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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峽移民回憶故鄉:永遠沉入水底的老城和峽谷里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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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忙碌年夜飯的母親。來源/東方IC

今年7月,穀雨故事聯合三聯中讀APP推出「把我的心擱在故鄉」徵集,讀者在投稿中回憶了自己與故鄉的點滴——故鄉是沉沒於三峽水波中的兒時笑聲,是異國他鄉的一頓火鍋,也是長輩們幾十年的歲月悲歡。

此心安處是吾鄉,今天,你會如何回憶你的故鄉?

把我的心擱在故鄉

撰文/俞書 伊穠 warren

編輯/李婧怡

峽谷的笑聲

其實嚴格意義上講,我13歲離開家鄉的時候,它已經不存在了,被三峽大壩攔截的長江水永遠淹沒了。之後很多年,雖然我每年都會回去,可那裡卻全然不算一個完整的故鄉。

閉上眼睛努力搜索記憶深處孩提時期的家鄉記憶,那是小小舊舊的縣城,山清水秀的一方樂園,沒有高樓,不現代化,人口不稠密,交通不發達。人人幾乎都互相認識,每家每戶的每一天好似都平靜簡單。

當時門前匯入長江的大寧河還是一條小河,水流湍急,常年清澈見底。窄窄的河床總讓人覺得,只要大膽地邁出步子,好像不用動用小舟也能到達對岸。雖然只是一條小河,卻真切承包了我孩童時期所有的快樂記憶。

小學每年都在河邊組織春遊秋遊,所以春秋天的河邊充滿了我與小夥伴們瘋跑打鬧的笑聲。冬天過年時,山上的村民總把自己家馱貨物的馬牽到河岸邊,專供小孩騎。每個小孩騎著馬繞河岸邊走上5分鐘,他們就能輕鬆賺個十塊八塊。賺了錢在城裡換點年貨再用馬馱回家,可算是滿載而歸。

雖然冬天河邊隨處可見馬的排泄物,馬也不算乾淨,但騎馬並不是每天都有的,算是可以期待的一件新鮮事兒。而這些都比不上夏天開心,因為一到夏天,我們就能去大寧河峽谷里玩兒了。

大寧河峽谷是我們常常稱作的「小三峽」,全長50公里。兩側山高聳,兩山之間如刀斧劈過一般。峽中兩岸景色翠麗,常見峭壁岩石、飛瀑布、石棺和猴子。每到夏日,城裡老老少少都喜歡到峽谷中玩水乘涼。

進峽乘涼的大都是一大家人或親近的幾個朋友,租一艘小木船進峽谷呆一天。路程不算遠,先坐自動的小艇進「小三峽」,再靠人力縴夫拉小舟穿淺灘進「小小三峽」,整個行程快則1小時,慢則2小時。

路雖不遠,但準備工作有些繁瑣。因為需要在峽谷里呆上一天,吃的喝的玩的每一樣都需要準備好。小孩們大都自顧自幻想著隔天玩水的情景,叫嚷著一定要吃滷雞爪和西瓜,幫不上忙。

大人們則分工協作,你帶上準備的滷菜,擔上點涼麵,我捎點剛腌好的泡菜蘿蔔和白菜,扛個西瓜,他泡上一大罐老鷹茶,再去超市買點可樂和餅乾零食,積極地為第二天的出遊準備。

我常常在出遊的前一天晚上就已經按捺不住,準時出現在客廳,聽電視台的天氣預報。如果第二天預報是下雨,我都會暗暗祈禱發誓:「如果老天讓明天是晴天,我這個暑假肯定好好寫暑假作業。」然後睡一晚上不安穩的覺,天剛蒙蒙亮不用鬧鐘就起床,衝到窗戶邊看天氣。

如果真是雨天,那大抵是無法出行的,心情就鬱悶一天。遇上了晴好的天,則一大早就催促著大人們:「快點快點!」。大人們總是不耐煩地說:「別急啊!等到快中午再去。現在去裡面太涼了,會感冒的。」

