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ser為什麼不能變成施瓦辛格

許多人來這裡坦白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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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種馬說：

那種徹頭徹尾的loser，你見過嗎？

活得像草履蟲一樣的，沒有目標，沒有愛好，甚至沒有什麼情緒。

這樣的人是人群中千千萬萬個如螻蟻一般的存在，可是他們自己也許都不知道，只要有一點熱愛的火星點燃他們，他們就能煥發光彩，活過來。

你要相信的是，有些時候，你會和你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不期而遇。

1/

他從網吧走出來，上海周末的街頭染滿凋零的霓虹。

他不困，只是發暈，持續一天的作戰讓他雙腿發顫，食指發麻，頭腦像籠了一層霧，看這世界虛虛幻幻。

他繞出積水的弄堂，走到人民路上，下意識看了一眼手機，已經凌晨4點。這個時間要回家，只能打的，路費大約要80元。坐地鐵，還要等上兩個小時。

他發懵了一陣，最後決定沿著地鐵線走一走。

這條路他曾經很熟。小的時候這附近有開一家培訓美術，他來學過一陣，每次都滿手油墨髒兮兮地回家。

後來父母之間戰爭劇烈，母親心情極差，一見他的衣服便生怒火，臭罵一頓後再也不願掏錢。他心裡咬牙切齒一陣，自己拿零花錢買了紙筆畫起素描。

他覺得搞藝術的，都是天生的，苦難是光明道路上的利刃，只會將自己越磨越亮。當然，最後他也沒在畫畫這條路上做出什麼成績來，「畫家都是窮鱉」，他這麼自我安慰。

他漫不經心地在各種巷子里穿梭，就像小時候玩捉迷藏的遊戲一樣。他喜歡走小巷，這讓他感到徹底的放鬆，腳步也不由自主慢了下來，加上玩了一天腰酸背痛，他弓著背晃蕩，活像個年過古稀的耄耋老人。

他張大嘴打著哈欠，心裡叫罵道自己真是老了。十八九歲時根本不覺通宵熬夜算什麼，白天補一覺依舊生龍活虎，現在不行了，二十五六了，跟那群學生網友一起混，自己都成老前輩了。

他突然覺得惱怒，他既討厭自己長時間玩網遊虛度時光，又離不開在遊戲中如英雄般廝殺所獲得的成就與快感。

這大概有點像吸毒，既恨又愛。清醒時刻，想到自己的年齡和未來，一種莫名的無力感從天到地傾瀉下來籠罩住他。

差不多就在這時，他瞥見了那張大大的黑白照片，在巷子的左側，貼在一塊昏暗的玻璃上，「成人用品店」幾個鵝黃色的電子字在頂上發著幽光。

那是一個外國男人居高臨下俯瞰天下的照片。

圖只有一半，赤裸著上半身，從腿根部被截圖，似乎扎著皮帶穿著牛仔褲。胸肌膨脹碩大，腰腹處卻驟然收緊，呈現出完美的倒三角形。手臂自然垂下，但發達的肱二頭肌像山峰一般，巍峨雄壯。

他站在照片前如石雕僵化，被這個外國男人的力量和不可一世的自信徹底震暈。

當時他並不知道照片上的男人就是《終結者》里黑超冷槍的施瓦辛格，後來他立刻去查了，這才知道阿諾在做演員之前連續七年蟬聯奧林匹克先生的寶座，並在2003年競選加州州長並獲得了成功。

誰都不知道為什麼成人用品店前要掛阿諾的健美照，也許是為了吸引女性用戶，也許是為了證明用了店鋪的產品會讓自己在某些方面變的跟阿諾一樣強壯。

總而言之，這張照片成功地吸引了一個男人。

今日的太陽尚未從昨日的夜幕中蠢蠢欲出，他心中卻已如黑子爆裂般炙熱火燙。

他作出了一個決定。

2/

他叫劉強，平日稱自己為打不死的小強。這種倔勁發揮在網路遊戲上可謂淋漓盡致。

當年他在玩一款叫龍之谷的遊戲，一下班便扎進虛擬世界練級，徹底忘了白天黑夜。他的說辭是，做任何事都要百分百投入，玩遊戲也是。

他父母在他初中時終於離婚，他跟母親。留下的弄堂破屋經過拆遷變成浦江鎮的一套安置房。母親早出晚歸忙著工作，每次回黃浦區都要說「去上海咯」。

他職高畢業後做過超市售貨員、玩具店店員、奶茶店店員，總之一直在店員的身份里繞，平均半年到一年換一個。我認識他的那一年，他差不多23歲，決定轉正，死皮賴臉問母親借了錢開了一家炸雞排店。「陸家嘴白領算什麼，也不就是給人打工的？要做就做老闆！」

