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說曾國藩是最失敗的成功學大師，最不快樂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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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林楚方，這是我的第102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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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曾國藩的印象，來自單田芳的評書《百年風雲》，這個評書的立場非常鮮明，太平軍是正面的，曾國藩絕對是反面的，他的外號叫「曾剃頭」，就是殺人如麻，是個劊子手。

這些年，和李鴻章一樣，曾國藩也變成個神一級的人，他的《曾國藩家書》是超級大IP，各種版本都有，有個說法是賣了近千萬冊，大家從裡面找方法，找路徑，找成功的訣竅。

有句話說，經商要讀胡雪岩，當官得看曾國藩。曾國藩，儼然就是成功學的保護神啊。

但其實曾國藩和胡雪岩最後都挺慘的，胡雪岩破產了，窮，加上恨，死的。曾國藩呢？我覺得，某種程度是憋屈死的。這哪兒是成功學？從個人際遇看，他很失敗啊。

曾國藩的前半生，沒什麼好講的，28歲中進士，國家分配工作，在翰林院當翰林，但官運不錯，十幾年，就當了吏部侍郎，相當於人事部副部長。

但這段時間，除了寫寫日記之外，基本上沒啥事。當然，他是理學大師，不過呢，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理學大師基本上也是廢物。

機會來了，老媽去世，回家「丁憂」的時候，趕上太平天國起義，就投筆從戎，組建了湘軍。然後呢，用現在話說就是：經過幾年艱苦卓絕的鬥爭，把大清王朝從ICU，搶救回普通病房，可以說滿清立國以來，沒有一個人能像曾國藩這樣，取得如此巨大的不世功勛。到這裡，你可以說，在事業上，他成功了。

但，太平天國剿滅，卻是他個人際遇的轉折點，然後一路下落，一直到死。這個過程怎麼展開的呢？

一.戰天京，城破之時便是他的王國坍塌之時

其實，打下天京的時候，曾國藩的王國就已經搖搖欲墜啦。

當時的江南，有三股勢力，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表面上曾國藩是老大，但左宗棠從湘軍獨立出來了，後來還成為曾國藩的政敵，這個一會兒再說；李鴻章，原來是曾國藩的幕僚，現在也獨立了，組建了淮軍，勢頭比曾國藩還猛。

當時江南的三股強勁勢力：曾國藩（左）、李鴻章（中）、左宗棠（右）。看著都像很有智慧的樣子。

而曾國藩和他的湘軍卻面臨生死存亡。因為天京破城之後，太平軍降將，忠王李秀成，被審訊時，供出幾個致命問題。

1. 曾國藩的弟弟曾國荃報告說殺了十萬「長毛」，李秀成說城裡太平軍只有一萬多人，就是說死的大部分是平民。而且湘軍軍紀極差，這是當時和後世史料公認的，湘軍殺人的程度，和70年後的日本人，沒啥區別。大家以殺人為樂，老人婦女兒童嬰兒都不放過，當然，少不了姦淫婦女，有人甚至因為強姦過度，活活累死了。可以說當時的南京就是人間地獄，湘軍簡直就是當時的一股黑暗勢力；

2. 曾國荃報告說幼天王自焚啦，而李秀成卻說已經跑了；

3. 曾國荃報告說天京是個空城，什麼金銀財寶都沒有，而李秀成說太平天國的「聖庫」有無數金銀財寶，而且朝廷也知道裡面有很多錢，還指望這筆錢做災後重建呢。

更要命的是，曾國藩把弟弟的報告，都已經轉給了慈禧，這相當於你給他們做了背書，如果追查下來，曾國藩就是欺君之罪，要砍頭的。所以，我說，曾國藩其實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我們看這位理學大師，道德楷模，怎麼處理這個棘手的問題？

他做了兩件事：第一把李秀成口供里，凡是不利於湘軍的，全部刪除；第二把李秀成殺了。

看到這裡，你說曾國藩是道德楷模？我覺得要打了無數折扣啊，這可不是一句「他也很無奈」可以辯解的，至少是他這一生道德品質上的污點，他的以德治軍，他的道德形象，該怎麼評價呢？

