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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曉慶:北大藏《王念孫手稿》流傳考述

1922年羅振玉從江姓手中購得高郵王氏父子未刊叢稿一箱,部分內容經王國維參與整理編次,已於1925年排印出版。其餘未刊者皆署名《王念孫手稿》,數量眾多、內容豐富、價值重大,今皆藏於北大圖書館中,尚未刊布。《手稿》具有珍貴价值,流傳至今實屬不易。

作者趙曉慶,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原載《文史哲》2017年第3期,第135-142頁

《王念孫手稿》從羅振玉發現至今已有近百年歷史,百年中它的大量未刊稿歷經戰亂動蕩年代洗禮而僥倖完好地保存了下來,這是非常難得的。它先後經手於羅振玉、王國維、劉盼遂、羅常培、陸宗達等國學大師,諸家亦有文章評述其重要學術價值。比如王國維在《高郵王懷祖先生訓詁音韻書稿敘錄》一文中說:「顧五家(顧炎武、江永、戴震、段玉裁、孔廣森)之書先後行世,獨先生說學者謹(僅)從《經義述聞》卷三十一所載古音二十一部表窺其崖略,今《遺稿》粲然出於百年之後,亦可謂學者之幸矣。」羅振玉在《高郵王氏遺書》目錄下附記曰:「其他未寫定之遺稿,以韻書為多,異日當陸續刊布。」然而遺稿至今已百年又百年矣,刊布之事卻被一次次耽擱下來,使得我國珍貴語言學文獻資料至今深藏於圖書館中。百年前遺稿出而被認為是遺稿之幸、「學者之幸」,百年後它塵封於角落、問津者絕寡,此又遺稿之不幸,學界之不幸歟?

該手稿是王念孫生前大量未刊稿之匯總,王壽同整理後將其署名為《王念孫手稿》,羅振玉稱之為《遺書》、王國維稱之為《書稿》、《遺稿》,陸宗達先生亦稱之為《遺稿》。今遵其原有署名,稱之為《王念孫手稿》。

一、王念孫晚年著書立說

王念孫從嘉慶四年(1799)開始擔任直隸永定河道,往返調任凡三次,至1810年永定河洪水泛濫,六十七歲的王念孫因此「自請治罪」,除官告老回至京邸。此後二十年(至1832年去世)他以著書立說為業,完成了重要學術成果《讀書雜誌》和《古音學手稿》。

據劉盼遂《高郵王氏父子年譜》所記,自嘉慶十七年(1812)始,王念孫《讀書雜誌》陸續付梓。《石臞府君行狀》云:「既罷職,乃以著述自娛,亟取所校《淮南子內篇》重加校正。」由是校《戰國策》、《史記》、《管子》、《晏子春秋》、《荀子》、《逸周書》及舊所校《漢書》、《墨子》,附以《漢隸拾遺》凡十種,名曰《讀書雜誌》。之後,王念孫又撰《〈史記〉雜誌敘》、《讀〈管子〉雜誌敘》、《讀〈荀子〉雜誌敘》、《讀雜誌補遺敘》、《讀〈晏子春秋〉雜誌敘》、《漢隸拾遺敘》、《讀〈墨子〉雜誌敘》、《讀〈淮南〉雜誌敘》等(後收入《高郵王氏遺書》),直至道光十二年(1832)正月,王念孫卒於北京。

王念孫晚年(1810-1832)筆耕不輟,對先秦兩漢經、史、子書中的音韻訓詁問題作了全面研究。他根據自己所考訂之古韻二十一部以及後來的二十二部、古聲母二十三紐編寫了諸《韻譜》、《合韻譜》、《諧聲譜》、《音義雜纂》等大量古音學著作,同時他又「就古音以求古義」,創造性地應用因聲求義的訓詁方法,著作《讀書雜誌》一書,取得巨大成功。

