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菊講不完的父親

最新 07-03

父親在我高中時退休在家，結束他工作了大半輩子的崗位，回到家同我們生活一起。在我，有種不能言語的喜悅，一家人團聚，其樂融融。

青春正勝的父親面色白皙，性格靦腆，說話柔聲柔語，對我們姐妹兄弟少有厲言厲語。剛剛退休在家，左鄰右舍的男人們都光著脊背，赤膊叫喊，而父親從來不會光著脊背，即便停電，天氣很熱，穿著露胳膊的背心便不肯走出院落。眾人大聲吆喝，他從不湊上瞎起鬨，在我心中，父親就像神人一般，有著男子漢的堅毅，男人的沉穩，成熟男子的儒雅。

父親是閑不住的，自小生在農村，長在農村，父親對土地有著說不清道不明，藕斷絲連的深厚感情，在天地勞作成為他退休生活一大部分。

不曾有太多農活經驗的父親不斷摸索各種種植方式。他種過葡萄，大大的紫色葡萄成為遠近人們垂涎欲滴的水果，一些瓜果販子從大老遠採購；種過西瓜，用養雞場肥料做低肥，結的西瓜又大又甜又沙瓤。有一年西瓜價錢很低，瓜個子卻很大，有一個西瓜將近有五六十斤，我們本是留下自己享用，被瓜販子趁人不注意裝上車中，等我們發現已經在很多西瓜下面，心疼不已但心底良善的父親只好恭送。我在很多年以後依舊清晰記得並痛惜不已，內心除去痛惜那大瓜，重要是對父親勞動成果的敬畏；種過大棚蘑菇，長勢喜人，別人家的被藥物催長得很大，又用水浸泡的擠出水來，父親種的蘑菇個小水分適當，懂行的吃完還想來買；又因為喜歡米酒，買很多穀子來釀酒，其間為了節省開支，自己種穀子兩個年頭。其它的家常作物從不間斷，退休後的十幾年時間，看到的父親永遠是急急忙忙，前前後後忙忙碌碌的樣子。

有人說他胡亂張狂，有人譏笑他傻冒，更有人在背後做些手腳，父親仍然按照自己的方式獨活人間，面對各種情形從不予理睬。我們做兒女的在心中一直不能苟同，不做這些，生活並算太差，我們兄妹幾個只希望他安享晚年。當許許多多父親的形象被有文學創作天賦的子女一一呈現出來，我才懂得，每一個父親總是想用最好的姿勢給子女創造優異的生活環境，哪怕自己再苦再累再被誤解。

農民的父親只是父親姿勢冰山一角，對待子女教育問題一直是他不肯妥協的堅持原則。而我帶給他的操勞更多。第一次高考失利，倔強執拗的我選擇逃離，在茫茫人海找尋一方天空。清楚記得父親在看著汽車遠去時緊皺的眉頭，默默凝望地姿勢，宛如一棵樹，挺立在我走過的路旁，時刻準備給予援手。

走向遠方的我，體會到異鄉冷漠，繁瑣事物的冗雜。早已後悔的父親讓母親一個電話一個電話的催促我回去，並囑託來我哪裡的堂哥堂嫂勸我，要面子的我開始勉強撐著，後來也覺得後悔，終於在陽曆年那一天返程回家。父親早在車站等候，看到我只說：「回來就好。」我的淚不由自主流出。

第二天，天不亮，呼呼的北風吹著，父親用人力車拖著我和我的行囊到父親事先安排好的學校報道，蒙得很厚的我凍得瑟瑟發抖，騎車的父親一件一件褪去衣衫，最後留下單薄的秋衣，仍大汗淋淋。路上話語不多，記得父親說：「黑天走路，要小心，不過，走著走著，離天亮就不遠了。」當時不能明白，後來明白過來，父親是希望我遇到困難繼續堅持，然後就能獲得成功。看著父親佝僂身子奮力騎車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的父親更好過朱自清《背影》里的父親，父親不曾埋怨牢騷，不曾放棄我，不曾在生活中選擇逃離。

時隔多年，父親在呼呼大風中帶我去上學的鏡頭歷歷在目，是因為我體會到一位父親對女兒拳拳疼愛，以及滿腔的期待。若不是父親這份堅持，也許我的人生會在顛沛流離中渡過。

父親最大的特點是隱忍。在單位，工作兢兢業業，做事有始有終。退休在家，鄰里之間免不了硝煙四起，親人之間會有疙瘩，父親的處事原則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有事都不是事，是事就似一陣風，吹來會吹走。退休在家多年，鄰里關係和睦，親情不斷升溫，得益於父親海水般容納的氣量。

最近幾年，母親的病成為一家人談虎色變的恐懼。父親主張醫院治療，母親偏聽某些迷信神話，父親想用科學方式給母親健康生活習慣。有時看到母親因為疼痛，難受不能入睡，父親便徹夜難眠，想盡千方百計減少母親的痛苦。母親對父親抱怨治療不及時，治療不得當，關心不夠，父親總報以無奈微笑，父親的力量能耐只有那麼多，何況年邁的父親也有疾病在身。不是說母親有多不好，病痛時間久了，內心充滿恐懼，言語和情緒會波動，自然遷怒或者在最親近的人面前釋放。父親選擇隱忍，是用另一種方式體貼母親，相濡以沫大半輩子的兩位老人，沒有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浪漫時光，沒有盛世歡歌驚天動地的感人故事，貧寒消磨他們很多光陰，日子好了，淤積的舊疾顯現，折磨著他們，父親卻用自己安然無恙地態度讓大家放心，只把母親的身體健康當作唯一要務。

生活是百科全書，大雜燴萃，父親獨獨選擇讓他人幸福快樂生活。

父親的故事用一生都講不完，選擇幾個瑣碎的事件聊表女兒的心意，感謝父親時刻用傾情付出而換來我們的幸福生活。

黏在父親身旁不停講故事，掏耳朵，說家常的我已長大，在自己的人生軌跡中不停奔忙，跟父親在一起享受家庭溫馨的機會越來越少，很多次拿起電話想要表達心中對父親的愛意，也總是被俗事擱淺。

當用這些文字表白心聲時，不高個子，微胖身材，慈眉善目，喜歡微笑，不停奔忙的父親栩栩如生在眼前晃悠。以後，我會抽出很多時間，同父親說說閑話，談談家常。我已懂得，父親無論用何種樣子奔走，他永遠有一種姿勢示人------為他人，為子女著想，不肯讓時間白白溜走。

（圖片來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