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費會讓生活更美好嗎？

天下 08-27

對於「Anthropocene」（人類世）一詞，《牛津英語大辭典》給出的定義是：「現在所處的地質年代，指人類活動對氣候和環境產生主導性影響的時期。」換言之，作為人類這個物種，我們已經發展到了威脅到地球乃至我們自己生存的地步。大規模滅絕的跡象已經在我們身邊顯現：兩極冰川融化、臭氧空洞、蜜蜂絕跡。然而，儘管我們正身處地質年代表的風口浪尖之上，但從人類壽命的角度來看，這種緊急狀態卻並不算是什麼新鮮事。

Stella McCartney 2017秋冬廣告大片

回想起來，專家們已經把「人類世」的起源追溯到了1945年7月16日，當時，世界上首次核試驗釋放的放射性粒子瀰漫於大氣之中。而根據Timothy Morton的觀點看來，更新奇的，是對於我們自己罪責的「不可避免的認知」。在他於去年出版的《Dark Ecology》（黑暗生態學）一書中，Morton將其稱之為「生態真知」（Ecognosis），「這是一種危險的、偏執的生態意識階段，」他寫道。接著他引用了古希臘詩人索福克勒斯的話：「在諸多令人不安的事物中，人類是最令人不安的。」但我們必須警惕過分的自責，因為雖說每件小事都有其影響力，但如果我們總是在自己的缺點中鑽牛角尖，那可能就會分散我們的注意力，從而無法從更大的格局去看待問題。我們可以時時警覺，但氣候變化問題並非因你或我沒有正確分類對紙巾進行垃圾分類而導致的，即便是我們選對了垃圾箱，那也拯救不了我們。我們在嚴於律己的同時，也不該忘記，那些將我們置身於危險未來之中的商業模式和企業，那些利用我們的內疚而從中獲利的人，他們才應該為此負責並受到譴責。

我們的確生活在一個矛盾的時代。從一方面來說，消費者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濃厚的環保意識，他們比以前更關心自己的選擇可能給環境造成的影響。正如Morton所言：「我們不能不知道，我們洗手間的廢水去了哪裡。當我們在喝一杯乾凈的水時，我們會想到有毒塑料的有毒成分可能會透過喉嚨進入我們身體的問題。」我們的碳足跡猶如影子般跟隨著我們，在進行回收再利用的時候，我們帶著一種緊迫感和憂慮感。

Topshop 官網

但從另一方面來說，我們似乎又無法停止或是控制住我們不斷加速的自我毀滅和過分消費的衝動。時尚行業就是其中最鮮明的例子之一。麥肯錫2016年發布的一份報告顯示，全球服裝生產量在2000年到2014年間翻了一倍，首次達到1000億件——這個數字相當於全世界每個人平均14件衣服。相應地，消費者平均每年購買的服裝數量也增加了60%，而這些衣服中，幾乎有3/5在生產出來後的一年之內，最終都會作為垃圾被焚燒或填埋，可能這樣才能有空間留給新衣服。不管是哪種類型的服裝，我們現在保留這些衣服的時間，只相當於15年前的大約一半。在世界人口增長的同時，服裝的產量也在增加，但它們的壽命卻更短了。到2050年前，地球人口將抵達近100億人，可以想像這樣的景象：我們費力地穿過成堆的廢棄衣物，來到購物中心，只為了一走出商店就把買來的東西扔掉。

有些人可能還記得，曾幾何時，服裝是人們珍愛的物品——如果說，現在一切已經改變，那通常大家普遍就會把責任歸咎到快時尚上。高街時尚連鎖店的低價標籤，逐漸讓我們覺得，服裝是可丟棄的物品，它還讓我們養成了大批購置衣服的習慣。在快時尚還未成為資本主義的搖錢樹之前，它曾經還代表著一種高尚的價值：讓大眾也可以穿上精英人士穿的服裝款式，而且是以大家都能負擔得起的價格。但如今，在銷售的誘惑和貪婪的推動之下，快時尚已經與這種階級鬥爭層面的意義沒有多少關係了。

Zara 門店

據麥肯錫的報告統計，Zara每年推出24個新系列服裝，而Topshop.com每周上架的新品就多達400種。作為處於與快時尚對立面的奢侈品牌，同樣也開始加快生產速度。在全球氣候變暖的大環境下，如今已經不分四季，而且，時尚界還推出了各種新的「季」，所以才有了我們現在看到的類似「度假系列」這樣的產物。假設在2000年，一個設計師品牌每年推出兩個系列的話，那麼如今他們每年推出多達近六個系列。與以前的觀念不一樣，購買一件昂貴的產品，只能從一定程度上減輕我們的罪惡感。