《讀書雜誌》一經刊刻即受世人追捧,然其古音學手稿(包括《韻譜》、《合韻譜》、《諧聲譜》《音義雜纂》等)及其他學術著作稿本如《〈說文〉校記》、《虛詞譜》、《〈讀書雜誌〉補遺》等都始終未能刊行。

二、王念孫後學及後人對《手稿》的整理、刊布

1830年前後,阮元因見王念孫「古韻二十一部」部目精密於《六書音韻表》而致書吳蘭修囑其刊刻王念孫二十一部古韻(參阮元《揅經室續集》),然此事至王念孫去世(1832)亦未能完成。

王念孫去世後,其子王敬之整理亡父遺稿,得其年少時所作《丁亥詩鈔》付梓。《丁亥詩鈔》(1834)附記曰:

先觀察(王念孫)少為考訂聲音、文字、訓詁之學,吟詠乃其餘事,間為里黨詩友涉筆。逮通籍後,輟不復為。此冊題曰《丁亥詩鈔》,蓋二十四歲時作也。先觀察以詩法教敬之者備矣。敬檢遺著,付諸梨棗,用志庭誥。道光十有四年甲子孟冬,男敬之泣書冊末。

與此同時,王引之將《手稿》中與《讀書雜誌》相關之散稿二百餘條輯為《余編》,收入《讀書雜誌》中。王壽昌等《伯申府君行狀》曰:

壬辰夏,更輯先大父(王念孫)著作之未梓者,附於《雜誌》後,名曰《志余》,並刊以傳世。

然不久王引之離世(1834),王念孫大量遺稿轉至王引之中子王壽同處,王壽同繼又承擔起了整理刊布王念孫遺稿之任務。王壽同,號子蘭,為王引之子嗣中最能繼承王氏家學之人。然而1852年太平軍攻陷武昌,王壽同作為鎮守官員偕其次子一同殉職,其所整理之《王念孫手稿》本已付梓即刊,不幸因遭兵燹而刻版盡毀。《子蘭府君行狀》記載了王壽同整理《王念孫手稿》的情況:

曾王父(念孫)有《〈廣雅疏證〉補遺》一冊,未訂之作也。府君(壽同)謹集成之。《釋大》七篇,府君力求其解而為(之)說,以示後學。又手輯三世遺文,梓將成而黃郡失守,版毀於兵。

劉盼遂輯《王申伯文集補編》「家稟」條下有簽記曰:

先文簡公(王引之)寄先大父(王念孫)家書,先王父宦遊京師,文簡公於乾隆四十八年入都省視,旋於五十一年回里讀書於湖濱丙舍。此即在里時所寄家信,蓋文簡公二十一歲所作也。先王父閱之,嘉許以為可傳家學,即文簡公於來歲入都,隨侍同(按,即王壽同)於道光乙未年從故麓中拾得,用保藏之。今謹刊入遺集,記此以示子孫,俾知先人年方逾冠而學識若此,遺書具在,讀書者皆當思勉求識字也。咸豐二年三月二十六日男壽同謹記於湖北廣濟縣田家鎮舟中。

咸豐二年即1852年,正與太平軍攻陷武昌的時間吻合。文中言「先文簡公」「先王父」者為王壽同,此記可見王壽同離世前一直都在整理和擬刊王念孫、王引之書信遺稿。

又,北大藏《王念孫手稿》中附有王壽同《觀其自養齋燼餘錄》一函(共七卷,見圖一)。其中多為王壽同整理王念孫遺稿之筆記,如卷一「釋子」下記曰:「先光祿公《讀書雜誌》未採者補作《〈雜誌〉拾遺》,亦載入。」卷二「說韻」下記曰:「釋先光祿公古韻廿一部之作,稿未成。」又,王壽同在卷二「釋大」條下記曰:

