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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散文:六上太白山

六上太白山

孔明

算起來,我已上了六次太白山。

第一次是個春天。太白山剛開放,趕上了集體春遊之風,單位也聞風而動,首選的就是太白山。雇了一輛大轎子車,載了一車歡歌笑語,說的,唱的,都與太白山有關。太白山近在咫尺,卻似遠在天涯,知之甚少,所知的也多半是詩文傳說里的一鱗半爪。我坐在窗口,春望了生機勃勃的原野,腦海里卻充盈了神往和嚮往。山由在望而越來越近,心由激動而越來越迫切。眼前這白雲盤旋的翠峰,就是神秘的太白山嗎?駛入了一眼望去亂房堆擁的狹窄街道,迫不及待的心情反而放鬆了。我已忘記了下榻的地方,卻清晰地記得次日早晨,雖然雲掩了紅日的冉冉升起,但陽光還算明媚,空氣絕對清新,一條沙路指引了一條通途,人很快進入幽谷。能聽見洗耳的流水和悅耳的鳥語,卻仍然有人越走越有點發怵:這山高嗎?這路陡嗎?這人能上去嗎?與我同齡的,都一門心思勇往直上。路是通車的,人行就顯得寬闊,踅來踅去的,像趕路。上百號人漸漸的由簇擁而零散,跑得快的,已遙遙領先了;走得慢的,已落後得看不見人影了。與我同行的有男有女,說笑打趣倒也步履從容。一路的清風送爽,一路的清流如歌,一路的花香襲人。貪婪了一處樹蔭、一片石白、一灘水秀,就勢坐在了迎風的幽口,欣賞著水流石白的生動。這時候,一件紅風衣像旗幟一樣飄來,大家認出是作家李佩芝。一雙輕便的布鞋,甩擺著手裡的坤包,腳輕盈得像芭蕾舞步,悠閑自在的樣子不像了登山,倒像了逛集。她看見了我們,滿臉的春色,富態的笑靨,說:「幹嗎呀一個個急猴猴的?」不待人接話,她又說了:「別人都趕山呢,我自己走山呢!」只這一句,消磨了我的登山之志,不肯再隨大流了,跟了她,順著清流走。她是有著浪漫情懷的,聽見了鳥的啾啾,竟放開了歌喉,唱得像天籟一樣動聽。走乏了歇,讓腳接受流水的撫摸,真愜意呀!歇夠了走,繞開了險境,尋找著坦途,哪怕是彎路。走走停停,日西斜了,人就走回頭路了。此後經年,覺得這一次上太白山,沒有上到山頂,卻覺悟了走山之妙,所以刻骨銘心。

