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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學的一些正誤:向張五常教授請教

序言

著名經濟學家張五常教授在上海交通大學凱原法學院所做演講『新制度經濟學的來龍去脈』 ,原載《交大法學》2015年第3期,於今年8月16日重刊於《中評周刊》第28期。筆者細讀之後,一方面欣賞其敘述生動深入,敢於數落許多諾獎大師的『錯誤』;一方面對其幾個論點摸不著頭腦,想許多其他讀者,也有同感,特此向張教授請教,希望《中評周刊》能夠得到張教授的解釋文章。

筆者幾十年前讀了張教授的《買橘者言》與《中國的前途》,就大大欣賞張教授的文章,自嘆不如,並寫信給中國總理,建議他們向張教授請教。去年讀了張教授的《多情應笑我》,也覺得很興趣,比《紅樓夢》好很多(對我)。因此,本文純粹是探討真理,不是人身攻擊。張教授這篇文章,也不缺興趣與洞見,但由於是請教,本文著重於筆者認為須要商榷的地方。

筆者在《從諾獎得主到凡夫俗子的經濟學謬誤》,也討論諾獎得主的錯誤觀點(包括下文提到的科斯的錯誤),但都是很明顯的失誤,可以說沒有爭議性。下文討論的幾個『錯誤』,向張教授與讀者討教。

第一,先說一個接近筆誤式的小失誤。張教授說1961-2年的啟動新制度經濟學的『三篇文章的作者【科斯、斯蒂格勒與阿籮】後來都因此【談交易費用的重要】拿了諾貝爾獎』(p.36;根據《中評周刊》)。顯然的,阿籮的諾獎,不是因為談交易費用,而是全局均衡與社會選擇,他的諾獎演講並沒有提起那篇1962年的文章。

第二,關於捆綁銷售,例如IBM要求買或租用其電腦的客戶,也必須用其卡紙(舊時電腦用的),而其卡紙比較貴。戴維德(Aaron Director)對捆綁銷售的解釋是價格歧視(price discrimination),使IBM能夠對用電腦比較多的客戶多收費。張教授的解釋是卡紙比較貴的捆綁銷售是IBM給客戶提供免費維修的收費。筆者認為這兩種解釋都合理,都可能有些實際作用。不過,張教授認為『價格分歧[歧視]是錯的。為什麼錯呢?比如說你買一個蘋果,一塊錢。我買個蘋果,也是一塊錢。你吃了五口,把剩下的蘋果給扔了。我吃了十口,才扔。那我每一口的價錢,就等於你的一半。那你付的價格不是貴了我一倍嗎?如果這樣算的話,價格分歧到處都是。』(p.39). 這個對戴維德的批評,令人完全摸不到頭腦。你給同樣的錢,你自己吃幾口,吃不吃,是你自己的事,哪裡能夠說商家對你價格歧視?

第三,關於公海產權的討論,張教授說,『假如全世界農地都給了我張五常,我一定租出去給不同的農民耕種。那些農民種的東西一定在競爭價格下銷售。雖然所有的地是我的,但是農產品價格依舊是競爭價格』 (p.42)。農民之間雖然有競爭,但如果所有農地都由一個人擁有,則他肯定能夠提高其租金,其總租金會比農地分散擁有的情形高很多。因此,包括這比較高的租金的農產品價格,也會高很多,而不是同樣的競爭價格。

第四,張教授說,『斯蒂格勒那篇關於信息費用的文章,邏輯上有錯。他說因為同樣的物品,而市價不同,所以大家就去尋價到處講價,市場里同樣的物品的確有價格分歧。他錯在哪裡呢?市價有差別,不錯。但這個差別是大家搜尋價格的結果,不是搜尋的原因。他因果倒置,所以錯了』(p.36)。如果價格有不同,人們有尋價講價的動機,這也能夠減少價格分歧的程度。相反的,如果價格一律,人們就沒有尋價講價的動機。因此,筆者看不出為何斯蒂格勒因果倒置?應該是張教授自己因果倒置。

第五,張教授說,『科斯錯得最厲害。他在《社會成本問題》中說,假如清楚地界定了權利,而又假如交易費用是零,市場就會有效地處理外部性問題,有效地配置資源。這是大名鼎鼎的科斯定律。科斯錯在什麼地方呢?科斯說,如果交易費用為零,市場如何如何。但是,如果交易費用真是零,根本不會有市場存在。』(p.36)。