《釋大》七卷,先祖手著未刻。庚戌冬十月啟篋出之,屬張延甫大令錄而付梓凡例數則,以明著書之旨。……按,此則《釋大》之分卷之例厘然可曉,吾祖之來告正以教我子孫也,就母推之,只有七母之餘,二十二篇不知何在。按,三卷下「莙」字注云:「說見第四、第二十二兩篇。」四卷上「岸」字註記:「見十八篇」。此書乃已成之作。然此以明轉注之說,若能因指見月,得魚忘筌,固亦不必盡羅三十六母字而後為全書。若不能即此識彼以悟詁訓音聲之本,則雖盡羅三十六母音而推之,它字則仍窒厄不通矣。

王念孫之《釋大》,王壽同不僅整理擬以付梓,而且還作了補充和解說。該《釋大》七篇後經王國維整理收入《高郵王氏遺書》,其中王壽同補充之跡依然可見。

今北大藏《王念孫手稿》中也多有署名為王壽同的筆記。如《諧聲譜》中有簽記(見圖二)曰:

壽同案:「朿」字,帝加一點,禘加二點。按,《文》「帝」從「朿」聲,故加一點;「禘」從「帝」聲,故加二點。此孳乳浸多之義也,謹記於此,以後照此例徧改之。

很明顯,這是王壽同對王念孫《說文諧聲譜》體例的解說。

以上種種可見王壽同為王念孫遺稿的整理研究做了大量工作,今存《王念孫手稿》實經其編理而成。

1857年王引之長子王壽昌之子王恩泰與王引之次子王彥和之子王恩沛搜集祖先遺文,輯成《王文肅公遺文》一卷、《王光祿公遺文集》六卷、《王文簡公遺文集》八卷、《王壽昌文集》四卷,於咸豐七年(1857)刻成四冊一函,署名《高郵王氏家集》,並請陳奐為之序。其卷首陳奐序曰:

今令曾孫恩沛、恩泰捊集遺文,訂成六卷,授之梓氏。奐姑就先生所諄諄教誨者謹述之,無忘稔也。

同年王壽同之子王恩錫、王恩炳亦對王壽同遺留之王氏三代遺文進行了整理,並將王壽同遺稿輯成《觀其自養齋燼餘錄》。該書中附有陳奐《序》和宗稷辰《書王壽同遺著後》各一篇。陳奐《序》曰:

奐與高郵王氏有四世交,惜未與先生幸一見之也。嘉慶戊己間奐遊學至都門,始謁之大父懷祖先生暨伯申先生,兩先生以經學教授當世,當世群奉為醇儒,頻頻過從,涉夜分,意無倦。道以髫年好讀書,資性勝人,聞道勤而用心專……壬子冬,粵匪猖獗,長沙既困,遂陷武昌。偕次子恩晉以同殉事,聞諸朝,何恩旨立專祠。子恩錫、恩炳迎喪安葬。畢,持遺書以授奐,奐慨然有感矣。

此省略未寫之處為人名留白以諱逝者(王壽同)。又宗稷辰《書王壽同遺著後》曰:

其(王壽同)所著書盡亡失於兵燹中,後二年,王師復武昌,長嗣恩錫始得於江瀕淺土,奉楄柎以歸其鄉。既葬,復搜求藏笥中平生著述殘稿而屬祖庭舊客陳碩甫為之序次,輯為 類 卷。恩錫來京師示,余喜其世學已傳賢子,而疇昔所不得見者今乃備見之,惜其所存無幾何也。遺稿中所於韻學能契祖庭不宣之蘊,於小學、經義能補庭訓未及之端,即公牘文字往往亦開示心得。雖一鱗半介之所留,是亦足以增重藝林,稱不朽之業已。

王壽同去世後,長子王恩賜將其歸葬,並搜得王壽同生平著述殘稿,但以上序言中皆未言及《王念孫手稿》之下落。又,今國家圖書館藏民國抄本《觀其自養齋燼餘錄》一冊,多出一序,為北大本所無:

