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利：差點被拉到蘇聯去解剖的中國大胃王

導讀：白開水送來了十碗，他就著白開水，一口一個包子，轉瞬間又幹掉了一百個包子，再加上他此前吃的兩百個，一共吃下去三百個肉包子，相當於50斤豬肉、30斤白面、100斤白菜！

作者：王永利，中央電視台財經頻道製片人、高級編輯。

現在，只要你瀏覽新聞或視頻，有關「大胃王」的消息比比皆是，有國外吃100多個漢堡包奪冠的「大胃王」，也有國內吃100多碗重慶小面的「大胃王」。這不由得勾起我的一段回憶，我曾要把一個非常傳奇的「大胃王」的故事拍成電視片，但是最終遺憾「流產」。

那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改革開放，帶來了思想大解放，也帶來了電視新聞大改革。增加民生新聞，是電視改革的突破口。在央視新聞部的一次「務虛會」上，兩鬢花白的新聞部主任李華點我的名：「王永利，你說說，你剛搞了《北京市乘車難》《改革在你身邊》等民生新聞的系列報道，反響不錯，還獲獎。我主張《晚間新聞》，一定不能辦成第二個《新聞聯播》，要以民生新聞為主，我們該怎麼搞？」李華是新聞紀錄老兵，隨著解放大軍東奔西走，拍攝過解放北平、解放南京等的重大題材歷史紀錄片，經驗豐富。我受寵若驚，站起來說：「主任，我認為我們不僅要報道百姓疾苦，這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我們要報道百姓生活的變化，還有生活中有趣的事。比如我知道在京西磨石口，有一個人，特別能吃，一頓能吃兩三百個包子，而且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他吃下東西變成氣體，隨著打嗝，氣化了，所以吃多少食物都撐不壞胃。有畫面感，這才是好看的民生新聞！」一石激起千層浪，我的話，讓會場沸騰了。

那時，「匯天下之精華，揚獨家之優勢」是廣電系統改革的口號，而發揮電視特長，減少口播新聞，增加電視畫面感強的新聞也是電視改革的方向。大家紛紛認為這個題材好，好看，有趣，肯定會吸引觀眾收看。大家七嘴八舌議論得差不多了，副主任章壯沂說：「小王，你先去調查清楚，弄確實了再開機拍攝，別搞『人咬狗才是新聞』那一套，獵奇那是西方新聞學的觀點。要從中發現黨和政府的作用，要有積極意義。」章副主任，向來小心謹慎，政治意識非常強，是保證央視新聞不出差錯的重要把關人之一。這兩位主任大膽支持改革，使電視新聞徹底擺脫了文革時期充滿火藥味、枯燥、呆板的面孔，變得好看了，變得貼近百姓了，深受中央領導和百姓的歡迎。

在兩位主任的支持和允許下，我開始「前期調查」，也就是不帶電視攝像機，像便衣「卧底」一樣，深入基層，「沉下去」，力爭「撈上來」鮮活的「活魚」。「抓活魚」是當時新聞界的術語，意思是抓「歡蹦亂跳的新聞！」

一、「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解放前的京西磨石口，有一戶殷實的大戶人家，姓紀，家裡有百十畝地，開著一家磨石廠，在西山還開著煤礦。鬧東洋鬼子的前幾年，紀家添丁了，一個大胖小子呱呱墜地，全家人歡喜得合不攏嘴。天上一顆星，地上一個丁。添丁進口，老紀家大宴賓客三天。據說，吃的是滿漢全席，光是從京城幾家百年老店買來的大八件、小八件、自來紅、自來白和「蜜貢」就擺滿兩條長桌，碼放得有一人高，其中還有從稻香村定製的南味點心：肉鬆餅、鮮肉餃、棗泥麻餅、雲片糕、寸金糖……

