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不服周迅，但《明月幾時有》可能成為年度最佳

文/馬慶雲

許鞍華導演，周迅、彭于晏、霍建華主演的《明月幾時有》，在預告片和宣傳物料投放階段，給人的觀感不好，彷彿就是一個日佔時期的香港抗日題材影片。若是僅以抗日為題材，已經很難做出更有深度的東西來。

外加上，有某位提前觀影的同志說此片線條混亂，絮絮叨叨，節奏感全無。所以，我對《明月幾時有》的期待值不大。但是今天認真觀看完畢之後，我打算向喜歡這類型電影的影迷做出推薦。

這是一個很獨特的電影，有著許鞍華導演自己特有的調性。那位提前觀影不喜歡的朋友，應該是更熱衷於好萊塢式的快餐型消費大片，三步一個小高潮，五步一個大高潮。《明月幾時有》的調性，正好拒絕這種依靠故事矛盾衝突帶來高潮式觀影快感的創作方法。許鞍華在這部電影中故意追尋一種綿長感，甚至於可以說是一種香港老太太的絮絮叨叨的感覺。千萬不要小瞧這種調性。

電影創作的初級階段，是尊重商業劇本寫作方法的階段，注意矛盾的架設解決再架設，直到最後一個終極矛盾的解決將劇情推上高潮。很多閱歷尚淺的影迷，喜歡這種敘事套路指導下的電影。然而，這其實只是電影迎合觀眾的一種方法，一部不遵從這種方法的電影，並非就是差等片，也許它會更有氣質。

許鞍華的《明月幾時有》就是一種具備自己獨特敘事節奏的氣質型影片。這位香港金像獎的評委會主席，在講故事的時候，遵從的是創作者自己的情感線，而非商業電影的矛盾架設要求。尊重自己的情感線，就會造成這樣的結果：想到哪裡，劇本就寫到哪裡，寫到哪裡，故事就演到哪裡，根本沒有必須停，或者必須動與靜。

對於這類電影，要有創作者一樣的思維高度，才能通過電影呈現出來的場景與之情感共振。換言之，這類電影不是拿故事帶著觀眾，而是拿情感去帶領觀眾。我上次做電影批評，提到這個問題的時候，還是韓傑導演的《hello！樹先生》。這類電影，看的哪是什麼故事，分明是創作者的情感弧線。

《明月幾時有》一直處於一種慢慢地講故事的狀態上。那個參加過東江游擊隊的老頭兒，成為講故事的主體。許鞍華導演故意安排他的屢次亂入，實現一種對故事完整性的破壞，並且通過他的故意破壞，來實現影迷對情感本身而非故事的關注。那麼，許鞍華導演到底想讓我們關注什麼情感呢？

我認為，《明月幾時有》中，方姑的母親才是整部電影的靈魂型人物。情感敘事型電影的好處就是，刻畫人物的筆墨很隨意，不會受到故事節奏感的束縛，需要重筆墨的時候，必然重之又重，需要做減免的時候，也絲毫不吝嗇。而方姑的母親，這位老太太，就屬於隨意給予重筆墨的人。當然，電影敘事中，叫安排的橋段多。

這個人物身上，是有對仗關係的，而且這種關係的迸發感十分強烈。對仗的「上闕」，是一個近乎雞賊小市民的方老太太。她害怕茅盾先生搬家造成自己的房租損失，所以拿糕點去挽留他們。一旦發現糕點的好處已然挽留不住的時候，也就儘快把糕點撤下去，留著自己以後用了。這種香港小市民身上特有的機制，被許鞍華導演把握住並安排到了老太太身上。

然而，這只是「上闕」。在「下闋」裡邊，這位香港小市民老太太一面安靜的生活，一面又以最平靜的方式幫助游擊隊打日寇。這種對黑暗統治的抗爭，也正是許鞍華導演捕捉到的香港小市民中的傳承精神。抗爭不一定是劇烈的，但抗爭一定是綿遠的。許鞍華為角色、電影和世態，提供了一種自己的價值觀念。

上下闕合在一處，就能把《明月幾時有》的調性碰撞出來了。許鞍華善於把握作為地域民族特性存在的「百姓性格」。該片很難說是一部抗日題材的影片，日佔時期的黑暗，只是作為最大的歷史背景存在，背景之下的百姓如何以自己的方式進行抗爭，才是電影的情感表達載體。把握住這個老太太，其實就把握住了整部《明月幾時有》。

順帶說一嘴周迅。她的演技不鬧騰，願意在安靜中尋找一種精準的表達。這也正是許鞍華導演的一大特點。這部《明月幾時有》以非常縝密的剋制，傳遞出一種偉大的抗爭精神，它的偉大，不在於劇烈，而在於即使一個老太太也會一步一步地緩慢走向赴死。殺幾個持槍的游擊隊，不可怕。可怕的是，這樣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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