甲寅歲春正月,收檢邗上遺書,盡遭兵燹,唯余斷簡殘編,有先人手澤存焉,然亦不過百之一耳。澤等不孝之罪何可言哉!唯就其所存者珍而集之,以成一帙,蓋恐後日散失,無存稽核也。至於已成未成之書,適值亂離,謹藏之,未能細繹。稿本付梓,當俟諸異日。澤謹志於三垛之文竹齋北牗下。

此王恩澤為王恩錫之改名。序中所言「已成未成之書」可能也包括王壽同整理之《王念孫手稿》。

以上可見,《王念孫手稿》的流傳實際承載著王氏數代人的心血。自此以後,《王念孫手稿》便失去了下落。

三、1922年羅振玉購之於「江氏」,王國維參與整理研究

咸豐末年(1918-1922),羅振玉搜求金壇段茂堂(玉裁)年譜,讀到《蘇州府志》,始知王石臞(念孫)撰有《茂堂先生墓誌》,因而轉求石臞先生文集。他先搜得王念孫手稿《群經字類》影印之,1922年又經人介紹從江姓手中得王氏父子手稿一箱。購得此箱手稿後,羅振玉即囑王國維進行整理,並於1925年將部分內容刊刻為《高郵王氏遺書》。《高郵王氏遺書》目錄後記載了羅氏求購《手稿》的經過:

往在海東,作《金壇段茂堂先生年譜》,讀《蘇州府志》,知王石臞先生曾撰茂堂先生墓誌。因求石臞先生文集,不可得。戊午返國,振京畿水災,復求之於春明寶瑞臣宮保熙,為言文簡父子未刻稿甚多,藏於某氏。欲就觀,不果。僅得石臞先生《群經字類》手稿二卷,亟影印以傳之。及返國寓居津沽,壬戌秋金息侯少府梁始為介紹於藏文簡父子手稿之江君,購得叢稿一箱,……石臞先生遺箸(著),可整理繕寫者得三種,復編錄其家狀、志、傳,成書六卷。因匯印為《王氏遺書》。其他未寫定之遺稿,以韻書為多,異日當陸續刊布。世之治高郵王氏學者,倘亦樂觀厥成乎!乙丑十月六日上虞羅振玉記。

羅振玉購得手稿後,王國維作了實際的整理和研究。這從《高郵王氏遺書·釋大》「第八」所附後記和王國維《高郵王懷祖先生訓詁音韻書稿敘錄》(見於《觀堂集林》)可知。《釋大·第八》後有附記曰:「此第八篇初稿與第七篇及『釋始』清、從二母字初稿同在一紙上,塗乙草率,幾不可讀,亟錄出之,雖非定稿而牙喉八母字得此乃備,致可喜也,王國維識。」

之後,王國維又對《王念孫手稿》作了全面考察,並著《高郵王懷祖先生訓詁音韻書稿敘錄》(以下簡稱《敘錄》)一文。文中王國維以書目為綱,對其中數十種古音學稿本分別作了數量清點、體例闡發和內容解說等方面的工作。針對重點篇目,王國維還作了研究。比如,《釋大》寫定本有七篇,分上下二冊,王國維不但從雜稿中搜得匣母初稿一篇補充之,還根據《釋大》八篇所提及的「說見第十八篇」、「說見第二十三篇」等標識,擬測王念孫分古聲母為二十三紐,對王念孫的上古聲母以及「釋大」體例進行了闡發。又,《手稿》中有《諧聲譜》二冊,王國維研究後認為該《諧聲譜》為《〈說文〉諧聲譜》之殘稿,是「先生諸韻譜中最切要者」,後來他又在此基礎上編寫了《補高郵王氏說文諧聲譜》(手稿本,藏於國家圖書館)。

據《高郵王氏遺書》,羅氏所獲整箱稿本已整理刊刻者有家狀、志、傳和學術論著多種。內容包括王念孫之父王安國《王文肅公遺文》、王念孫《〈方言疏證〉補》、《釋大》、《古韻譜》、《王石臞先生遺文》、《丁亥詩鈔》、王引之《王文簡公文集》等。然而這只是羅氏所得整箱手稿中的一小部分,其他保留未刻者皆署名為《王念孫手稿》。羅振玉說:「其他未寫定之遺稿,以韻書為多,異日當陸續刊布。」羅氏希望日後能將此手稿刊布出來,王國維《敘錄》一文也說將要繼續整理,但此願望未能實現。1927年王國維自沉頤和園,之後羅氏便將《手稿》轉售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即北京大學中文系前身)。