這個胖小子排行老二，村裡村外的人都稱呼他紀二少爺，三歲時就顯露出「吃貨」的天性，據說一天可以吃「一升米」，外帶一碗「山楂糕」。他的體型比同齡孩子大一圈，高半個頭。到了進學堂的年齡，他的食量已經驚人，一頓飯可以吃掉「一斗」糧食。不過，他不管吃多少食物，還總是喊餓，只要給吃的，就停不住嘴。但是，他愛打嗝、愛放屁，被私塾里的同學譏笑，起外號「臭屁簍子」、「臭嗝簍子」。私塾先生都被他不停地打嗝聲弄得教不下去書，託人帶話給紀家老爺：「抓緊給紀家二少爺看看病，孩子的胃是不是出了毛病」。紀家老爺可不在乎，家裡有的是錢和糧食，還怕孩子吃不飽？根本不當回事，還四處炫耀孩子能吃。紀家老爺說了，「薛仁貴一頓飯吃一石米，力大無窮撼動山嶽。程咬金一頓吃八斗米，三板斧劈潰金軍。廉頗老矣，尚可吃三斗米，都是開疆立國的達官貴人。咱老紀家，該出達官貴人嘍！」

但是，紀家老爺子的美好憧憬很快就落空了，原因是日本鬼子來了，他家的煤窯被充軍，白給日本鬼子挖煤，還不給錢，糧食被這幫畜生搶走，連房子也被燒了，百十畝田地，被佔領平為飛機場，也就是西郊機場的前身。紀家大兒子，在日本鬼子掃蕩時，被流彈打死。從此紀家一落千丈。

吃樹葉，吃榆樹皮，吃觀音土，是那個暗無天日的時代老百姓不得已填飽肚子的方法。紀家二少爺再有力氣，也因為吃不飽，餓得打晃兒，該是躥個子長身體的年齡，他的個子沒有長起來，和同齡人沒有什麼兩樣，瘦得皮包骨。私塾上不起了，就退學跟著父親到打磨廠當石匠，用鎚子和鑿子鑿削石磨盤子。那是個技術加力氣的活計。紀家老爺準備靠這門手藝重振家族，他一門心思要傳授所有的技藝給兒子，誰知道這個兒子並沒有悟性和耐心，一天到晚嚷嚷餓，要吃東西。

當亡國奴備受摧殘，失望加絕望的紀家老爺得了重病，當老婆子把唯一的一碗棒子麵粥端給紀家老爺子喝的時候，兒子巴乎著兩隻大眼睛，盯著這隻大海碗，嘴巴輕輕地吧唧著。紀家老爺看到了，嘆氣一聲：「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揮揮手，讓老婆子把粥給兒子喝。紀老二不由分說，端過大海碗，咕咚咚幾大口，就把粥全倒進肚子里，接著意猶未盡地用舌頭添掛在碗壁上的粥渣滓。

而在這時，紀家老爺子散手人寰，嗚呼哀哉了…….

二、一人吃垮一所大食堂

挨過了八年當亡國奴的年頭，又挨過了物價飛漲的國民黨統治的五年，北平終於迎來了解放。已經是石匠的紀老二，在評定成分時，定為城市貧民。靠打石磨，掙自己的口糧吃，但總是吃不飽。他娘想給他張羅個媳婦，他對老娘說：「媽，飯都吃不飽，還瞎尋摸啥對象！啥時候吃飽飯，啥時候再說！」老娘說：「兒呀，你啥時候能吃飽呀？給你多少糧食都填不滿你的肚皮！你就是餓死鬼托生的！」

而在多快好省建設社會主義的年代，吃飽飯的日子果真來臨了。京西建設首都鋼鐵總廠，附近的村民搖身一變，都成為工人，紀老二成為首鋼基建工人，中等個子的他，渾身都是腱子肉，是力氣最大的基建工人，能抗得動六百多斤重的鋼材或水泥！他成為工地的大力神！最可喜的是首鋼的食堂變為社會主義大食堂，工人們隨便吃，管夠！

紀老二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過，第一頓飯就甩開腮幫子，一口氣吃下去150個窩頭，一個窩頭二兩糧食，150個就是30斤糧食，當時令食堂的大師傅和工友都驚呆了，圍著他，看他這個「大胃王」津津有味地饕餮。紀老二發覺周圍的人都在看他吃飯，就不好意思再吃了，用手抹了一下嘴說：「有什麼好看的？共產主義！保證人人有飯吃！我娘說了，啥時候我吃飽飯，啥時候就給我說個媳婦！」周圍的人都笑了！