他的店鋪就在我公司對面弄堂最里的居民樓底下，也就是個把平方。這是一家加盟店，賣炸雞排地瓜和奶茶之類。早上開門時間看老闆心情，關門時間則到半夜，專做白領生意。

小白領，譬如我，經常挑燈加班，嘴裡沒味心中就上火，需要重口味食物壓陣，於是有一陣我經常在晚上九點多後踱步出公司覓食。劉強店鋪雖小，位置偏僻，但招牌亮堂，老遠就能望見黑夜中的一盞明燈。

於是我經常在他店裡買一整塊大雞排加一杯香蕉牛奶，淋著夜風走回公司，人又清醒了。他整日呆在彈丸之地，被一堆雞肉澱粉包圍，滿臉油煙氣，一忙就得站著，也打不了遊戲，估計悶得慌，剛認識我時便如連環爆彈似地不停說話。

「我這雞排好吃伐，有我獨門秘方！外面比不來的！你看我這身材，就知道我的雞排有多厲害！吃不胖！肯德基那老頭的發家史你聽說過伐，我以後比他更牛逼！」

他自稱一米七二，體型瘦弱卻略有浮腫，皮膚白皙，加上清瘦臉龐單眼皮，有種韓式小白臉的氣息。

熟了以後他的話變成：「每月你老闆給你多少錢啊這麼賣命？你看你這苦逼的，男朋友有了伐，我給你介紹？看你經常捧我場，這點心意要的，哈哈哈哈。現在上海小姑娘好看點的誰工作啊，每天老公養養雞排吃吃，不要太開心哦。」

一年後我還在自力更生，他的雞排店先倒閉了。

上海房價拚命漲，房租也漲，他請的唯一店員也提出了不漲工資就離職的要求。他很鬱悶，一公里範圍內一年開出了三四家炸雞排店，個個比他規模更大地理位置更好招牌更亮，雞排還跟他的一個價。

他沒錢繼續，第一次創業不了了之，轉讓的錢還給姆媽，沒剩幾個零頭。我最後一次吃他雞排時，他免費送了我一杯奶茶喝，說：「這下我求包養了，你有興趣伐？」

由於互加了開心網，我跟他依舊有些聯繫。他找了個新項目：保險推銷員，對外稱作客戶經理。他對我依舊自來熟：「女強人，你看你老是吃雞排，肯定三高！為了自己，買一份保險。在你瀕臨絕望的時候，家人會離開你，而保險絕對不會！」

我淡定地看著屏幕上跳出的字，點擊了關閉。

後來某一天，我上開心網偷菜解壓，看到他更新了一條狀態：call me loser.

3/

那一天過後，他迷上了健身，以一種令人匪夷所思的瘋狂。

他下載了一堆施瓦辛格肉體巔峰時期的照片，列印出來貼在房間的角角落落。這些照片里有施瓦辛格在健身房的訓練照，有彰顯肱二頭肌的經典力量照，也有手持紅酒杯與性感美女緊緊相鄰的親密照，總之，大多數時候都只穿了一條三角短褲。

劉強走到鏡子前，拿布擦了擦亮，正式拍了一張出道照 —— 穿了一條紅色家用三角短褲。然後上傳到網上，簽名是：看我巨變！

我偷菜時不小心看到了那張照片，沒忍住點擊放大看了看。照片是用手機拍的，像素實在太渣，帶著水漬的鏡子里有明顯的反光。儘管如此，我依然看清了他鬆軟的肚腩和細弱的胳膊。我一臉懵逼，心想這個男人瘋了。