四、1930年劉盼遂的錄遺

劉盼遂作為王國維之弟子,亦曾考求和見識過王念孫手稿。他曾輯有《高郵王氏父子年譜》(1930),對王念孫遺稿情況作了詳細考察。據《年譜》按語可知,其所考察之王念孫手稿除羅振玉所購之一箱外,尚有「杞縣王汝承」、「北平庄氏」、「鹽城孫氏」、「東莞倫氏」等藏稿若干,多為書信、文集。王念孫音韻、訓詁類相關書稿基本都集中於羅振玉所購之整箱稿本中。

劉盼遂所見之王念孫手稿數目雖不限於羅振玉所購之整箱,但對羅氏所購之《手稿》內容,劉氏也作了深入調查。他在《年譜·著述考》中說:

數年前,上虞羅氏得王氏稿本七十餘冊,為書凡數十種,皆石臞手翰,伯申則寸幅無聞。靜安(王國維)師告盼遂云:「伯申之才作《太歲考》、《經義述聞·通說》為宜,謹嚴精核者恐非所任。」

又劉盼遂《高郵王氏父子年譜》「乾隆四十一年譜」曰:

近上虞羅氏振玉得先生(王念孫)叢稿盈箱,內計《詩經楚辭群經韻譜》七本、《周秦諸子韻譜》散片釘成一本、《〈淮南〉韻譜》散片釘成一本、《〈楚辭〉韻譜》散片釘成三本、《〈文選〉韻譜》散片釘成二本、《〈易林〉韻譜散片》釘成九本、《詩經群經楚辭合韻譜》三本、《〈逸周書〉〈戰國策〉合韻譜》一本、《兩漢合韻譜》(《淮南》《說苑》《太玄》等)三本、《兩漢合韻譜》(《素問》、《易林》等)三本、《兩漢合韻譜》(《史記》《漢書》)二本、《兩漢合韻譜》(《楚辭》)一本、《兩漢合韻譜》(《文選》)二本、《兩漢合韻譜》(《易林》)五本、《諧聲表》二本、《〈爾雅〉分韻》二本、《〈方言〉〈廣雅〉〈小爾雅〉分韻》一巨本、《雅詁表》散片釘成一本、《古音義雜記》散片釘成一本、《古音索隱》散片、《疊韻轉語》散片釘成一本、《釋大》(七篇)二本、《雅音釋》一本。提(題)封八十冊,此外尚有《群經字類》、《六書正俗》、《〈說文〉考正》、《讀〈說文〉札記》、《〈方言〉校正》等書。

此較王國維、陸宗達之統計更為詳細、全面。其後閔爾昌著《高郵王氏父子年譜跋》、《王伯申先生年譜補遺》二文,對劉盼遂《高郵王氏父子年譜》有所補充,然所補者多為王氏父子文集,此處不再詳述。

五、1930年北大購之於羅氏,陸宗達整理,羅常培擬刊

羅振玉將《王念孫手稿》售予北大後,陸宗達先生作了整理。王寧先生在《我的老師陸宗達》(原載於《訓詁與訓詁學》)一文中回憶說:

1928年秋天,陸先生在北大畢業。不久,北大國文系主任馬裕藻先生聘請他前去任教,教預科的國文課。1930年,還兼任了國學門研究所的編輯。當編輯期間,他接替戴明揚編寫了《一切經音義》的索引,還在羅常培先生的支持下整理了王念孫的《韻譜》、《合韻譜》遺稿。這部遺稿是羅振玉刻《高郵王氏遺書》未採用的,被北大買到。……羅常培先生本要印出,因為抗日戰爭的爆發,便擱下,至今稿本還留在北大圖書館。

