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奶奶：一個平凡而不普通的農村婦女

四奶奶雖然是奶奶，但只是輩分大，年齡和我媽差不多。

我們處於冀南的一個小村子，那些年經常會來陌生人，這些人要麼背著個小布包帶著眼鏡，要麼提著個鳥籠子，大人們都叫他們南方人。他們給鄉親們算命，鳥兒自己就會在一堆簽紙裡面叼出一片摺紙，上面記錄著簽文。

四奶奶好幾年都只是看熱鬧，看著別人隨著算命結果的好壞忽喜忽悲。這年，她決定自己也算一次，算一次5塊錢，這在當年還是挺貴的。我當年和我娘磨了那麼久，我娘也沒捨得給我算一次。

我們幾個小孩子扒在炕邊上聽著南方人用那蹩腳的普通話和四奶奶聊，四奶奶很小心的不透漏過多自己家的信息，比如幾口人啊，幾個兒子幾個閨女啊，她相信有真本事的算命先生這些都能算出來。

這麼多年過去了，算命先生啰里啰嗦的說了些啥我早忘了，我只記得當時南方人打開鳥籠放出小鳥叼簽文的時候，我們周圍的人都很緊張也很期待，當時連我們幾個嘰嘰喳喳的小孩子都安靜了。

小鳥來回的蹦躂，我們的心也跟著來回的蹦躂，終於，小鳥在一張紫色的簽紙那裡停下了，把它給銜了出來，南方人拿過簽紙，餵了小鳥一點吃的 ，又把它關進了籠子。

我們目不轉睛的盯著南方人，旁邊的小娃鼻涕都快流下來了也不敢吸。南方人應該是很享受這被大家所期待的一刻的，他慢條斯理的打開簽紙，看著簽文沉吟了一下。說四奶奶兒女雙全，不缺吃穿等一堆不錯的話，又勸四奶奶多多行善，開闊心胸，遇事別鑽牛角尖。

四奶奶問那簽紙上面寫的啥字，那個時候村裡不識字的人很多，別人也巴巴的望著南方人想知道紙上寫的是啥，這時候旁邊有個上小學的男孩子伸長脖子念到「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我們幾個小孩子不太明白啥意思，但是大人們知道，我明顯感覺到氣氛緊張了。南方人趕緊解釋道這只是其中的一句話，後面說的都是好的，但是那個男孩子說這是最大的幾個字，四奶奶的臉上不好看了。

後面就是大家勸四奶奶不要相信這些算命的，這些外地人都是來騙錢的一些話。四奶奶雖然也陪著笑，但是明顯心思重了。

後來這事隨著我的長大我也就漸漸忘在了。我讀三四年級的時候，四奶奶來找我，說要跟我學認字，我想這在村子裡還真是罕見，那個時候四奶奶已經四十歲出頭，每天有數不清的家務要做，別的農村婦女不認字也就認命了，但是四奶奶不服輸。

我這個小學生接下了這個大齡學生，我一邊學認字一邊教給四奶奶學拼音認字，我那個時候在村子裡屬於學習比較好的，加上我娘很重視我的學習，所以我認識的字還是不少的。我毫無保留的去教四奶奶，她年齡大了加上沒基礎學的很慢，我經常著急，現在想想真的很後悔。

四奶奶跟我學了差不多有兩年，期間她一直喊我老師，還總是給我買吃的，我挺不好意思的。後來由於她閨女準備結婚什麼的就慢慢不學了，這個時候她已經能給在外地打工的閨女寫簡單的信件了。

再後來，隨著他們一家人搬到離我們家較遠的村西頭，我們見面聯繫的次數也就慢慢少了。但是每年過年她都會去我們家去坐坐，和我媽聊聊天。

四奶奶的丈夫在監獄裡呆了7年，小時候我只是覺得那個四爺爺給人的感覺挺可怕的，7年的監獄生活已經把他給浸染的灰暗陰森，我每次見到他都是怯怯的喊一聲四爺爺然後趕緊走開。我還知道他那時候很能抓蛇，農村的柴火垛里經常會出現蛇，我們家每次都喊他來抓。

我前幾年才知道原來四爺爺當年是因為強姦入獄的，而且強姦的人就是我們村子裡另外一個女人，說起來那也是個命苦的女人。這個四爺爺出來後對家庭也是不聞不問，整天想著怎麼跟村委會作對，一有不順心還會打四奶奶，而四奶奶為了兩個孩子就這麼忍著。在打架的時候，四奶奶是不是也想過離開這裡，是不是也想過憑自己的努力去外面闖蕩一片天地，但是她終究還是沒有離開。

四奶奶為了生活一直在不停的探索，不僅是學認字，後來她還搞養殖，小賺了一筆，再後來孩子大了後她又跟著大家去外面打工，這個時候兒女皆成家，已經用不到她掙錢了，但是她說就是想出去看看，這一輩子都窩在這個小村子裡了，也該出去長長見識了。而那個四爺爺，還是整天混日子。

這兩年，再回老家，偶爾提起四奶奶來，聽我娘說，四奶奶一輩子好強，這次算是脫離了這個村子，她閨女和女婿在北京開了個店，四奶奶過去給看娃去了，一年年的基本上回來不了幾次。

我現在經常想起四奶奶曾經的卦文：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不知道每次她遇到挫折的時候或者現在回想這大半生的時候還會不會想起這句卦文。如果四奶奶出生在一個有能力供她讀書的家庭，那她的命運又是怎樣呢？或者如果她找了一個寬厚能幹的丈夫，她的一生會不會有所改變呢？

我敬佩四奶奶的不服輸精神，她一直在為自己的命運改變做努力，但是同時命運的枷鎖死死地扣住了她，她始終跳不出那個困擾她的籠子。

祝福四奶奶，希望她的晚年平和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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