正如我們不能不知道，保持快時尚如此便捷的因素，是因為有來自遙遠國度陰暗的供應鏈和廉價的勞動力支持。我們也不會不知道，不論我們付多少錢買這些衣服，光一件棉質T恤的生產過程就可能消耗掉多達2700升水，而我們的洗衣機里，光是一件合成面料的衣服就會洗掉數千根微纖維，它們最終將流向大海，被海龜、海鳥和魚類吞入消化道內。

Moschino 2017秋冬系列

這種意識，或許我們應該稱其為「時尚真知」（Fashiognosis）。它在人群中廣泛傳播，縈繞心頭。但對於敏感的消費者來說，他們很難讓自己的內心平復下來，這並不是他們缺乏克制力或缺少選擇。其原因在於，他們仍然是消費者。消費，以及其賴以生存的生產，必定會產生廢棄物。要說完完全全的時尚「閉環」那仍然是個神話。我們為可持續發展而做出的所有的努力，從本質上來說，其實更多都偏向於是一種「損害控制」。最糟糕的情況是，當消費者在道德上的不安和自責被現有經濟秩序利用和商品化的時候，它們還可能會變成一種「綠色燃料」，以保持這個系統繼續運作。

Moschino 2017秋冬系列

比如說，一家快時尚店鋪可能會給你提供這樣的優惠：如果你把舊衣服帶回店內進行回收，他們就給你打折優惠。然而，回收這件事本身雖然是正確的，但它仍不等同於「不消費」——回收過程本身也需要耗費天然資源，而且，不是所有的衣服組成部分我們都能進行回收再利用。而就打折來說，這種措施其實是在鼓勵更多的消費。當然，我們不可能去期待一家企業會鼓勵大眾節儉，因為市場經濟的本質就是要不停追逐盈利增長，而銷量減少將可能導致虧損甚至破產。不過有些時候，部分備受矚目的設計師確實受到了環保意識和道德觸動，他們正在用他們的平台和影響力，邀請他們的客戶在購買服裝之前再考慮考慮。從他們的角度來看，這是一種帶有風險的做法，因為他們的客戶可能真的會聽從他們的建議，不僅如此，那些反生產的廣告，也必定會引起人們對於其是否別有用心的懷疑。

Vetements 在紐約 Saks Fifth Avenue 的櫥窗

有一個以大膽而著稱的品牌，那就是由Jeremy Scott擔任設計師的Moschino。其2017秋冬系列就是對「升級回收」理念的一次致敬。Scott的模特們穿著加厚填充垃圾袋超短連衣裙，戴著垃圾桶蓋帽子。她們被描述為是「不可持續的消費循環的解藥。她的治療方式是什麼？就是拿起我們其他人丟棄的材料，用Moschino的氣勢把它們穿在身上。」同樣地，今夏Vetements在紐約Saks Fifth Avenue的櫥窗佔據了長達四周時間，但他們展示的不是最新的設計，而是一堆每天都在不斷增高的舊衣服。「這些櫥窗是Vetements一種大膽的表達方式，通過使用大家丟棄的衣服，它呼籲我們大家都應減少生活中的鋪張浪費。」Saks在其Instagram主頁上這樣描述道。在Vetements的這個櫥窗裝置展示結束後，Saks Fifth Avenue會把所有這些衣物捐給一家回收機構。

Stella McCartney 2017秋冬廣告大片

與此同時，在生產中從不使用任何皮草和動物皮料或羽毛的Stella McCartney，則在蘇格蘭東部沿海地區的一個垃圾填埋場拍攝了她個人品牌的最新廣告，以此來探討「垃圾和消費問題」。據Stella McCartney新聞發布資料介紹，這些廣告創意「對我們會給未來世世代代的人留下什麼提出了疑問」。有些人覺得，這樣的聲明很有指導意義，但也有其他一些人認為這只是一種營銷工具。不過，拋開其意圖來說，它們確實可能會起到像營銷工具一樣的作用。這讓人聯想到了Patagonia這個品牌一個有名的廣告。2011年的黑色星期五，這家戶外服裝公司在《紐約時報》刊登了一篇全頁廣告，廣告上是一件Patagonia的抓絨衣，廣告標語是「不要購買這件外套」。然而眾所周知，起到的效果恰好相反，其銷量飆升。McCartney的廣告是否也會出現同樣的效果？有待觀望。

Patagonia 黑色星期五廣告「 Don"t Buy This Jacket」

不過，我們終將會被說服，減少消費。從我們人類的發展速度來看，減少傷害，這一點至關重要。或許，能與我們發展步伐相匹配的解決方案還有待發現，但首先，我們得給自己時間去發現它們。從這方面來說，當人類發展滯後時，其他生物反而能夠給我們以幫助，得知這一點或許是令人振奮的消息。據《科學雜誌》去年發布的一份報告顯示，日本堺市一家回收工廠的研究者們觀察到一種新的細菌，這種細菌已經進化發展，可以消解掉我們生活中常見的聚酯纖維PET（聚對苯二甲酸乙二醇酯）這種物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