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上的苜蓿地

那原野上的苜蓿地，一到盛夏季節，紫花開放，蜂蝶嗡嚶，真比薰衣草的原野還要好看迷人。

苜蓿地，是鄉下孩子們記憶最為深刻的地方。春來嫩芽初發，在冬季枯死的野草叢中，苜蓿芽子最早順著地皮鋪開，又嫩又胖的芽葉，讓缺乏了整整一個冬季的腸胃瞬間蘇醒，所有關於苜蓿菜的味道都從大腦皮層里鑽出來，那種青澀新鮮的菜香，是春天給人們最鮮美的饋贈。

在饑荒年代，苜蓿是鄉民的救命食物。因為金貴到能救命，所以往往也很匱乏，僅有的那片苜蓿地還被人和狗緊緊地看守著，不讓採摘。那種時代一直持續到七十年代。我們小時候也曾參與到那樣的偷竊行為之中。大孩子領著小孩子，一人挎一個籃子，趁著日暮時分，偷偷下到溝里去，看著主人不在苜蓿房子里，就偷偷溜進地里去，手忙攪亂地往籃子里抓拽，一把苜蓿一把草，還不忘偷眼四下窺探著看有沒有被人發現。然後猛不丁就聽見狗的叫聲，很厲害的狗，聲音兇狠恐怖，有人喊快跑快跑人來了！於是呼啦一聲大孩子們都跑走了，等我起身沒跑兩步時，那狗已經撲上來撕住了我的褲腳，一下子被拉倒在苜蓿地里，我魂飛魄散大聲哭喊著媽媽呀媽媽呀媽媽呀……，好在狗扔下我又去追跑在前面的他們去了……

回家後媽媽心疼地說小可憐你在那麼遠的地方喊媽媽，媽媽如何能聽得到呢？！那份心疼想來至今令人心動。

那時候的苜蓿，是可以當飯吃的。沒有糧食，一籠苜蓿菜煮到沸水裡，煮到爛熟後叫苜蓿爛菜，出鍋一人端一碗，吃完了事，一頓飯完成。然後扛著，等下一頓。有時候，把僅有的一點高粱或玉米麵粉摻揉進苜蓿爛菜，拍成餅子，蒸熟可當饅頭吃。媽媽說她小時候上學時帶的午餐就是那種苜蓿菜饅頭，有時候都餿了，還得金貴貴地數著吃，不敢一頓吃完，吃完了下一頓就沒有了……

其實苜蓿的根本用途是牛馬的飼草。長到開花時，收割下來鍘碎了倒進牛馬的石槽，那長了整整一個春夏的苜蓿草吸收了足夠的陽光和養分，儲存了充分的能量，給牛馬吃很耐實。那些石槽、石槽邊的水缸、給牛們拌草料的木頭棍子擱在水缸上，那是多麼久遠又親切的畫面。給牛們拌草料時，出了倒進一筐一筐的碎苜蓿外，還要適當地加入精飼料，比如麩皮或者玉米皮，再兌入一瓢半瓢的水，用拌料棍子把草料和飼料攪拌均勻，牛的嘴巴就在手邊噗塌噗塌地咀嚼著，嘴角有時候還有白沫，那樣的光陰是多麼安詳又安寧啊！你根本不用多想一點點其他事情，陽光從石槽邊的窗戶照進來，也許光陰可以一直就那樣老下去……

後來，家裡也種植了幾畝苜蓿地，苜蓿慢慢變得不那麼金貴了。盛夏時節，父親和哥哥總是在傍晚時分去地里割苜蓿，一根扁擔，兩捆苜蓿，顫悠悠擔回來，在油燈下用鍘刀鍘碎，父親蹲著往鍘刀口裡遞送苜蓿，哥哥一上一下地刀起刀落，苜蓿從完整的個體慢慢變成細碎的草料，那種場景至今歷歷在目。有一次哥哥收割苜蓿時甚至把一條蛇卷在苜蓿草里給弄回來了，最在鍘草時被發現後弄出去放生了。

記得有一次是姐姐壓鍘把子，結果因為鍘刀的插銷脫落，鍘刀脫離鍘墩，一下子掉在父親手上，剎那間獻血直流，那場景想起來還是那麼地令人膽顫心驚！受傷的父親靠在炕頭上，額頭冷汗直流，不知道是誰用一根繩子把父親受傷的胳膊綁起來，說是怕失血過多，他被放在一輛架子車上連夜拉倒隔了一架山的醫院裡去了。我們在家裡惴惴不安地，不知道父親的傷會怎麼樣……

隔了幾天，母親回來說不要緊，手上有一根筋被切斷了，已經被醫生給縫合了。要住幾天醫院。於是我和弟弟就翻過那架山去醫院裡看父親，記得我們到醫院時，父親正坐在走廊的連椅上休息，我們看見父親那隻手被白紗布包著，心裡有些疼疼的。記憶深刻的是那次我們回來快到家時，暴雨襲來，我們還沒有走完回家的那面山坡，暴雨就把我倆噴濕在半山坡里，我們手腳並用地爬回家，外婆顛著小腳急急忙忙地跑出來心疼的不得了……

那些時光，就那樣不知不覺地遠去了。那時候，父母親也就剛過四十歲吧，比我現在還要年輕。可是現在，母親已經不在了……

現如今，說到苜蓿，我們想起的都是它嫩生生的模樣。它們初發嫩芽的時候是多麼鮮美啊！野草枯死的地皮上，一簇簇的嫩綠芽尖，如果用手指夠不著，那就用一把割麥子的鐮刀刀刃，把一端用破布裹了一層又一層，握在手裡，另一端斜著切進泥土，刀下的苜蓿芽子一簇簇地躺在地上等著被撿進籃子，就那樣蹲在春寒里，搜集收穫這個季節最開始的饋贈。一個上午，也許只能採到半籃子的苜蓿。吃一頓苜蓿面片那是足夠的了！

回家洗凈苜蓿芽，我喜歡把它們跑在清水裡，水面上浮著的那一層胖乎乎的苜蓿芽非常好看。小麥精粉手擀出來的麵條，用玉米粉撲勻，切成菱角狀的面片，等鍋里的水燒開了，把洗凈的苜蓿瀝干水份扔進沸水，加一點點鹼面，就會翠綠翠綠的，等苜蓿差不多快熟了，下面，掄雞蛋，雞蛋在碗里打勻以後，要等鍋里的菜和面全部沸騰再下，高溫使雞蛋的蛋白快速凝固，金黃的雞蛋液瞬間就變成了黃白相間的雞蛋片，那鍋里的光景，那叫一個好看！黃綠白，有興趣的話再切一個西紅柿扔進去，紅白黃綠。關鍵是還得炒個蔥花撒進去，一鍋最最家常的雞蛋苜蓿面片兒，比得上任何的山珍海味啊！

等苜蓿再長大一些的時候，春風吹拂，它們就會徜徉在春風春雨里，蹭蹭地長高起來。現在是提上塑料袋子，一把一把地拽，我們叫撅苜蓿，一會子就是一袋子。回家做苜蓿菜餅子、苜蓿菜疙瘩、苜蓿菜麵條、涼拌苜蓿菜等等等等。大自然賜予人們的天物啊！這幾天看電視劇，聽到一句話叫享天恩！什麼是享天恩哪！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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