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讓我們對工業愛得如此深沉？——《與德國智造同行》總撰稿嚴枝俏手記

最新 07-07

漢諾威康迪泰克公司

我們合影背後是矗立德國100多年的老工廠外景

三年前，我們這支中國紀錄片原創團隊，帶著諸多問題上路，去往歐洲的「心臟」找尋答案。到德國工業第一線去聽，去看，去觸摸，把看似零散的故事和線索整合、分析，得到關於企業成長，關於國家工業崛起的追問與反思。

我們的目標很明確，不是說德國工業如何好，去「捧臭腳」；而是找到他們成功的奧秘，為中國工業的轉型之路提供參考，最好上能啟示行業、下能科普大眾，這是本片的訴求。

總導演朱蘭亭早早就埋下一條線索，我們的紀錄片固然離不開宏觀背景的分析與表達，但我們不要做宏大敘事的政論片，我們要把國家、企業看作是人，從人性的角度分析工業強國、世界百強企業的落寞與抗爭，苦難與突圍，警醒與前行。

所以，《與德國智造同行》最終是一部寫人重情的工業原創紀錄片。

實際上，歷經3年，繞了半個地球，從今天來看，我們找到的不是中德文化差異在工業上的折射與呈現；而是中國人與德國人，中國工業與德國工業本來就有的諸多一致和共同點。

腓德烈斯哈芬奧特利普家拍攝現場

何謂「安居樂業」這一家很具有國際代表性

和中國一樣，德國人也有子承父業的傳統。

在德國南部城市腓德烈斯哈芬的一條老街上，住著奧特利普家一家六口三代人，他們共同為一家企業工作，工齡加起來超過70年。忠誠、執著、專註、嚴謹，工作成就象徵家族榮譽，三代人對工作的態度，代表了整個德國對工業的態度。

在布隆貝格與「靈魂領袖」克勞斯·艾瑟特邊走邊談

總導演朱蘭亭為他起了個有趣的外號「克半城」

和中國人一樣，德國人重承諾。

德國西北部城市布隆貝格，菲尼克斯電氣集團企業所有人克勞斯·艾瑟特儘管已經82歲高齡，但幾乎每天，他都要去公司看一看。當年，他的父親被菲尼克斯電氣創始人相中繼承企業，他們承諾全心全意要把企業做好。於是，他放棄了在西門子公司當一名研發工程師的夢想，隨父親進入企業創業，堅守菲尼克斯電氣54年，不離不棄，全心全意，直到今天。

那些世界上最新最潮最高精尖的工業項目，常常被我們以為的是近幾年才發生的事情，殊不知卻早早就有工業人在這條路上蹣跚了很久。增強現實抬頭顯示器，是人類在自動化駕駛技術研發方面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大陸集團的帕布魯?里克特博士

已經為此埋頭工作了十二個年頭

面對現實問題，德國人一樣坦誠直言：他們並非天生就願意當產業工人，也需要循循善誘的職業引導；他們也並非天生具備工匠精神，而是經歷了歲月長期磨礪和信念敦促。即便是處在工業巔峰，產業工人同樣需要每天起早貪黑，努力工作，大學生也時刻面臨被踢出高等學府的危機而拚命學習，科研人員也必須頂住壓力，趕在別人前面研發出新產品，企業的高層管理者每日三省吾身、獨居一隅而決勝千里……

忍辱負重、全民拼搏，才締造了德國工業的屌絲逆襲傳奇。

每一步的走近，都會讓我們發現——我們原來如此相同：你經歷過的我們正在經歷，你感受到的我們正在體悟，你收穫的經驗恰是我們努力想達到的，你忍耐的曲折與痛苦，我們又何嘗沒有感同身受？

140年前的德國製造，曾以「質次價廉」而被世人所不齒。彼時的德國製造，也曾經歷過「山寨階段」。如今，不堪的歷史已被抹去。德國人以專一嚴謹的工作態度，讓「德國製造」成為高品質的代言。