他幾乎是泡在網上，每時每刻更新著他的健身動態。一開始他沒錢去健身房，便自己在網上花了兩百買了左右手各20公斤的啞鈴，一邊對著話筒參與YY里的話題，一邊呲牙咧嘴舉著啞鈴。

第一天下來，手臂就差不多廢了，手指不聽使喚，點擊滑鼠的食指止不住顫抖，嚴重影響了pk的速度。他對著鏡子拍照，手臂當然跟昨天差不多細。

他難過了一瞬，瞄了一眼施瓦辛格獲獎的照片和他《終結者》的電影海報，很快又恢復了鬥志。「要多久才能練粗？堅持！」他在網上咆哮。左思右想，他決定肌肉第一，遊戲靠後，繼續練。

除此之外，他還四處查閱，研究怎樣吃能夠快速增肌。在網路各路大神上他知道了要吃蛋白粉，可是他沒錢，身邊的親戚朋友都被他騷擾個遍，只有一個人給面子買了一份保險。

保險公司買的大量號碼讓他每天輪流打陌生電話，不是被直接掛斷就是被惡狠狠地罵：「警告你別再打來了，滾！」保險這份工作他堅持了半年，最後決定辭職。

他又做起了炸雞店店員工作，把到手的微薄工資全部換了雞胸肉、蛋和牛奶。他寫道：「對自己再狠一點！」，同時曬出一天吃五個水煮蛋和250克水煮雞胸肉的照片。

練太猛了，炸雞排的手都會抖。他就一個手托住另一隻手，酸了就換過來。店員的工資不高，可總歸穩定，加上他曾有開店經驗，後來升級為店長。工資漲了，健身的待遇也好了起來。那副被磨得鋥亮的啞鈴已不能滿足他，他決定進軍健身房。

我再次見到他的那一天，就在一家連鎖健身房的旗艦店裡。由於我長時間在電腦面前伏案工作，又飲食極其不健康，承他吉言順利得了三高外加頸椎鈣化。我痛定思痛，拿年終獎辦了一張董事卡。

第一次去的時候，正是下班後健身高峰期，我鎮定地穿過喧囂的器械區，來到最里靠玻璃窗的一排跑步機上尋找位置。

這時我似乎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我下意識回頭張望，一堆穿著背心張狂著肱二頭肌汗水淋漓的男人或站或蹲或躺在器械區里，個別幾個正在啞鈴下發出野獸般的嘶吼聲。我實在不好意思多直視，迅速跳開目光。這時我又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我再回頭，一個小個子男人走了出來。他身著彈力無袖背心，手臂依舊纖細，可仔細看已有明顯的肌肉線條。在一堆大塊頭中，他的身子顯得極不協調，像是掉進史前巨獸里的小螞蚱。

看我發獃的樣子，他跳到我面前：「我是劉強阿，打不死的小強啊！」

4/

劉強以前在店裡跟我胡吃瞎聊時，最大的夢想就是躺在床上啥都不幹天上飛下一堆紅花花的毛爺爺。

他戲謔道，所謂夢想，就是做夢想想而已嘛。除此之外，他沒什麼目標。

他是上海本土人，上海可是全中國最牛逼的城市，之一。他有房，雖然現在寫的是他媽的名字，可是他清楚未來遲早有一天是徹底屬於他的。好幾百萬呀！

一直以來他都沒什麼大志向，日子過得渾渾噩噩。他很想知道那些文藝青年口中的「理想」到底是個什麼玩意，那種為了某一目標全身心投入和付出到底是個什麼感覺。他只在遊戲中尋找過，但是，遊戲畢竟是遊戲，不能當飯吃的。

「健身也不能當飯吃的」我說。辦了健身卡後，我一開始很積極，一有時間就過去。一個月後，健身成了兩天打魚三天曬網的事，我經常借出差加班太累等各種借口不去健身房。即使去了，大多數時間也是在自行車上一邊騎著一邊看手機。