終於熬到快晌午,我們順利坐著小船逆大寧河而上,找一片周圍水流不急、沒有陡坑的石頭淺灘為一天的「根據地」。滿心歡喜地下船鋪開桌布,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滷雞爪、鹵豬蹄、涼麵、拌三絲,用石頭在河邊壘起一個圈,在水裡放入可樂和各式水果「凍」起來。峽谷的一天才算正式開始了。

我們小孩總是迫不及待脫掉外面的衣服,露出在家早已穿好的泳衣沖向河裡。大人們經歷了工作的一周,總有好多事情要商量和交流,「矜持」地留在岸上聊個不停,邊聊邊時不時地沖著我們大吼:「別游遠了,回來!」

當時的大寧河水流湍急,稍不留神離河中心的急流太近,就必須奮力划水才能保證不被河水沖走。大人們自己玩水累了,一方面想要好好地打牌消遣,另一方面又怕稍不留神小孩就游到河中間。所以總是出奇招,五花大綁把小孩跟游泳圈綁在一起,再用另一根繩子算好長度,一頭仍然綁住繩子,另一頭握在自己手裡。

如果打牌途中繩子扯著手,就說明小孩游得有些遠了。這時只需慢慢把繩子往回拽,就可以方便地把小孩拽回來,完全不影響牌局,又能顧及小孩安全,可謂妙招。

可是對於小孩來說,被五花大綁總是不夠體面。我作為膽小鬼,爸媽深知我一般都在河邊淺水的地方比劃兩下,絕對不敢向河中心游,所以逃過了被綁的「命運」,也有機會嘲笑那些因為大膽被五花大綁的表弟表妹們。

從晌午到日落,在峽谷的時間過得特別快。在河裡劃划水,在岸上吃吃東西,抬頭看看兩邊的翠綠植被和透過峭壁縫隙投射進來的光,一轉眼就快日落了,該走了。

我們小孩總是拖拖拉拉不願意走,大人們打牌的情形好像也不分勝負,大家都想再待一會兒。無奈晌午送我們的木船已經按約定的時間來接我們。所有人都只能悻悻上船回家,約好下周末不下雨就再來。

我已經記不得我上次去峽谷是什麼時候了,大抵是搬入新縣城後去過一兩次吧。因為水位上升,現在的峽谷已經沒有了露出的石頭淺灘,河面寬闊,河水平緩,兩層的遊船都能駛入。「兩岸猿聲啼不住」肯定是沒有了,雖然仍是山清水秀,可是少了很多靈動和生機。

開始工作後的夏天,沒了暑假,回家的次數更少了。即使回去,面對沿河而建的鋼筋混凝土高樓,也不太能聯想起那個永遠沉入水底的老城和夏天峽谷里的那些笑聲。索性就隔著時間空間,在異鄉遠方喝一杯老鷹茶遙想一下吧。

《三峽好人》劇照。

異國他鄉的火鍋

在美國留學期間,我並沒有想到自己會永遠留在這裡,會留在我讀書的這個小鎮,但命運就是這樣奇妙,最終我留在了這個我與愛人相遇的城市,這個美麗的山城小鎮,這個位於亞利桑那名不見經傳的Flagstaff。

自從我和丈夫搬進了屬於自己的小窩,我們就經營起家庭旅館,把我們平時不住的兩間屋子短期出租出去,開始了Airbnb忙碌的生活。

我們家幾乎每天都要接待來自世界各地的客人,見到祖國的朋友總是格外親切,不管是來自中國的任何省份,天南海北的華人到這裡都是一種緣份。身邊雖不是最親愛的家人,也是遠道而來同樣親愛的同鄉人。

大多客人只住一兩天,與我們相處的時間很短。即使這樣,我們也總會一起煮稀飯、吃早餐。除了給客人準備麵包、果醬、芝士外,我也會把有中國特色的鹹菜、醬豆腐和稻香村點心端上桌與他們分享。我們總會在一起談論在美國的生活、家鄉的點滴和旅行時的見聞,我會給他們介紹亞利桑那好吃好玩的地方。

不論是留學生還是定居海外的移民,彼此回憶最多的都是家鄉的美食,豆漿油條、小籠包、煎餃、燒餅、餛燉等。中國人也許是這個世界上最愛吃的民族,美食也成為了聯繫家鄉的情感紐帶。