第二次是個盛夏,正在熱戀,偏偏兩人又分開,上太白山就別有滋味了。一夜的雨,天明時雲重霧濃,不見了太白山的巍峨、崢嶸。人坐在車裡,眼裡只有雨霧,耳里也只有了嘻嘻哈哈。眉目卻舒展,雨霧裡,「銅牆鐵壁」四個字十分鮮艷。停車,走到跟前去,那壁上水淋淋的,生著綠苔。留影,算是到此一游。越往上走,雲越稀薄了,山上的樹木越來越清晰,樹葉綠得沒法形容,彷佛流著油珠。瀑布像白布,喧囂著吸引人的眼球。人說「世外桃源」到了,需要下去。幾個人在亂石上站立,曠古的幽情自然而生。身在塵世,心思世外,及至身臨其境了,心卻又惴惴。朋友說:「這兒陰森,咱走!」我附和:「走!」第一個鑽進車裡。所謂景點都是人命名的,實際上心裡有風景,看什麼都覺有意思。車行到路的盡頭,出現一個臨時停車場,我們就下去,開始了爬行。坡不是很陡,路卻蜿蜒崎嶇。一面林坡上去,又是一坡鮮艷,紅得像火,吸引得我們奔近,認得是鳳仙花,卻不相信鳳仙花會長得如此美艷脫俗!回眸,雲霧積聚在溝口,溝便失去了深邃,山也失去了險峻。頭頂上的雲,像棉桃暴綻的白,一疙瘩、一疙瘩的,靜止,不團結,彷佛畫家揉棄的一團團廢紙。雲遮住了太陽,光芒在雲朵上四射。風大,吹在身上,像春寒,又像秋冷,人就不由自主地活動,在草甸子上亂走。看見了一尊碑,鐫刻著「太白山」的紅字,心忽然有了皈依,感覺自己到達目的地了。順了一條小道向西,遇見一位採藥的老人,他領了我們步入另一片鳳仙花世界,小心翼翼行走,生怕踐踏了花枝。花團錦簇處,一石巨大,依靠了山坡,卻面對了溝壑,鑿一洞,人可睡卧。老人指說:「這是神仙洞!」洞里放的,卻是老人的鋪蓋。洞口,一條溪緩緩流動,老人說這是他的自來水。三塊石頭支起半個鐵鍋,幾根扯麵晾在一塊紙板上。一剗的鳳仙花,使我們依依不捨。我笑道:「老人家,你過的是神仙生活啊!」老人卻撲通跪下,求我們把他捎下山去。一直陰雨纏綿,老人被困多日。我急忙扶起老人,送他坐在了車上。此後經年,念念不忘這位老人,還有那漫山遍野的鳳仙花。我甚至做過一個夢,夢見那位老人是太白金星,而鳳仙花就是七仙女。這一次歸來,我寫了《雲遊太白山》。

1997年8月,已經立秋。《喜劇世界》開筆會,地點選在太白山。次日,秋高氣爽,一行人相約:「走,上太白去!」坐在車上,看見那麼多青年男女攜手走路,心裡好生羨慕,又好生慚愧。一位朋友說:「人家那才叫登山!」我是想登的,但已身不由己。一是響應者寡;二是底氣不足;三是時間也不允許。登山的意義在登,登不上去也是登,就如第一次登「太白」,半途而回,仍領略了登的滋味。眼下人是「享受」了,車盤旋著奔高,人忙著談笑風生。寂寞是驅除了,詩意卻稀薄了。我把耳朵放在車裡,目光極力向窗外擴張。能看見山窮水復,卻感受不到柳暗花明;能領略樹木森森,卻品鑒不到古木巍巍。我第一次見樹著了綠茸茸的苔衣,很是稀奇,驚嘆了大自然的匪夷所思,產生了下車去撫摸的衝動。照例要下車看景,別人忙著拍照,我樂得躲開了人群,去親近樹,去撫摸苔衣,去端詳樹的婀娜多姿。仰望,頭頂上的樹木豁然分裂,露出蔚藍的天,潔白的雲。車終於停下來,人終於可以自由支配自己了。我仍惦記著神仙洞以及遍野著火了似的鳳仙花,就拾級而上,直奔而去。洞是依然在,花卻已凋零!我立在洞口,洞里空空如也,思想洞里住過的老人,默然良久,一聲長嘯。朋友催行,便跟著爬高。離七女峰很近了,攀援了一塊左右可以顧盼雲峰的睡石,就勢坐下,感覺自己是在坐山了。至此,眼裡便儘是層巒疊嶂,近的真像李白詩云:「枯松倒掛懸絕壁」;遠的卻像黃賓虹的畫,大寫意,大手筆。江山如畫,我是找到感覺了。正自陶醉,南邊遠山忽然一疙瘩黑抱著一疙瘩白翻滾而來,像一個巨大的陰陽魚;北邊近壑也忽然蒸騰起潔白的霧,翻江倒海般往上涌,往四周蔓延,雲和霧交合,天突然陰暗,眼裡的圖畫倏忽不見了,左右的朋友都變成了皮影。身上涼颼颼,衣服濕漉漉,心靈戰兢兢。大家都噤聲了,懼怕中恍若隔世,坐也不是,立也不是,走也不是,就只有等了。果然等來了雲開霧散,層巒疊嶂又頃刻間重現眼帘了。天是真洗浴了,藍得不是了藍,白雲被撕裂,刺眼的陽光傾瀉下來。有人提議:「下山吧,太陽西斜了。」也有人橫陳石上,說:「我真不想下山了。」卻聽見有人在催喊:「下山了!下山了!」我笑道:「該下的時候也得下呀!」大家就不約而同地離開了睡石。下山的路上,我有了一篇散文的腹稿:《坐太白山》。當晚,意猶未盡,朋友們約了去舞場,我嫌聒耳,躲到舞廳外邊清靜。外邊是個平台,逼近陰森森的壁,以為是樓,適應了夜色,才看清了是山。我忽然大呼小叫了,引得朋友們紛紛丟棄了舞伴,跑了出來。一團玉光自頭頂上摔下,腳下就明晃晃一眼白晝。頭頂上是山,山頂上是月,月大如碾盤,彷佛要墜落。山壁上草木簇生,亂世懸空,一條白線垂直而下,原來是高山上淌下來的一股清泉。那一晚翻來覆去睡不著,入睡前又有了一片散文腹稿:《太白山月》。

