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做一個壞小孩

2010年左右，我在一所大學做過一次講座，認識了小張，多年來一直保持著聯絡。

這些年，他大學畢業，接手父母創辦的公司，結婚生子，小日子似乎過得很不錯。

可是有一段時間，他經常在朋友圈裡發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比如發一個字：「悶」。或者發一句話：「如果我離開，有沒有人想念我？」

我感覺他整個人的狀態都不好了，於是發信息詢問。

他回復說：「我現在做夢都想做一個壞小孩。」

他一直是個好孩子，在家聽父母的話，在學校聽老師的話，遇到自己的意見和父母的意見相悖，他總是犧牲自己的想法，順從了父母。

他是一個眾所周知的好孩子，經常有人向他的父母討要培養好孩子的訣竅。他的父母說：「沒有訣竅，我們運氣好，老天給了我們一個天生聽話的好孩子。」他聽了這些話，百感交集，欲哭無淚。

大學畢業，他想留在大城市闖出一片天地，可是父母不同意，覺得他在外面闖蕩，完全是浪費時間，不如回家搭理自家的公司。於是，他委曲求全，回家了。

沒過多久，父母希望他儘快結婚。他本來不想這麼早就結婚，但是為了讓父母滿意，他又順從了父母，結婚了。

婚後不久，父母又希望儘快抱孫子。他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做一個爸爸，不得不被父母趕鴨子上架，匆匆忙忙為他們造孫子。

他感覺活了二十多年，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一天。他也曾有夢，也曾有詩和遠方，但是為了維護好孩子的人設，他做出了太多的讓步和犧牲。

他曾經奢望，滿足了父母某個要求後，父母總該給他一些自由。可是，他想多了，父母覺得他聽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每當他對父母的話稍有不從，立時就招來暴風驟雨般的喝斥和責罵。

他覺得自己的生活暗無天日，沒有一絲兒光明和希望。沒有人理解他的憋屈和苦悶，如果對別人訴說，別人往往會輕描淡寫地說，你這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我理解他。因為我曾經也是一個好孩子。

母親說：「你是好孩子，弟弟喜歡，就送給弟弟吧。」於是，我心裡流著淚，把自己心愛的玩具送給鄰居家的小弟弟。只因小弟弟哭著喊著耍賴了，而我沒有。

老師說：「你是好學生，覺悟高，這個機會就讓給同學吧。」於是，我滿心不情願地把一次珍貴的機會讓給了同學。只因同學找老師苦苦哀求了，而我沒有。

上司說：「你是好職工，風格高，這次進修就讓別人去吧。」於是，我違心地做出讓步，儘管我非常渴望得到那次進修的機會。只因同事找上司長談了一次，而我沒有。

聽話，意味著被動，意味著你的主張、你的意見容易被人忽視，很多時候就連自己也會忽視自己內心的聲音。

小時候我特別羨慕我的堂弟，非常希望成為我堂弟那樣的孩子。

遇到走街串巷賣瓜果桃李的商販，我堂弟可以向他的父母索要，大多數情況被拒絕，偶爾也會如願以償。而我不可以索要，因為我是好孩子。我也有過一次索要經歷，得到了父親的一頓暴打。

我堂弟可以違抗他父母的命令，對於他自己不想做的事堅決說不。儘管有時候他也會挨打，但是也贏得了許多好處，為了讓他去做某件事，他的父母會好言好語哄他，耐心和他商量。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這句話絲毫不假。

人到中年之後，我堂弟混得挺不錯，因為他有自己的主見，自己的人生自己說了算。而我還在延續著做好孩子的後遺症，不得不花費很大的力氣，克服糾正，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若想解凍還需許多時日。

也許是人以群分物以類聚的緣故，我認識很多這樣的好孩子。好孩子的外衣裡面，無一不包裹著一顆傷痕纍纍的心，做一個壞孩子，是深埋心中解不開的情結。

圍繞在好孩子周遭的父母、兄妹、朋友等等人，從來沒有意識到，他們對好孩子的控制、傾軋、剝削、綁架。好孩子自己守不住疆土，任由他們肆意侵入。

也有許多好孩子一夜之間變成壞孩子。他們已經忍無可忍，出手就是大招。有人離家出走，只為了擺脫父母密不透風的控制。有人性情大變，做出了許多壞孩子都做不來的壞事。從一個極端步入另一個極端。

這下子可算捅了馬蜂窩，許許多多相干的不相干的人，從道德層面、從情感層面、從文化層面以及從他們所能想到的任何層面，口伐筆誅，對這個可憐蟲譴責、謾罵、審判。

其實，我們根本不需要從一個極端，步入另一個極端。我們只要堅定而平和地劃定界限。

曾經有個朋友在大學畢業後，也想在大城市闖天下，他的父母也不同意。這位朋友沒有一味的順從父母，據理力爭，和父母達成了一個五年之約，為自己贏得了五年的時間，如果五年後他的事業毫無起色，他將心甘情願聽從父母的安排。

有想法就要說出來，不說，永遠沒有人知道你究竟想要什麼。

好孩子一旦開始表達自己真實的想法，會有很多人不適應，會遭到親朋好友的圍追堵截，他們試圖糾正你，挽救你，讓你回到好孩子的軌道上。這時候，你只有堅持，久而久之，他們會適應的。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疆域，非常私人，如果不經過我們的允許，請不要隨便讓人侵入，哪怕是自己的父母。

告訴他們：這是我的地盤，這是我的人生，這是我的選擇，這是我的生活，很感激你對我提出建議，我知道你心中有愛，我會認真思考你的建議，但是聽與不聽，照不照做，決定權在我！

告訴他們：親愛的，請不要越界。這樣做，對我好，對你也好，對大家都好！

本文為原創，如果想轉載，請後台聯繫，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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