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寧：宋瓷或者宋詞

一

瓷是中華文明的符號。在英語中，現在我們中國理所當然被稱作China。不過，china也是瓷器的英文譯名。陶瓷最初的稱呼是Chinaware（陶瓷產品，古稱瓦器）。在唐代，江西昌南鎮（景德鎮）以產瓷名聞天下，並大量出口歐洲。後來，歐洲人以昌南作為瓷器（china）和生產瓷器的中國（China）的代稱，久而久之，歐洲人就把昌南的本意忘卻了，只記得它是「瓷器」，即「中國」了。china的詞源雖無準確定論，但正是基於中國古代陶瓷的輝煌成就，以及由此引發的陶瓷傳播之路，使得這種獨具中國特色的物品被世界人民所喜愛，將中國與瓷器永遠地連在了一起。

坐落在昌江之南的景德鎮，當初只是一個並不起眼的南方燒瓷的小村落，後來一些偶然的因素，才讓這兒燒制的瓷器大放異彩，並有了宋真宗「景德」年號的賜封。連江西人自己也沒有料到，這裡居然是以後的瓷都。

亦如，本不產瓷器的川中勝地遂寧，素以「陳子昂故里」、「觀音文化之鄉」為榮，誰知，會在1991年9月19日，一個叫金魚村的地方，挖出大批南宋窖藏瓷器，成為廣大宋瓷愛好者的聖地。

這個全國唯一的專業宋瓷博物館裡陳列的金魚村出土的宋瓷有近千件，主要是南宋龍泉青瓷和景德鎮青白瓷，另有少量定窯白瓷、磁峰窯白瓷、耀州窯青瓷、廣元窯黑瓷。

宋時的遂寧府，「西結成都，東連巴蜀」，為「東川巨邑」、「東蜀大都會」，亦是當時著名的糖業中心和鹽業重地。金魚村出土的大批宋瓷精品多產自江浙，為何千里之外的精美瓷器會在蜀中出現，所有瓷器為什麼簇新，找不到使用過的痕迹，這批瓷器的主人到底是誰，怎樣被埋藏，諸多難以釐清的問題吸引著人們去尋幽探秘。通過這些宋瓷，可以遙想，南宋後期遂寧經濟、文化的發達與興盛，那時遂寧人的生活已經相當雅緻了。

歷史的真相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模糊，無論它們歷經怎樣的過程，最終的結局都是：一個毫不顯眼的窯坑成了這批瓷器的歸宿地，約800年之後，一個平靜的下午，遂寧南強鄉金魚村村民王世倫無意中的揮鋤，刨開了足下曾被人刻意夯實的一片土地——全國最大的窖藏宋瓷由此重見天日。

二

深埋於地下數百年的黑暗中，或沉寂在博物館的燈光里，宋瓷無語。無數的參觀者在它面前駐足觀賞，欣喜讚歎，驚訝失語。那300多件晶瑩滋潤、耀青流翠、精光內蘊的龍泉青瓷，怎不令人歡欣鼓舞、拍案叫絕？長達1600多年制瓷史的龍泉瓷窯，以青瓷著稱，特別是南宋時燒制出晶瑩如玉的粉青釉和梅子青釉瓷器，把青瓷釉色之美推向極致，堪為臻品。

流連於荷葉蓋罐，不必說它被尊為中國瓷器三大國寶之一，系四川宋瓷博物館的鎮館之寶，價值連城；也不必道它是南宋龍泉青瓷最大的瓷器，為宋瓷中全球僅有的一件荷葉蓋形罐；單是它線條流暢，渾樸端巧，如青梅色澤，濃翠瑩潤，碧綠如翡翠，溫潤如春水，就令人心生敬畏，愛不釋目，希冀捧在手中，用心撫摸。

在一隻龍泉青釉荷葉蓋罐面前，宋瓷美輪美奐，登峰造極，無與倫比。

青釉獸耳銜環鼎式爐、三足鬲式爐、盤口弦紋瓶、琮式瓶、海棠式瓶、貫耳瓷瓶、蓮瓣紋凈水碗、斗笠碗、菊瓣盤、龍耳簋式爐……構想精美，工藝高超，質樸自然，南宋龍泉窯青瓷的魅力浸潤了無數雙痴迷的眼睛。

