑，要說起來它只是一個生理方面的問題，它本身又一層次的象徵意義是什麼呢？是生命力量的壓抑。所以實際上它象徵著一種我們對自己生命力的壓抑，我們不敢去勇於張揚自己的生命力，我們變得更軟弱、更膽怯，實際上是這樣一種情緒的象徵。這也是我今天所講的主題，我認為中國人的這種心理壓抑其實有一個重要的時間節點，就跟靖康這兩個字有關。因為在這之前的中國人，我們知道其實是很張揚的，很勇敢的，也不壓抑，包括在性的方面也不壓抑。唐代的人說離婚就離婚。哪個女的不高興，就把她老公甩了，再另找一個。但是到宋明之後就不是這樣了，就會變得比較壓抑，無論男女都比較壓抑，其實這是一個轉變。而這個轉變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實際上是跟靖康失敗是有關的。

所以我覺得，靖康年間是中國人的整體的性格變得更壓抑的一個轉折點。靖康之後的中國人和之前的中國人相比，性格變得更軟弱了，生命力更弱了，勇氣更少了。所以就導致我們的民族在現在世界上，我們不像宋以前，漢、唐、包括北宋，我們都是全世界最棒的國家，都跑到我們中國來留學。不僅僅是學中文，而且他們用中文去編寫他們的文字。我們要學日語，你會發現，日語裡面的話要不就像西安話，要不就像杭州話。因為他要不就是在西安那兒遣唐使學的，要不就是宋代的時候跑到北宋南宋來學的。實際上那會兒我們是非常強勢的，而那個時候的心態也非常強勢，到後來就開始衰弱。

具體到某一個個人的人格來說，我覺得這也是一個象徵。它象徵著說，當一個人通過一種壓抑的方式來讓你獲得一種安全感，壓抑自己的生命力量，不敢讓自己張揚地去活著的時候，實際上他的心理健康是不夠理想的，無論男女，都是一樣。

待續

責任編輯 /趙旭

文字轉錄 /文傑

配圖來源 /網路

文字來源：朱建軍教授浙江工業大學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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