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 奢侈世界的冒犯者

原標題：越界: 奢侈世界的冒犯者

2017 年 6 月 21 日，在 Louis Vuitton 進行春夏男裝系列的前一日，品牌在官方 Instagram 賬戶上宣布，美國流行歌手 R&B 歌手 Drake 將以 LouisVuitton 新系列為靈感，發布單曲 Sign In。品牌將與 Drake 這一合作稱之為Louis Vuitton 的「Radio Art」，並非常公關腔地使用了「Curate」一詞將這位流行歌手視冠以了文化策展人的新身份。這種對稱呼的講究讓人看到這樣的跨界不再是奢侈品這個上流階層的標誌向俗世拋出的一縷橄欖枝，而是平權地讚揚。上一季，這一奢侈品的泰斗更是與潮牌界的正宗 Supreme合作了膠囊系列，並在 6 月 29 日全球六個城市開設快閃店販售這一限量系列產品。即便品牌依舊費勁心機地讓這場飢餓營銷顯示出一個法國品牌應有得腔調（如同北京的快閃店設於畫廊雲集的 798 藝術區），但最終產生的結果是成功卻不雅緻。在倫敦，人們提前三天三夜來排隊購買這一系列，而東京更是排出了超過 7500 人的隊伍。或許比得上這一空前盛況的，惟有每年年末 H&M 所販售的特約設計師系列。而來購買 Louis Vuitton 與Supreme 膠囊系列的買家們，卻也與一個奢侈品品牌所慣於描繪的目標客戶大相徑庭。《金融時報》捕捉到在倫敦 180 Strand Street 前排隊的大量中國學生，這些身材瘦削穿著潮牌球鞋的年輕人買走了單品售價超過三千磅的 Bomber Jacket 和 2750 磅的 Keepall 手袋（相同的材質大小，印著Supreme 龐大 Logo 的手袋是普通款式近三倍的價格）。

拋去排隊陣營中的黃牛黨，對於將品牌的檔次站隊分辨得清清楚楚的上一代奢侈品消費者來說，用如此的價錢去購買一件印上「廉價品牌」Logo 的奢侈品手袋似乎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同樣的價錢，他們或許更願意去買一隻Hermes 的 Evelyne），但對於這些新生代而言，當社交媒體成為其獲取時尚資訊的主要渠道之時，其對奢侈品的認知是片段的、碎片式的。上一代時裝精英的標誌是能頭頭是道地說出 Louis Vuitton Monogram 的前世今生，而很多千禧一代所炫耀地是誰更快地穿上 Balenciaga 的球鞋、誰能第一個買到新配色的 Chanel Gabrielle。用一個抽象的方式來講，當主流的奢侈文化依舊在推行存在於奢侈的舒適之上的「價值觀」之時，潮流的新生代只在於認可堆砌其所崇拜的潮流身份的「單品」。這正是 Kim Jones 作為一個品牌的男裝設計主腦的大膽越界，憑藉著這個有著巨大商業和文化符號價值的品牌平台，這位設計師讓所有人不得不正視一個問題，對於那隻標價 2750 磅，並無特殊材質區別的帆布手袋，到底是一件很潮的奢侈品，或者是一件昂貴的潮牌貨。

這是一個關於時代的話題，當文化的邊界變得越發模糊，如何排列組合來自不同次文化中的設計符號，去構建一個完整的美學觀念。如果 AlexanderWang 和 Hedi Slimane 將下層文化挪用到「上流」的奢侈文化之中，而今天從Kim Jones 到 Gosha Rubchinsky 則是用「高」與」低」的文化碎片，去建構一個並不屬於傳統定義中的新式的時裝精英標準。

被挪用的格調

時尚界的精英評論家 Tim Blank 將 Kim Jones 稱為執迷的文化人類學家，但在 Louis Vuitton 與 Supreme 進行合作的2017 系列中，卻沒有後現代主義設計師往往慣有的做作感，或者一種令人不適的視覺壓力。Kim Jones 在新系列中描繪了他所期待的 Louis Vuitton 穿著者的形象 ：都市性、折衷主義和些許後現代的錯位感。設計師從一個 UrbanSmart 的男性衣櫥出發，並將常規單品逐一重塑 ：白襯衫有松垮的廓形，賦予一種滑板少年式的銳氣和不羈；所謂「都市型男」所必備的同色套裝，也從誘人的修身版型轉變成帶著些 80 年代味道的 Oversize 的無襯裡設計 ；而時常被人「無趣」的男裝單品，不論是那些羅紋高領的無袖夾克和 V 領針織衫在形態和色彩選擇的重組後，煥發出高級的時髦感。不可否認，對於時裝秀——一場舞台式的視覺戲劇而言，出色的造型（styling）發揮了彌足重要的地位。將從街頭時裝中的板鞋、腰鏈、棒球帽等單品與正裝元素的設計錯綜疊加，讓對立的張力來製造一種藝術感。但不論是秀場上年輕俊俏的模特、還是非常法國格調的工業感設計，所營造的是時裝在完美狀態下呈現的假象。這依舊是奢侈品文化在販賣的一種主流價值觀 ：是的，你可以穿著球鞋配西裝、但你必須年輕、美貌、有品位。