資料圖：人民公社食堂

首鋼廠區內部報紙的通訊員聞訊寫了一篇稿件，標題大意是：舊社會窮人吃不飽，新社會大食堂管飽吃。把紀老二如何從餓肚子到吃飽飯的過程寫得詳詳細細，讓讀者感受到社會主義的偉大和美好。紀老二也認為那篇報道很真實，說出了他的心裡話！

能吃飽飯了，她娘高興得謝天謝地，後來真給兒子說了一房媳婦！那個媳婦是窮人家出身，在廠里當後勤工人，就喜歡力氣大、濃眉大眼的男子漢，於是，紀老二成了家，廠里還給他分了房子，一年後老婆還給他生了孩子！社會主義就是好，紀老二和所有窮人都翻了身，過上了幸福生活。每天他都會在大食堂吃掉一百斤左右糧食，有時吃饅頭，會比窩頭少吃五十個。因為饅頭進肚子會比窩頭漲肚，即使他有氣化的本能，還是會覺得撐得慌，他真的吃飽了，飽得不能再吃了！

可是好景不長，沒過上兩年，基建處這所食堂就成為首批垮掉大食堂的第一個，糧食供不上了，即使煮土豆，紀老二一個人也能吃一大鍋，讓其他人沒的吃，後來連蔬菜湯也供不起了，基建處食堂向總廠打報告，要求倒閉，因為一個人吃垮了一所大食堂。

他娘聽說大食堂垮了，當天就愁得魂飛魄散，知道寶貝兒子的苦日子又回來了，耽心兒子吃不飽，從別的大食堂悄悄地偷一袋面，回家的半道上被人發現，被拉到廠里開批鬥會。當天晚上，他娘羞愧並滿懷遺憾地咽了氣。

三、差點被拉到蘇聯去解剖

總廠領導聽說了紀老二一家的悲劇，十分同情，特別是總廠長不相信一個人能吃垮一所大食堂，非要親眼瞧一瞧這個傳說中的人物到底有多能吃。紀老二被請到一所糧食充足的大食堂，廠長還帶來了報社的記者，要讓公眾見識一下這個傳奇人物。廚師先抬出來兩籠屜包子，每隻籠屜直徑將近兩米，裝一百個包子，紀老二被要求坐下慢慢吃。熱氣騰騰的包子，散發著白面和肉香，那白面是新麥磨的面，吸收了日月精華和大地的營養，散發著筋道的麥香，那肉餡是韭菜、白菜和黑山豬肉，在油水不多的年代，香味能饞得人流哈喇子。紀老二在解放前家境富裕時也沒有這麼豪放地吃過，他一口一個包子，吃完了一籠屜，又吃第二籠屜，兩百個包子很快就下了肚子，他伸伸懶腰，開始打嗝，一連串的飽嗝，如霹靂，如炸雷，轟隆隆地響。人們見他的肚子並不見大，一點也不鼓，彷彿和沒吃飯前沒有任何變化。廠長問：「吃飽了？還能吃嗎？」

「要是還允許我吃，最好再來一籠屜！」他一邊打嗝一邊說！

「還能吃？！」圍觀者驚呼？「火化食！」「真是個怪人！」「大胃王！」人們紛紛議論。

「再給他上一籠屜包子！」廠長吩咐道！

「給點水喝！我就還能吃！」他說。

白開水送來了十碗，他就著白開水，一口一個包子，轉瞬間又幹掉了一百個包子，再加上他此前吃的兩百個，一共吃下去三百個肉包子，相當於50斤豬肉、30斤白面、100斤白菜！

「氣化胃」、「火化食」的外號不脛而走！記者拍攝了照片發了消息，照片和資料被送到衛生部和蘇聯衛生部，立刻引起了蘇聯專家的重視，世界上第一個被發現的「氣化胃」的人！蘇聯專家前來考察，紀老二又在蘇聯專家面前表演了一次吃下三百個包子！蘇聯專家立刻給他的胃拍了X光片，發現胃裡空空如也，食物都隨著打嗝氣化了，揮發了！