二.看似自宮實為自保，為的就是活命吧，挺可憐的

推崇曾國藩的都會說，曾國藩之後急流勇退，主動裁撤湘軍，是很值得稱頌的，這叫退一步海闊天空。這一點，經常被後人拿出來，嘖嘖，真牛！

但回到當時曾國藩的處境，他還有其他選擇嗎？其實北京的領導人，已經擔心湘軍尾大不掉啦，你既然能把太平天國滅了，你一掉頭往北京打，還不是分分鐘的事兒？

就在湘軍圍攻天京的時候，朝廷已經在長江上游布置軍隊，就是為了看著曾國藩，盯著你的一舉一動。

不單如此，慈禧還對曾左李三股勢力分化瓦解，比如，暗中支持左宗棠從湘軍分出去，鼓勵他打曾國藩小報告，搞笑的是，類似幼天王逃跑的消息，就是左宗棠告發的。曾國藩後來拚命辯解，最後證明，人家左宗棠沒說錯。之後，曾左倆人幾乎鬧掰了。

左宗棠收復新疆後，走上人生巔峰，之後主要干兩件事：一是工作，二是罵曾國藩。甚至罵曾國藩經常就是他的工作……

所以，你看，對曾國藩來說，狡兔死走狗烹，就在眼前，甚至就是明天的事，而且人家弄你，理由是現成的，「欺君」就是死罪啊！

在這個背景下，曾國藩才主動提出裁撤湘軍。他動作特別快特別急，甚至慈禧都覺得不用那麼急嘛，曾國藩比慈禧還著急，城破一個月後開始裁軍，幾十萬湘軍，從此進入歷史沉泥中。

我不覺得這是什麼成功學，說白了，就是保命而已。你不是害怕我嗎？我自宮，我把我自己廢給你看，這個智慧顯然不是曾國藩的首創，是集權社會裡的一種生存方式而已。

有人說，他可以造反。但他沒有造反，他也不可能造反，這個超出了他的智慧邊界了。

三.用笨辦法剿捻軍，卻成為軍事滑鐵盧

滅太平天國之後，慈禧叫他剿捻軍，但湘軍幾乎裁沒了，只能帶著淮軍去打仗，而淮軍是李鴻章的人。別忘了，鎮壓太平天國起義的過程中，軍隊都已經變成私家軍，不是國家軍隊了，淮軍上下，人家只認李鴻章。

李鴻章其實還不錯，不但幫老師，而且派手下最能打的劉銘傳，跟著自己老師二次創業。但這位徒孫覺得，我是李鴻章的軍隊，我當然只聽李鴻章的，基本不把曾國藩放在眼裡，經常是曾國藩下命令，劉銘傳要先請示李鴻章，李鴻章說干，他才幹。

曾國藩指揮不動，沒辦法，朝廷重新啟用他的弟弟曾國荃，又找了兩萬湘軍過來幫忙，局勢才好轉一些。然後，曾國藩搞了個堅壁清野的計劃，我不追著你打，步步為營，甚至修很長很長的牆，把你圍起來，逼死你，和結硬寨打呆仗差不多，逼死。

這個方法呢，看起來是笨辦法，但其實是最有效的辦法。這裡要給曾國藩點贊，就是在軍事上，他看得比較遠，而且經常不搞投機取巧。

不過呢，運氣實在太差了，捻軍首領居然從包圍中跑了，曾國藩精心下的一步大棋徹底失敗。

部下不服他，連李鴻章都覺得，老師讀書讀傻了，都什麼年代了，你還修長城啊？朝廷里，開始出現「倒曾潮」，慈禧也不滿，逼他離職。曾國藩向慈禧請求，能否讓他留在軍隊里，哪怕不當一把手，只留在軍隊里還不行嗎？其實曾國藩的意思是：我哪裡跌倒哪裡爬起來。

但慈禧沒有給他機會，你哪裡跌倒，就從哪裡滾蛋。曾國藩就這麼離開了剿捻前線。

接替他的是李鴻章，李鴻章最開始繞了很多彎路，最後才發現，老師的笨辦法是對的，正是因為有曾國藩在前面趟路，李鴻章才獲得了剿捻成功。而曾國藩呢，帶著遺憾和憤恨無功而返，但他的失敗還沒有到頭。

四.不偏不倚處理「天津教案」，卻成為政治滑鐵盧

如果說剿捻失敗，只是曾國藩的一個小挫折，那直隸總督生涯，則是他政治上的滑鐵盧。剿捻失敗後，曾國藩又被啟用，他的使命是擔任直隸總督，處理天津教案。

天津教案在中國近代史上非常有名，過程也不複雜。當時來華的傳教士，為了招募信徒，經常會做一些公益，比如，收留一些流浪兒童。當地地痞流氓發現，這是個生意啊，就到處找流浪兒童，甚至拐賣兒童賣給教堂。