> louis vuitton與潮版supreme聯名合作系列，lv 2017秋冬男裝系列

對於 Louis Vuitton，或者這個系列的定調者 Kim Jones 來說，他們依舊是站在一個精英的姿態。就像 Kim Jones 即便對街頭文化有著極大的個人熱情，並曾經以個人名義與 Nike 發布聯名系列，但他依舊是一位樂於享受私人飛機與東方快車豪華旅行的時尚圈名流，他將街頭文化的挪用視為一種「酷」，而街頭文化所真正代表的青年文化的內核 ：一種身份的迷茫、和對感官刺激的追求，Kim Jones 在這個系列中作了大量的映射，但或許是緣於一種以商業為導向的設計理論，設計師是能淺嘗則止地保持一種 LVMH 式的「政治正確」。

Kim Jones 眼中的街頭只是一個浮光掠影的社會景觀，但正是這種折衷的嫁接，衍生出了超乎了奢侈文化與街頭文化的第三種效應 ：一種由消費文化創造的時裝文化，一種來自對新型炫耀品的需求。

> louis vuitton與潮版supreme聯名合作系列，lv 2017秋冬男裝系列

拿 Louis Vuitton X Supreme 的人來說，我比穿 Yeezy 的你有錢，比用老花Monogram 的你酷。

但對於 Louis Vuitton 這個具有標杆意義的品牌而言，它的一舉一動也能反應著整個主流奢侈文化的走向。從 Marc Jacobs 時期品牌仰賴與藝術家的合作來提升自己的文化地位，到如今接地氣地聯名街頭品牌，這樣的轉折是奢侈品的一種自我階級身份的質疑，或者只是一個機會主義驅動的，資本家對利潤的訴求，或者二者皆是。

「尋常」最殘酷

如果 louis Vuitton 是依舊拿著西歐的精英腔調來進行一場自上而下的維新，而 Demna Gvasalia 借用 Balenciaga 來掀起的變革，則有更多激進式的批判。相較於前任 Alexander Wang 對平衡自我的都市風格和品牌屋氣質的掙扎，繼任者 Demna 似乎有了更大的發揮空間，不同於其在 Vetements 的設計更多地在討論一個「個體」的存在，Balenciaga、特別是其男裝系列，是在討論「男性身份」背後所關聯的整個「階級觀念」。

> Balenciaga 2018秋冬男裝系列

Demna 的首個 Balenciaga 的男裝系列，用女裝式的剪裁來解構了男性正裝的形態，並在系列中對神職人員服飾的色彩的引用，似乎是種無神論者的設計哲學宣言、以反抗對以宗教為代表的，社會中來自僵化腐朽意識形態的壓制。Demna 的個人成長背景，使他對青年文化的詮釋，關注於其中的「革命性」，但這種與慣於粉飾太平的奢侈品的價值導向格格不入，讓不少媒體在評論 Balenciaga 時，在其反骨面前顯得格外無措。2018 春夏男裝的新聞通稿中，將「Corporate Man」定為主題，而西方媒體也似乎願意將那些水洗仔褲、夏威夷襯衫和亞麻夾克，詮釋成理工男和上班族的「comfort zone」。而那些牽著孩子上場的模特也讓時裝雜誌的女編輯們看到了一個他們心中的Balenciaga 家庭，說起來其樂融融。

但 Damna Gvasalia 的才華不是製造一個繁榮的景觀，或者將壞品味變得時髦。當慣於沉浸在浮華生活方式中的博主、編輯與各路精英個人列坐在巴黎工人階級的郊遊公園，聽著震耳欲聾的後朋克混音，沒錯，Damna 展現的是一種下層人的壞品味，但這樣赤裸地展示「醜陋的現實」，對於習慣描繪美好假象的時尚文化而言，是種最大的激進。

> Balenciaga 2018秋冬男裝系列

秀場上出現的大量單品，不合身的尼龍運動衫、衝鋒外套，明艷的編織袋和九十年代式的高腰褲和不合時宜地出現在造型中的黑色牛津鞋，正是大量定居在西歐的移民工人階級的日常裝束。這是一個頗為魔幻的場面：衣著光鮮的看客在欣賞破落的新裝，並將其視為「時尚」。但這樣的魔幻之下，至少對於歐洲人而言是種惶恐。歐洲作為一個文化概念的認知，往往僅僅映射的是西歐的中上層階級和他們的生活方式，但這只是一種片面的、自我催眠的認知。真正的歐羅巴，卻正是掙扎在日常生計中，被邊緣化的大眾。而對於時尚世界而言，當新一輪的「潮流」是另一個階級的掙扎，讓人不得不想到Pulp 二十年前所寫下的《Common people》：You think that poor is cool（你覺得沒錢很酷） 。」

這些時髦的看客，就像歌中那位來自希臘的千金少女一樣，他們試圖去窺視一種尋常生活，但尋常生活的殘酷最終卻嚇跑了這些上流社會的遊客。但Damna Gvasalia 至少越過了一個為「賦新詞強說愁」的西歐中產的視野局限，做出了一個偉大的冒犯。

藝術與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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