說到美食就要提到火鍋。從留學到後來的移民,身邊的朋友換了好幾波,和我同一屆的朋友畢業後不是回國,就是去了美國的大城市尋找自己的夢想。生命本來就是不斷移動變遷的,我懂得這個道理,就格外珍惜每次與朋友們的相聚,尤其懷念大家一起吃火鍋時的熱鬧。

吃火鍋在我看來是件無比神聖的事。我生活的小鎮沒有中國超市,朋友們大多都是開車兩個半小時去鳳凰城的亞洲超市採購原料,有些朋友則是帶來回國時置辦的食材,大家為了一頓飯忙忙碌碌,然後再一起吃頓熱騰騰、香噴噴的火鍋。

說起火鍋,這還讓我想到最早與丈夫交往時,我總會邀請他和我的朋友們一起吃火鍋。最開始他總是摸不到北,總是很不解為什麼中國人對火鍋這麼著迷,把生肉、海鮮、豆製品和蔬菜一股腦兒地放進鍋里,等煮熟後撈出來,食物滾燙時蘸上調味料然後放進嘴裡。

後來隨著吃的次數增多,他也慢慢喜歡上了吃火鍋,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天吃完火鍋,身子一下就暖和了。火鍋的魅力實在難以解釋,吃火鍋會把人與人聯繫得更緊密,大家共用一口鍋,有種團圓的味道,家的味道。

鄉愁是在機場送別媽媽的淚水。今年母親來美國看我,住在我家裡一段時間,然後我和丈夫帶著媽媽去了我們共同嚮往已久的黃石公園。在家時,我們仨調餡兒包餃子,在院子里吃燒烤,烹調正宗的中國菜。父母總把最好的東西給兒女,每次帶媽媽去超市,媽媽總會問我們愛吃什麼,然後給我們買一堆吃的,生怕我們捨不得買好的給自己吃。

鄉愁是在視頻里看見的家人。看見視頻對面我的家人,我總覺得此刻正與他們在一起,我會盯著屏幕使勁地看,彷彿要到視頻對面去。

鄉愁是臨別時與家人吃的最後一頓飯。彷彿昨天才剛剛回家,今天就要啟程。即使我在異國他鄉已經定居,建立起了甜蜜的小家,但只有回到中國,回到北京,才覺得是真正回家了。雖然每次回家心情都是複雜的,一邊想著要帶的禮物、要盡的人情,一邊想著見到家人時的激動、幸福和離別時的不舍、傷心。

每次我和丈夫回國探親,爺爺總會拿出好酒與我們邊吃邊聊他年輕時那些讓他驕傲的陳年往事。天氣好的時候,北京讓人非常喜歡,我會帶著丈夫走街串巷,陪著父母在森林公園散步,和爺爺奶奶分享我在美國的故事。

身在遠方,才能體會家的意義,體會父母親人的恩情,才會自食其力,懂得掙錢的不易,也會格外享受團聚時的短暫和美好。

《喜宴》劇照。

故鄉的錢叔

錢叔將近七十歲了,如今在我家鄉的那個城市每天開個跑車,經營著這個城市最有名的「錢家飯莊」。

我常想,如果錢叔年輕時趕上現在,他一定會躋身「時尚風雲人物」的前三甲。只是,他年輕時趕上的是三十多前年的中國。

錢叔曾是我父親的同事。那時,父親在本市的一個老字號的百貨商場當經理。錢叔是做著採買的工作,就是採購員。錢叔個子高高的,頭髮永遠鋥亮鋥亮。

記憶中他常去我家,每次去,很遠就能聽到他洪亮的聲音,進屋來又總是一把將我舉到半空。父親是個少言的人,現在想來,錢叔每次來時,父親總是嚴肅高於熱情。但這些似乎從來沒影響過錢叔的到來,我記憶中大多是錢叔逗我玩一會兒後,就寒喧著彙報出外採購的事。