關於北京大學入藏《王念孫手稿》的時間,陸宗達《王石臞先生〈韻譜〉〈合韻譜〉遺稿跋》一文中有所交代。他說「前歲北京大學又從羅氏購得其未刻之稿,都若干冊。達得與於董理之役,兩月以來,先就《韻譜》、《合韻譜》二部略事抄纂,粗成部目。」陸先生該文發表於1932年的北大《國學季刊》三卷一號,文中所言「前歲」若實指,應即1930年。

北大購得《王念孫手稿》後,擬印之事凡有二宗。陸宗達在《王石臞先生〈韻譜〉〈合韻譜〉遺稿後記》中說:

王石臞先生手稿《韻譜》、《合韻譜》二種,達前歲與於董理之役,曾撰一文,略述其成書之由,治學之變。而於先生之精思奧義,猶有未章也。今付印在即,……。

該文發表於1935年《國學季刊》,「付印在即」說明當時準備將此稿本影印。然而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影印之事被迫耽擱下來。據羅常培《自傳》和《年表》(見於《羅常培文集》),羅氏於1929年辭去中山大學教職來到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任研究員,1934年被借聘為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1935年借聘為北京大學中文系主任,之後又正式聘任,直至抗戰爆發。因而,此次擬刊發生在1935-1937年間。

筆者整理北大藏《王念孫手稿》時發現第五函末有一頁夾紙(見圖三),內容顯示有三種不同字跡,其後有羅常培和陸宗達的分別署名,疑為北京大學中文系資料整理人員與羅常培、陸宗達二位先生之間的往來書信。信中寫到:

內有八頁送交陸先生校對,未回。先將五十一頁奉還。(未署名)

《周秦諸子韻》並自38頁至46頁,在北京1937年淪陷時留在松公府文科研究所原址。後由宗達設法託人取出38至44頁,只散佚45、46兩頁(見第一包編號5090)。

(署名)羅常培

陸宗達

按,北大中文系原名為「文科研究所」,其舊址「松公府」本為清末王公松椿府邸,溥儀下台後松家窮困潦倒,靠變賣家產度日。後來松公府被北京大學併購,故而此處有「松公府文科研究所原址」之說。

從信箋內容看,抗戰結束後羅常培曾安排相關人員聯繫陸宗達對《王念孫手稿》進行過第二次整理和擬刊。據記載,「抗戰結束後的1948年8月,羅常培回到北平出任文科研究所所長,他很快靜下心來,謝絕各方面的活動,躲進東齋斗室和北大文科研究所辦公室,開始整理文稿和存書。」該信箋疑作於此時。然而,此次整理亦未能完成,他後來因忙於《語言與文化》一書的寫作而將《手稿》整理之事擱置下來。建國後,《手稿》又轉藏北京大學圖書館,此後幾乎再無人問津。至今,北大藏《王念孫手稿》在不知不覺中又沉睡了半個世紀。

六、近年來的相關整理研究

1998年前後,陸宗達先生之弟子錢超塵曾抄錄北大藏《王念孫手稿》中之《〈素問〉合韻譜》一冊,寫成《王念孫及其〈素問〉合韻譜》(見所著《黃帝內經太素研究》),後又以《王念孫〈素問合韻譜〉及依韻校勘》一文,發表於《中日韓醫學文獻交流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中。