除此，陳列館裡與大批浙江龍泉窯青瓷媲美的還有諸多江西景德鎮窯的青白瓷。

中國古代造瓷，在釉色方面，素有崇尚青色的傳統，以青為貴。五代時期，景德鎮燒制的瓷器其實並沒有什麼優勢，既比不上北方邢窯定窯生產的白瓷，也不及南方越窯燒制的青瓷。後來，忽然的一個機會，讓當地燒瓷人發現了一種適合生產白胎的瓷土，於是大家都想換換口味了，欲在南方的青瓷窯里燒一點北方的瓷器。但南方的燒瓷法畢竟與北方不同，正是這一點不同之處，恰恰好成就了青白瓷——「南青北白」的傳統說法也被打破了。青白瓷大部分在坯體上刻暗花紋，其釉色青白淡雅，釉面明澈麗潔，胎質堅緻膩白，它的氣質有點像玉，青中帶白，白里閃出一點青，那時的人們，極富想像力，生活也頗有詩意，叫「青白瓷」的很少，大多數人都管它叫「影青瓷」。這種影青瓷一舉實現了陶瓷發展史上第一次偉大創新，它「白如玉、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很快就著行海內外，從而使景德鎮在南北各大名窯之間，嶄露頭角，爭得一席之地。李清照在其《醉花陰·九日》中有「佳節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的名句，詞中的「玉枕」，並非真的玉，而是景德鎮出產的影青瓷枕。

三足蟾形水盂、刻劃花纏枝花卉紋梅瓶、素麵獸足鼎式爐、弦紋執壺、刻花雙魚紋瓷碗、弦紋執壺……近600件景德鎮青白瓷令人怦然心動，眼花繚亂，優雅絕倫。

青翠欲滴的龍泉青瓷與如冰似玉的景德鎮青白瓷，無疑是宋瓷中的天之驕子。

三

宋瓷空靈美妙，充滿詩意。宋朝，中國古代歷史上商品經濟、文化藝術、科學創新高度繁榮的時代。宋瓷更是獨領風騷，一騎絕塵。一如宋詞。

宋朝的夜空，常常被旺炙的窯火照亮。在泥與火的舞蹈中，我們看見了文明，欣賞了那些精妙無比的美瓷。大批精挑細選出來的御用瓷被運到了宮裡，供皇帝妃子大臣們享用。更多的民窯瓷器則出口到了海外，為大宋掙得白花花的銀兩。

宋代的天空，自由開闊，舒適離亂，文人們的詞韻流光溢彩。塵世的浮名，仕途的追逐，江湖的殺氣，女子的嬌艷，愛情的甜美……盡在一闋闕宋詞中體味。

宋詞里有數不盡的繁華璀璨。當年的汴京城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勾欄瓦肆里的說唱藝術，青樓女子倚門回首的嬌媚，集市上的叫賣聲、吆喝聲、說笑聲此起彼伏，連綿成一幅清明上河圖。

宋瓷與宋詞在這裡交融。

「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面對美女捧著玉一樣的酒杯頻頻敬酒，晏幾道怎能不開懷暢飲，怎能不酩酊大醉？同是酒杯，於辛棄疾而言，卻是失望與苦悶的另一種情懷：「杯汝來前！老子今朝，點檢形骸」。 「玉鴨熏爐閑瑞腦，朱櫻斗帳掩流蘇」，早年富貴舒適的易安居士竟如此傷春，溫潤如玉的鴨形瓷爐中，還閑置著珍貴的龍腦香，其愁苦孤寂凄楚何人可知？罷，罷，罷，心愛的龍腦香味也懶得聞嗅了！

在宋瓷里，文人雅士紛至沓來，執壺把盞，宴飲投擲，鬥茶品論，吹簫彈琴，閒情逸緻，倜儻風流。

在宋詞里，有千嬌百媚的世間萬象，有人間悲歡離合的愛憎情仇；有廟堂與江湖之憂，有沙場英雄之贊，有紅塵情趣之樂……

宋代的太過雍容華貴、自由奢靡，而顯得凌亂、散漫，每每勵精圖治的最後都是人去朝空。盛與衰在此交融，雅與俗在此磕碰，塵世的欲想與來世的幻想在此糾結，它讓人擊節讚歎，又讓人扼腕長嘆。不可否認的是，宋瓷與宋詞，對國人產生了不可忽略的影響，它塑造了溫文爾雅、晶瑩剔透的中國人，也塑造了自強不息、充滿憂患的中國人。

宋瓷與宋詞，沉香千年。歷史的車輪碾過千百載歲月，宋代的兩顆明珠愈加高雅華美，精光四射，它們交相輝映的是一個偉大的時代，一個時代偉大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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