來我家的人,更多的是商場里那些站櫃檯的婦女們,如今回憶起來,她們到家來,其實就是「飛短流長」。她們當著父親的面訴工作之苦,有時母親在旁邊,她們再順便訴一點家庭之苦。然後再做更重要的工作,就是「舉報」——張三怠工,李四偷懶,王五點貨不清,有貪污之嫌。

有一段時間,這些飛短流長的對象開始集中在錢叔身上。那時家裡屋子小,我還在學齡前,她們就沒有把我當做一個聽眾。於是我也趁機掌握了錢叔階級鬥爭的新動向。

大致是這樣,廣大的婦女同志們強烈要求我父親明查錢叔和一個姓馬的阿姨已越來越明顯的男女關係。婦女同志們以高度專業的男女關係洞察力,將錢叔與馬姨進行了天衣無縫的組合。

這個馬姨我是知道的,有一次我在家裡沒人看,母親將我送到了父親的商場,忙於工作的父親打了個電話。過了一會兒,一個父親讓我稱之馬姨的人把我帶到了她的辦公室,辦公室的牌子寫著「工會」兩個字。

馬姨明顯與那些常到我家來的女人們不一樣,柔柔地笑著,舉手投足也不是那些搬弄是非的女人們那種鼠摸狗盜的樣子,我覺得她像那個時代演阿詩瑪的楊麗坤。

婦女們的舉報似乎並沒被父親納入議事日程。倒是母親有些沉不住氣。有一天錢叔到家來,父親不在,母親閑聊中問到錢叔,「家裡愛人還好嗎,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她?」聽到這話,錢叔的臉上露出了我極少見到的黯然,他說,「她是關里的爹媽包辦的,現在閑在家做飯。」

又一天,我以同樣的理由被父親放在馬姨那裡,我記得馬姨桌上放著一本她正看著的書,叫《簡愛》。回想那時,也許站櫃檯的婦女們還沒有那麼高的文化意識到這是一本怎樣的書,不然發現後也會被當做有力證據彙報給父親。

那天我對馬姨說,「你的眼睛好看,」馬姨捏了一下我的臉說,「將來找個比馬姨好看的媳婦。」

我們說話時,錢叔來了,我記得馬姨臉上有點泛紅,錢叔似乎並沒有避諱我的存在,他當時拿出了一個圍巾,告訴馬姨,這是從上海買的。

《甜蜜蜜》劇照。

後來商業企業風光不再,我因此也知道了馬姨的丈夫是我們那個城市一個位高權重的人物,他把馬姨調到了稅務局。再後來,我讀書、上學、離家,也淡忘了錢叔和馬姨的事。大學畢業後,有一次我休假在家與母親閑聊時,突然想起了馬姨與錢叔,問及母親。

母親說,錢叔和馬姨的事後來幾乎滿城風雨,馬姨的丈夫為此弄得有些狼狽,提前一年退了下來,並且遷居到了山東一個沿海城市,走之前與馬姨離了婚。據說是馬姨堅持離婚,代價是凈身出戶。

母親對我說,「她現在房子是你錢叔買的。」又嘆息一聲說,「你錢叔並沒有和她結婚,他說,他的老婆要是離開了他,只怕會要飯的。」

如今我休假回鄉的時候,偶爾去「錢家飯莊」吃飯,偶爾也會遇見錢叔,還會看見他鋥亮的頭髮。只是他早已認不得我這個當年的小娃娃了。

前不久,幾個韓國做媒體的朋友來,我經人推薦帶他們去了家鄉新開的一家「奇石館」,進得室內,各類奇石讓韓國朋友們讚嘆不已。當步入二樓的時候,服務員介紹坐在一張紅木桌旁的女主人,我有些一楞,她的氣質立刻讓我想到了那個演阿詩瑪的楊麗坤。

室內放著古箏曲《高山流水》,桌子上倒扣著一本還在看的書,是《簡愛》。再仔細看,那個女主人是我多年不見的馬姨!離開的時候,我看到掛在牆上的營業執照,主人的名字「錢**」。

1977年,我第一次見錢叔和馬姨,如今,已是2017。

(本文由穀雨故事聯合三聯中讀APP共同推出。三聯中讀隸屬於三聯生活傳媒有限公司,目標做有視野,有格調,有知識的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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