當天晚上，紀老二滿面春風地回了家，對老婆敘說金髮碧眼的外國人如何在他面前目瞪口呆。他還帶回來蘇聯人頒發給他的一張寫滿俄文的獎狀，說他破了「什麼斯」紀錄！此外，還帶回兩大罐子魚肝油，翻譯給他說，以後每個月都能發給他兩大罐子魚肝油，目的是讓他增加脂肪，減少食量。

正當他對老婆高興地描述他是如何風光的時候，廠醫務室消化道內科主任丁大夫來看望他，告訴他：「蘇聯人要把你帶到蘇聯去，如果你願意，給你家屬500元安置費！」

「500元？」倆口子吃驚地問。那時豬肉肆毛錢一斤，500元相當於可以買1250斤豬肉，或買3000斤白面，或18000斤大白菜！夠普通四口之家一或兩年的生活費。

「對，500元！」丁大夫說，不過他咽下一口吐沫，欲說又止。

紀老二覺察到不對勁，問：「丁大夫，怎麼了？你給我交個實底兒，要我到蘇聯幹什麼去？」

丁大夫猶豫再三，最後說：「解剖，他們要解剖你，研究你的胃為什麼能夠氣化！解剖懂不懂？就是開刀！然後研究！」

「開刀？活著把我開刀？那不是要把我割死嗎！我不去，他大爺的，雜種操的老毛子，沒憋好屁！不去，不要這500元安葬費！」紀老二氣憤地說！

「不能跟老毛子去送死！」他老婆說！

丁大夫只好回去如實稟告，回絕了蘇聯專家。不過，蘇聯人不食言，每月兩罐子魚肝油還是照常免費發給紀老二。計劃經濟了，憑票供應糧食。男性市民每人每月糧食定量是28斤，女性26斤，而給鍊鋼工人的糧食定量是每人每月66斤，而廠長特別關照紀老二，給他的定量是每月128斤。

四、深山求醫

三年自然災害來了，糧食不夠吃，而紀老二一家糧食更不夠吃！為了不把家人餓死，紀老二四處挖野菜，為了控制自己的食量，他到處求醫，但是沒有哪個醫生可以治療他的「氣化胃」。直到有一天，他找到深山某處八十歲的胡老爹。這個祖傳的鄉村醫生，給他把脈，然後說：「你這個火化食，世上罕見。」老人給他針灸並開了特殊的藥方，讓他連續喝兩周。服藥兩周後，他不打嗝了，飯量也減下來了，和正常人沒有區別。只是有時候，饞食物，像犯毒癮一樣，回味300個肉包子在口腔和舌頭中咀嚼和滑動的滋味。但是他不得不控制自己的食癮，因為，沒有充足的食物可以供他揮霍！

紀老二變正常了，蘇聯人認為這是不可思議的奇蹟，拜訪了胡老爹，發現這個鄉村醫生也說不出所以然，說的什麼任督二脈錯亂，氣血厥走胃經呀，他們根本聽不懂，不知所云。最後他們跟他討藥方，胡老爹客氣地拒絕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了。

改革開放了，日子好過了，可以吃飽飯了。紀老二再也沒有敞開吃過那麼多食物，他也不想再吃那麼多了。

當我托他的好友，也就是紀老二的同事陳伯伯轉達我要給他拍電視的時候，他很激動，說：「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有人惦記著我這個怪人。」他沒有回絕，也沒有答應。

我幾次催促陳伯伯再勸勸他，這可事關電視改革。陳伯伯又親自去紀老二家好幾次。有一天，陳伯伯告訴我說：「他似乎願意了，不過他最近感覺身體不太好，需要慢慢恢復健康，急不得。過十天半個月，你等我信兒。」

一周多後，陳伯伯沉痛且遺憾地告訴我：「紀老二走了……」

點擊展開全文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