那為什麼會有後來的衝突呢？這背後，其實是中西文化不同，中醫講究望聞問切，而西醫經常用刀子、鉗子啥的，做手術。有人就造謠說，這些教堂經常挖小孩的眼睛做藥引子。

你現在看，這不純粹是文盲造謠嗎？但當時的老百姓信啊。一幫人到教堂抗議，當時法國駐天津領事叫豐大業，就找天津知縣理論，一言不合掏槍就把知縣兒子打傷了。老百姓一看，你打我們父母官，一擁而上把豐大業給弄死了，然後衝進教堂，見洋人就殺。

這下亂套了，老百姓的憤怒一旦被點燃，就是熊熊大火啊，大家不光殺法國人，俄國人、英國人、美國人也連帶遭殃了，大概有20個洋人被殺死。英美法俄幾個國家的軍艦，就跑到天津外海，看你大清怎麼處理，處理不好就揍你。

曾國藩負責處理這個事情。曾國藩處理天津教案的方法，後來也被認為是成功學經典案例。就是，我不偏不倚，就事論事：

第一步，一命抵一命，該抓抓該殺殺，你死多少人，我這邊殺多少人，合理吧；

當年「天津教案」後，被押赴刑場處決的「兇手」，圍繞怎麼處理這些當年的「兇手」，曾國藩和李鴻章有了完全不同的命運。曾，down，李，up。

第二步，法國之外的國家，賠銀子，我把你們穩住，你們先退場別起鬨；

第三步，跟法國人單獨交涉，該賠償賠償，該道歉道歉就是了。

用曾國藩的話說，我用「誠」的方法感化你，你能怎麼辦？

但法國人不滿足於此，又加了一條，必須懲辦天津知府張光藻、知縣劉傑。曾國藩和朝廷一商量，看來是頂不住了，就把這倆人送交刑部治罪。

客觀來說，這兩個憤青地方官，確實有責任，抓也就抓了，哪怕避避風頭東山再起呢，我估計朝廷和曾國藩也是這麼想的。

如果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那確實是成功學經典案例對吧？這叫快刀斬亂麻，抓住主要矛盾，解決主要問題，不拖泥帶水，解決疑難問題。有本書，叫《成大事者不糾結》，覺得曾國藩處理得非常成功。

但其實，曾國藩並沒有成功。

因為，天津這倆憤青地方官的官場口碑非常好，他們只是比較迂腐而已，再加上當時的輿論，都是討厭洋人，一看曾國藩這麼個搞法，就是吃裡扒外啊，吃裡扒外就是漢奸、賣國賊啊！

如果當時允許集會示威，估計曾國藩走到哪兒都是：「打倒曾國藩，打到賣國賊，殺掉曾國藩」，都是這種口號。輿論這一起來，曾國藩就有理說不清啦，別看你曾經在江南勢力那麼大，但你在北京的根基不深啊，這個輿論讓曾國藩，包括朝廷都有點兒招架不住了。

曾國藩決定辭職，who can who up，朝廷正好順水推舟，相當於把曾國藩當替罪羊扔出來了，連挽留都不挽留，都是你的錯！曾國藩能開心嗎？取代他的是李鴻章，如果說之前，李鴻章還是曾國藩的下級，甚至平級，現在，後浪推前浪，曾國藩相當於被拍死在沙灘上了。

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曾國藩是前浪，李鴻章是後浪。其實兩個人都沒有浪到最後……

這種滋味，你們自己體會吧。偏偏李鴻章運氣特別好。具體說呢，李鴻章發現俄國人對賠銀子更感興趣，對一命抵一命沒啥感覺，所以就少殺了幾個人，其實都是曾國藩的辦法。

關鍵是法國人也軟了，這倒不是法國人怕李鴻章，而是法國當時在打普法戰爭，泥菩薩過河，沒工夫搭理遠東這檔子事兒。這事就平息了，但口炮黨們，哪兒知道什麼普法戰爭啊，就覺得李鴻章厲害，曾國藩不行。

你說曾國藩什麼心情？離開直隸後，極不情願地接任兩江總督。相當於，做了一圈又回來啦。在兩江總督任上沒兩年，62歲的曾國藩鬱悶而死。

這就是曾國藩的一生。

五.酷愛給人寫輓聯，死後被神化最終成為超級大IP

畢竟太平天國的滅亡，曾國藩是首功，天京城破後，曾國藩被加封太子太保、一等侯爵，世襲罔替，並賞戴雙眼花翎，這是他人生登頂啦。死後呢，朝廷給的謚號是「文正」，這是古代對文官最高的評價啦。