對博世故居和基金會的拜訪、拍攝

讓我們對百年創業與持續傳承有了更深刻體會

博世博物館的迪特里希· 庫日蓋茲先生在對公司創始人博世先生的記錄中發現，「他對自己的學徒生涯很不滿意，他曾抱怨帶他的師傅只是給他下達工作任務」，而沒有真正的培訓。因此，博世公司對職業培訓有自己獨特的一套體系，為後人所借鑒。而在至今都困擾著所有家族企業、民營企業的繼承問題，他的實際行動同樣也給後世的公司很多參考。

上世紀六十年代後期，魯爾區出現產能過剩和嚴重的環境污染問題。從二十世紀七十年代開始，魯爾區工業企業被強制採取環保措施，大規模的結構轉型措施直接導致礦井一個接著一個關閉，魯爾區就此衰落，至今是全德人均收入偏低的地區。但在魯爾博物館前館長烏爾里西·波斯多夫看來，「工業企業要承擔環境義務，」「這件事上沒有其他道路可選擇」，代表了德國人的心聲。他們付出了代價，也再次贏得了藍天。

在世界製造業格局向多極發展的今天，國際競爭日益加劇，危機四處潛伏。跑贏後發國家的壓力，使得德國企業不得不一次次做出改變。從上世紀70年代為對抗日本工業的圍追堵截，德國採取小規模高端定製的生產方式，到今天工業4.0的啟動，都是德國工業在轉型升級之路上的探索和實踐。

看到榮耀的同時，也看到了傷口。

一口汩汩冒音樂的古井幾捧殘垣斷壁下的鮮花

無言地訴說著勿忘歷史

雨夜的漢諾威。1945年，這裡曾被轟炸。中央火車站下方是一個巨大的防空洞。當戰爭結束後，防空洞被廢棄，德國人就在洞內循環播放音樂，以緬懷那些苦難的歲月。這個城市中，很多在戰爭年代被炸毀的遺迹，並不加以修復，就讓殘垣斷壁保持原樣。今天，這個以工業發家的城市，已經成功轉型為世界工業展會城市。夜晚，踏雨而來，路邊樂隊演奏的《凱旋進行曲》，在我們聽來，悠遠綿長，彷彿在訴說著：無論是企業、城市，還是國家的轉型，都必須牢牢依靠自己的特長，不忘歷史，穩步前行。

從1970年到2004年間，德國企業的倒閉數量增長了近十五倍。拍攝間隙，一位德國職業經理人坦言，他家族經營的企業失敗了，他現在是以職業經理人的身份在操持著另一個家族企業。德國隱形企業並不都是一帆風順，他們也是經歷了優勝劣汰的殘酷拼殺，才留存下來這些世界聞名的百年企業。每個企業背後都傷痕纍纍，血跡斑斑。

經歷過苦痛的人，最懂得珍惜；經歷過磨難的企業，最理解成功；經歷過大災大難的國家，才更容易獲得重生與復興。

我們之所以有諸多的相同，恰恰都源於對工業的發自內心的毫不掩飾的熱愛。工業，讓我們看到了民族抗爭的百折不悔；讓我們聽到了企業奮進的天籟步伐，讓我們觸摸到了工業人對自己使命和天職大愛無言的怦然心跳。

但，又是什麼讓我們共同地對工業愛得如此深沉？

毫無疑問，工業是改變國家命運的力量，是抗爭被動落後的利器，是我們在國際競爭中能夠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的風火輪。

《與德國智造同行》不是一部商業片，而是公益片。從這個角度說，它謝絕浮躁和誇耀，拒絕炒作與喧鬧，它選擇了一種最艱辛的表達方式，去品評與反思不足與差距、現象與本質，杜絕人云亦云。所有熱情如火地進入這個項目的人，都不計報酬和時間成本，僅憑「工業良心」，持之以恆地做了三年、五年，去完成拍攝與原創。大家始終認為和自信，《與德國智造同行》的誕生，對中國工業界乃至世界工業界，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