2000年,李宗焜將台灣中研院傅斯年圖書館藏王氏父子稿本若干影印而成《景印解說高郵王氏父子手稿》,該手稿原題「八冊又三十九頁」。傅斯年圖書館登錄卡片上記載說,此部分手稿原系民國二十六年(1937)六月二十四日「羅莘田(常培)交來」。其中王念孫之手稿有《段氏〈說文〉簽記》(有於省吾藏章)一冊,又有見載於王國維《敘錄》、劉盼遂《年譜》而不見於陸宗達所錄譜目之《古音義零稿》(散稿一冊),故此系抗戰前羅常培擬刊北大藏《王念孫手稿》時搜羅而得散佚至他處之遺稿。後羅常培因抗戰爆發而將此一函八冊又三十九頁手稿交至史語所保存,解放戰爭時期傅斯年又將這部分手稿轉移到了台灣。此《高郵王氏父子手稿》雖可補北大藏《王念孫手稿》,但署名為王念孫者僅兩冊,並不影響北大藏《王念孫手稿》(六十二冊)的獨立性。

七、北大藏《王念孫手稿》現狀

據劉盼遂《高郵王氏父子年譜》,《王念孫手稿》最初題封「八十冊」。已刊者有《〈方言疏證〉補》一冊、《詩經群經楚辭韻譜》七冊、《釋大》二冊,此部分內容在刻入《高郵王氏遺書》後原稿遺失。《段氏〈說文〉簽記》一冊、《古音義零稿》散頁若干今藏於台灣中研院傅斯年圖書館,剩餘六十九冊今皆藏於北京大學圖書館。北大藏署名為《王念孫手稿》者尚有《觀其自養齋燼餘錄》七冊(已收入北大圖書館編《稿本叢書》第五冊),為王壽同之文集遺稿,故今存《王念孫手稿》實際有六十二冊,包括古音學手稿四種五十八冊、其他手稿三種四冊。

今北大藏《王念孫手稿》有六十二冊之多,其中古音學稿本四種五十八冊,包括諸《韻譜》十八冊、諸《合韻譜》二十五冊、《諧聲譜》二冊、《音義雜纂》十三冊;其他三種四冊,包括《虛詞譜》一冊、《〈說文〉校勘記》一冊、《王氏讀〈說文〉記》一冊、《〈讀書雜誌〉補遺》一冊。茲列其譜目如下:

1.韻譜(18冊):《周秦諸子韻譜》1冊;《〈楚辭〉韻譜》2冊;《〈文選〉韻譜》3冊;《〈淮南子〉韻譜》1冊;《〈易林〉韻譜》9冊;《〈史記〉〈漢書〉韻譜》2冊。

2.合韻譜(25冊):《詩經群經楚辭合韻譜》3冊;《周秦諸子合韻譜》3冊;《逸周書穆傳國策合韻譜》1冊;《西漢合韻譜》3冊;《〈楚辭〉合韻譜》1冊;《〈文選〉合韻譜》2冊;《〈素問〉〈新語〉〈易林〉合韻譜》4冊;《〈易林〉合韻譜》5冊;《〈史記〉〈漢書〉合韻譜》3冊

3.諧聲譜(2冊)

4.音義雜纂(13冊):《疊韻轉語》2冊;《雅詁表》5冊;《十七部韻字表》1冊;《〈爾雅〉分韻》1冊;《聲轉義同表》1冊;《音義雜記》1冊;《音義草稿》2冊。

5.附三種(4冊):《虛詞譜》1冊;《〈說文〉校勘記》殘稿1冊;《王氏讀〈說文〉記》1冊;《〈讀書雜誌〉補遺》1冊。

這些待整理的稿本,既有他晚年早期(1810-1822)分為二十一部的諸《韻譜》(六種,凡十八冊),又有晚年晚期(1822-1832)分為二十二部的《合韻譜》(九種,凡二十六冊),還有能夠反映王氏古音學、語源學研究成果的《音義雜纂》、《諧聲譜》、《疊韻轉語》等。今北大藏《王念孫手稿》以古音學內容為最多,價值也最大,值得我們進行深入整理和研究。除古韻稿本之外,北大藏《王念孫手稿》中還有《〈讀書雜誌〉補遺》《校勘記》《王氏讀〈說文〉記》《虛詞譜》三種寫本。這些內容雖然相對獨立,但都是王念孫在文獻學、語言文字學等方面的研究著述,都是世人難得一見的重要學術成果,不可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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