)。這顯然包括信息、各種安排、監察等費用都是零,不是單單交易的費用為零。

張教授認為『廣義上,交易費用是魯賓遜的一人世界不可能有的費用。這定義是我在一九六九年提出來的』。一人世界沒有交易,因而沒有交易費用,這沒有錯。然而,一人世界沒有,而多人世界才有的費用,卻未必都是交易費用。防止他人盜竊、傷害等費用,在一人世界也沒有,但這是防衛的費用,不是交易的費用。

科斯那篇值得半個諾獎的文章也真有個重大錯誤,但不是張教授說的。這個真正的錯誤,我不久前(8月18日)在《聯合早報》談朝鮮問題時也有提到,有如下文。

科斯文章真正的謬誤

張教授於1990年7月,在科斯教授(Ronald Coase)獲得諾獎之前,寫過<我所知道的科斯>一文,重新刊登在2013年底追憶科斯會出版的手冊《追憶科斯》。在此文的第4頁,張教授敘述了一個在1960年春天,包括好幾位後來的諾獎得主與其他非常有名的經濟學家的『經濟學歷史上最有名的辯論聚會』:

「科斯問:『假若一家工廠,因生產而污染了鄰居,政府應不應該對工廠加以約束,以抽稅或其他辦法使工廠減少污染呢?』所有在座的人都同意政府要干預 ― 正如今天香港的環保言論一樣。但科斯說:『錯了!』跟著來的爭論長達三個小時,結果是科斯屹立不倒。」 (手冊第27頁)。「科斯反對政府干預污染勝了一仗」 (手冊第28頁)。張五常教授關於上述辯論的敘述,也由諾獎得主George Stigler 1985年的回憶文章所印證,可靠性沒有問題。

科斯的觀點發表於1960年的Journal of Law & Economics。此文曾經很多年成為被引用最多的經濟學文章,也是科斯的最主要兩篇文章之一,可說值得半個諾獎。此文雖然也論述了一些正確與重要的觀點,包括污染的兩面性與科斯定理,但此文最主要的論點(批判庇古A.C.Pigou對污染徵稅的建議),也就是上述三小時辯論的內容,卻是基於『全有或全無』的錯誤,忽略中間情形。然而,在場的其他20名經濟學者,包括後來好幾位諾獎得主,卻在辯論後全部支持科斯,從原來的20對1票反對科斯,變成21對0票支持。

科斯不用數學,也不用圖形分析,只比較完全自由污染(全有)與完全禁止污染(全無)的兩個極端情形。給定這個只考慮這兩個極端的比較,科斯用合理的數字,有說服力地論證,可能自由污染比禁止污染好,或反過來,不能一概而論,必須看具體情況。科斯的這個結論,用來批評要求完全禁止污染的極端環保主義者,是成立的。然而,科斯卻用它來批判對污染徵收庇古稅,這是錯誤的。

庇古以及包括筆者在內的絕大多數經濟學者,並不建議完全禁止污染,因為這可能使生產幾乎完全停頓,可能得不償失;而是根據單位污染對社會的危害程度,對污染徵收污染稅。這並不會使污染減少到零的極端,而是使污染減少到其邊際利益(對污染者)與邊際成本(對社會)相等的社會最優點。

由於科斯只比較全有與全無的兩個極端,使他忽視了一個重要的不對稱性。在自由污染的情形,最後一個單位的污染量,對污染者而言,其邊際利益是無窮小的,而其對社會的危害程度卻是好大的。這個不對稱性使能夠減少污染的庇古稅是有利的。如果只比較完全自由污染與完全禁止污染,污染的利益與危害大致是對稱的。由於科斯只做這個全有或全無的比較,使他以及其支持者忽視上述不對稱性,而得出反對對污染徵稅的錯誤結論。(詳見在European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2007的拙文,或拙作《從諾獎得主到凡夫俗子的經濟學謬誤》,復旦大學出版社,2011。英文版CommonMistakes in Economics 可以免費下載;open access.)

科斯的錯誤,一方面是方法論的問題,一方面是因為芝加哥學派過分強調市場的功能,反對政府干預。市場能夠有效運行的地方,讓市場工作,這是對的。然而,污染或環保問題,單單市場本身是不能有效處理的,必須政府的輔助,甚至世界各國合作來進行。

科斯與張五常反對對污染徵稅的錯誤觀點,在中國到近年都有很大的影響,其支持者包括著名的北大張維迎教授。筆者以前在中國建議對汽車與汽油徵收污染與堵塞稅,就曾經被批評為忽視了科斯對庇古的批判。因此認識這個『全有或全無』的錯誤,是很重要的。

作者黃有光 (Yew-Kwang Ng)為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經濟系溫思敏講座教授。文章首刊於《中評周刊》2017年8月23日第2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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