但曾國藩死後的地位卻越來越高，而且簡直就被神化了。按理說古代的中興名臣不少，為什麼曾國藩能封神？

從他的出生就開始造神。有個傳說是，曾國藩還在娘胎里，他爺爺就做怪夢，夢見一條大蟒蛇，跑到他們家屋頂，還往房間里爬，聽著怪瘮人的。第二天曾國藩出生了，感覺像巨蟒投胎。

後來越傳越玄，傳得有鼻子有眼，說曾國藩肯定是蟒蛇投胎，只要天一黑，就躲在被窩裡脫皮，不信，你看他的眼睛，三角眼，三角眼就是蟒蛇啊，所以，曾國藩後來得了一個外號，叫「閉眼蛇」。

其實那不是什麼脫皮，就是得了牛皮癬，晚上癢啊，癢就撓啊，一撓就撓半宿，被窩裡自然就很多皮屑。後來癢到什麼程度？癢到要納一房妾，不幹別的，在被窩裡就做一個動作：撓。所以，曾國藩等於娶了個痒痒撓。

但蟒蛇的說法傳下來了，說明他的出生非同凡響，就是給他造神嘛。高祖斬白蛇也是造神，都是一個道理。

曾國藩生前還有個癖好，見人就給寫個輓聯，給妓女都寫過，這幅輓聯是這麼寫的，「大抵浮生若夢，姑從此處銷魂」，據說妓女的名字，就在對聯里，按照藏頭詩的邏輯，這個妓女可能叫「大姑」。

曾國藩喜歡寫輓聯到什麼程度？死人寫完了，開始給活人寫，人家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呢，他就給人家寫輓聯，後來被人家發現了，MD，我還沒死呢，跟你絕交……你看，還有這麼個癖好。

他死了之後，輪到別人給他寫輓聯啦。過去這種大人物死了，不像現在似的，送個花圈，就寫四個字：永垂不朽。不是，寫輓聯是很講究的，幾十個字，要精準概括這個人的一生，還要對仗，講究平仄。

李鴻章的輓聯是：師事近三十年，薪盡火傳，築室忝為門生長；威名震九萬里，內安外攘，曠世難逢天下才。

老仇人左宗棠的輓聯是：謀國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輔；同心若金，攻錯若石，相期無負平生。

這就是當時人的評價，當時大清數得上號的，都是齊聲痛悼啊。

後來，評價就越來越高了，舉個例子，你看兩個對立的政治家對他的評價：

毛澤東：予於近人，獨服曾文正。觀其收拾洪、楊一役，完美無缺，使以今日易其位，其能如彼之完滿乎？

蔣介石：曾公乃國人精神之典範。

兩邊都討好，這就是曾國藩。

1949年以後，儘管因為意識形態原因，名譽一度很不好，但最近幾十年，曾國藩又重新成神，比他活著的時候神多了。他活著的時候還有很大爭議呢，但死後100多年，幾乎就是一邊倒地獲得讚美，他的家書成為超級暢銷書，他的影視劇，他的名人名言，生生把他推到超級大IP的高度。

如果成功學是個行業的話，曾國藩就是這個行業的保護神。

那他為什麼被神話？

六.利用黑暗勢力打翻黑暗勢力，寫書寫日記輸出價值觀

從他一生的事業來看，挽狂瀾於既倒，確實很偉大，但其實和郭子儀這種，有多大區別呢？這種中興名臣，在中國歷史上不能說汗牛充棟，但也絕不在少數。

那曾國藩為什麼能被後世這麼認可？

我覺得有幾個原因：

第一，就是現在人對成功的渴望巨大，成功學界需要造幾個神出來；

第二，就是他離我們近，故事多，細節多，材料多，你想要個成功學大師，就一定有成功學大師的材料，如果你想要一個大屠夫，也一定能梳理出一個惡魔來；

第三，古人講，立功，立德，立言。立功，立德，不用說了，關鍵是立言，我寫書寫日記，留了一部《曾文正公文集》啊，說白了，他能輸出價值觀。

千萬別小瞧碼字，你看現在很多企業家，都要寫專欄發微博碼字，就是在輸出價值觀，就是立言啊。

這正是他能從歷史長河的璀璨群星中脫穎而出的原因。

最後呢，總結一下吧，他挽救了大清王朝，將一個黑暗勢力，打到歷史的沉泥中，但從那些被湘軍蹂躪成枯骨的，是不是可以反推出，他帶的也是一股黑暗勢力呢？

我覺得他的成功，只是重複中國歷史上的亂世出英雄而已。只是他能保存自己，自宮消權後沒被殺掉，從而壽終正寢。如果我們在今天這樣一個時代，還向100多年前，那個腐朽時代的英雄找答案，來指導今天的行止，其實挺可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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