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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魔鬼家族的視角打量老學究浮士德

演出開始前10分鐘,浮士德就已走上舞台,躺在他水中書齋的床上。開場時的浮士德,是一個知識困獸的形象,他博覽群書,在投影中的稿紙上機械地進行著各種演算,像是上了發條的木偶。僵死的學術生活並未給他帶去快樂,演員不時狂躁地撩動紋絲不動的水面,略帶嘶啞的嗓音也很好地傳達了浮士德的疲倦和憤怒。

忽然,墨跡起了變化:一行墨跡扭動起來,如同伊甸園裡引誘夏娃食善惡樹之果的蛇;另一些墨跡氤氳出大團大團的血紅,預言著一場自我搏鬥的到來。投影的象徵性處理,幫襯了演員單一的獨白,也暗示了浮士德的心境。

已故導演托馬斯·潘鐸一生中曾三次導演《浮士德》,可以說這部作品是他戲劇生涯樂章的主旋律。在第二次復排時,導演將原著中的魔鬼改為一群魔鬼家族,這個設計也成了導演本人最得意的靈感。據導演的姐姐,也是本劇的戲劇顧問介紹,這一改動主要有三層含義,魔鬼作為邪惡的代表,他的作惡需要幫凶;放眼現代世界,惡勢力悄然橫行,龐大的家族即是無處不在的黑暗;此外,正如同家庭對一個人來說是終生無法擺脫的環境,家庭對人的影響有積極的也有消極的,魔鬼對浮士德的意義同樣具有雙重性。

魔鬼與浮士德初次見面時,他和其家庭成員多次這樣介紹自己:我們雖然是惡的化身,卻常在無意中行了善。魔鬼並不是一個典型的反派角色,他雖然意欲毀滅,極盡嘲諷之能,卻也成為了刺激浮士德行動的力量的一極,正是魔鬼點燃了浮士德的熱情,促使他走出小閣樓,投身到追逐生活的行動中去。

魔鬼作為否定的精神的代表,他消極、充滿虛無主義,拒絕表面的和平粉飾,看待問題辛辣又不乏灼見,這些特徵跟後來現代主義諸多流派中的種種傾向都不謀而合,這是一個現代的魔鬼。魔鬼家族的每一位成員,都是浮士德靈魂另一面中的一塊碎片,從一個魔鬼到一群,似乎也顯示著現代社會中人類慾望的多極化。

有美術功底的導演,對於舞美的設計充分詮釋了「少即是多」的辯證哲學。舞台上,黑白紅三色貫穿全劇,魔鬼和浮士德的黑色,格雷琴的白色(當她和浮士德一起沉淪之後,也換上了黑色衣裝),以及慾望的血紅。整個表演區建築在一個水池上面,水是生命之源,它孕育生命,也可將之摧毀,如慾望令生命多姿,亦可滋生邪念,隱隱約約的滴水聲,同樣突出了舞台冰冷的質感。

燈光大多為從頂部打下的追光,筆直、冷靜、秩序,似是魔鬼對浮士德尖銳的發問,又似是在這部劇中缺席的上帝無言地觀察著,像光一樣無影無蹤又無處不在,將一切盡收眼底。兩塊厚重的板子作為投影的載體,當它們分開,可以區別演出空間,也是浮士德探索之路的啟動。

戲劇整體結構大規模的剪裁是此次演出的另一個特點。原作中浮士德歷經的五個階段的悲劇——知識、愛情、政治、藝術和事業,凝縮成以愛情悲劇為核心,刪除了政治和美的悲劇,並部分保留了事業悲劇的呈現。

從一個人的封閉,到兩個人的交織,再到與一群人改造世界,導演選擇了原著中最具代表性的三段。由此一來,戲劇衝突更集中,對於沒有看過原著的觀眾來說,這樣的處理確實更容易接受。並且,《浮士德》一書中核心探討的自然欲求與道德律令的衝突,也就是靈與肉的衝突,恰恰是在愛情悲劇這一段上體現得最為強烈。

只是,從格雷琴死後,戲劇節奏突然變得沉滯起來,下半場的演出削弱了行動,斷裂的情節也過於跳躍,增加了理解的難度。改編《浮士德》這種鴻篇巨製,如何在刪減內容的同時保持整體結構的堅挺,大概也是需要再去思考的。

斯洛維尼亞國家話劇院版還有一個充滿爭議的結局,如果說在保留核心框架的基礎上,大刀闊斧地刪減情節,還只是內容取捨問題,這個結尾卻幾乎把《浮士德》變成了另一部戲,更改了原著的基調。在戲中,當浮士德終於在事業的行動中獲得滿足,喊出「停一停」,被魔鬼收走靈魂之後,他仰面倒下,就像開頭在書齋里那樣,雙手垂地,如同被釘在十字架上等待審判。魔鬼從門縫溜進來,輕聲叫著浮士德的名字,一切都和開頭一模一樣。戲劇在這裡彎曲成了一個圓環,沒有天使的拯救,所有的熱鬧都消散了,輪迴的絕望,彷彿大夢一場,整齣戲劇就在魔鬼的詛咒中戛然而止。

歌德曾在談話錄中表示,浮士德的身上有一種活力,使他能夠在每一次的失敗之後不斷繼續向上飛升,並以個人的進步帶動人類的前進。但演出的結尾顯然更加殘酷但也更具開放性。這種輪迴,換一個角度想,也可視為浮士德與魔鬼下一次賭約的起點。

導演簡化了原來紛繁複雜的命題,集中探討了個人與人類的去向。他是站在魔鬼的立場上來導這齣戲的,魔鬼也會像一個真正的戲劇導演那樣給觀眾講戲。有意思的是,劇中還多次出現演員跳出角色,向觀眾介紹角色的命運、鞠躬謝幕。如格雷琴一出場就告訴觀眾,她最終會死得很悲慘。人生如戲,預言視角的表演方式,加重了結尾時刻的宿命感。

或許正因如此,導演選擇了魔鬼式的超越時空的懷疑,少了希望的撫慰,多了冷峻的沉思。人總是生活在不完滿之中,浮士德的困惑是我們每個人的困惑。儘管每一次的選擇都伴隨著危險與犧牲,但可能不斷投身未知,才是人類前進的唯一辦法。

斯洛維尼亞國家話劇院帶來的《浮士德》是一部貼近當下的作品,這種現代性源於導演獨到的詮釋,他並沒有停留在原作思想主題的圈子之內,而是給戲劇加入了活的、跳動的人的呼吸。或者說,導演用強勁的想像力突破了時空的局限,在舞台上進行奇異的變形,每位觀眾都在這種神秘的聯結中被喚醒。

文| 江潤琪

攝影/Aljosa Rebolj

本文刊載於20170704《北京青年報》B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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