我辦的董事卡也叫終身卡，有一輩子的時間呢，想想就沒了成本壓力。與我相反，劉強幾乎是一下班就飛奔到健身房裡，雷打不動。

他沒錢請私教，就要麼網上查資料，要麼裝作面色淡定其實眉眼溜溜地看私教給其他會員的指導，然後自己依樣畫葫蘆。他以前絲毫沒有健身基礎，體質較差，全程下來渾身濕透幾乎快要癱瘓。

但他這瘦小身板還是堅持了下去，因為他在肉體改造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照他的話說，上癮了。

他覺得，健身跟畫畫極其相似，是骨肉的藝術。他又覺得，健身就像打遊戲一樣，是升級打怪的過程。重要的只有一點：百分百投入。他開始狠下心把買遊戲裝備的錢改買蛋白粉。

一開始吃的是每罐二百多元的，後來漸漸不滿足了，升級成一罐600多元的進口速力粉。練之前吞一口，練的過程中吞一口，練完了再吞一口。他的菜譜也升級了，原先一天吃5個蛋，後來升級到一天吃10個蛋，外加水煮雞胸肉西蘭花菠菜小番茄。油鹽不放。

「我跟你不一樣，你是要減脂，我是要增肌。有氧會讓我掉肌肉，所以我基本一上來就無氧。」他指了指正在一個練卧推的大塊頭男人，說：「等著吧，我以後一定比他更厲害！」

我瞅了瞅，那個男人躺著，半裸著上身，前胸如山巒雄起，每猛推一下，便發出可怖的咆哮聲，胸肌鼓脹著快要爆開。我嘴角都快笑歪了：「你是要去參加健美先生比賽嗎？」

有一次劉強邀請我練器械，我拚命搖頭：「我才不要去，嚇死人，聽你們的嚎叫我起一身雞皮疙瘩。」他很鄙夷：「我家那輛破永久自行車給你，你把董事卡給我，你騎著人民廣場轉悠不也一樣。」

我一直沒搞懂為什麼劉強突然迷戀上了健身。就是因為施瓦辛格的一張照片？我自己也在網上下載了同樣的照片盯了半天，除了覺得這堆肌肉實在太過可怕之外，絲毫沒有改頭換面重新做人的激情。

我依舊忍不住去買雞排吃，健身房對面不遠處就有一家。最後一次我在店外排隊時，劉強剛好路過逮住了我。

「別吃這個了，我說認真的，很臟。」

「我知道，哪個餐館後廚不臟？」我回道，「可是我忍不住。」

他頓了頓，說：「告訴你吧，一塊大雞排我們拿過來也就4塊5的成本，你想想能是什麼肉？還有，以前雞排在澱粉池裡泡的時候，經常有老鼠蟑螂過來偷吃，我照炸不誤，誰都看不出來。所以，嗯。」

我像塞了口蒼蠅似得噎的說不出話來，半餉才有氣無力回道：「所以這就是你說的獨門秘方？」他自顧自繼續說道：「我自己賣，但是我自己從來不吃，所以這大概是我開店倒閉的原因吧，因為我只想著賺錢。我已經把炸雞排的工作辭了，從今以後，我要做一些對人類有意義的事。」

說完，他瀟洒地背著包走進了健身房，留下一個目瞪口呆的我。

半年後，我離開了上海，把終身卡轉讓給了劉強。他沒錢支付全款，寫了條子約定24期分期付款。不過到了第二年，他就把尾款一次性付清了。

我有時會在辦公室大腦發麻時刷他的朋友圈。最新的照片是，他在健身房露著上半身，模仿著施瓦辛格各種姿勢，巨胸獸臂八塊腹肌，霸氣盎然。

他現在這一份工作做了快有三年半，工作地點就是健身房。由於過度熱愛，業績飆升，從剛進去掛著教練名號的銷售員，成為了手下有幾十個會員的資深教練。

他說，阿諾從一個健身者能變成加州州長，他拼一拼說不定也可以成就激情人生。作為感謝我當年應許他分期付款的回報，他得知我重燃減肥鬥志後每日發我一張美女圖，不是蜂腰就是翹臀。

有時也會附上一句勵志格言，如：「唯有身體，全部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最新一句是：「改變自己，改變人生。」

作者 夭夭

配圖 《翻滾吧，阿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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