費秉勛與孔明

上世紀最後一年春,已經「花褪殘紅青杏小」了,我所在的編輯部醞釀著一次世紀末的春遊,同仁們很快達成共識:「只有游太白山才是有意義的。」4月19日,風和日麗。我們開車奔向太白山,照例下榻在太白山下。睡一覺起來,依舊風和日麗。因為來過多次了,便不留意了沿途的景色,但春天就是春天,新發的嫩芽是一種吸引,怒放的鮮花是一種誘惑,一車的眼球都巴望著窗外。沒有雲,只有山的俊秀和天的靜美,還有迎窗而入的風之芬芳。車不能上行了,我們繼續攀登。山上已面目全非,沒有了草茂,也沒有了樹綠。一地的陽光,一地的荒蕪。天那麼低呀,低得令人想入非非;山那麼空呀,空得一覽無餘。天邊的峰巒白皚皚一片,那是雲嗎?定睛瞭望,認定了那是冰天雪地。所謂的太白積雪,我們是看到了。大家忙著拍照,我卻只顧了痴看,尋思著何時能到那雪跟前去。末了,席地而坐,清爽爽的山風,暖融融的陽光,人也輕飄飄兼懶洋洋了。有人就席地而卧,到夢裡去會太白金星了。我卻走開,發自家的幽思。太白山是真好:春夏秋,各是各的風采;雲雨晴,各是各的味道。我是愛上這山了,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山卻無言,只賦予我一種開闊,一種豁達,一種豪放。

右起:朱文傑、費秉勛、孫見喜、商子雍等。

新世紀之初,單位工會搞活動,我第五次去了太白山。為游而游,反而沒有了游的興緻和趣味。人又太多,總要隨大流,受約束。拿著照相機,給這個拍照,給那個拍照,洗出一堆照片,沒有一張是自己的。拍的又多是人與景的合影,樂得都送人,做足了順水人情。唯一欣慰的,是多了一次游太白山的履歷;唯一回味的,是覺悟了游山之道,不能為游而游,也不能隨大流。游山非得是同道,是朋友,才不辜負了山水的真情和美意。

孫見喜與孔明。

公元2009年8月15日,文友一行十餘人,筆會於太白山。按照預先安排,休息一晚,養精蓄銳,次日上山。這個安排,幾乎已成慣例。賈平凹卻提議當日午後即上山,大家附和。中午吃飽喝足,睡了一個小覺,就被吆喝起來,上車。是個晴天,薄霧若有若無,太陽變成了乳白色。空氣似乎靜止著,能感覺到悶熱。車進山門,忽然一股清風吹來,彷佛太白山的空調被打開了。車就一路奔,風就一路吹。光線豁然白亮起來,山頭的天,鋥亮的藍。豆大的雨點卻不知從何處甩來,樹葉立即淋漓了,綠光點點。有人說是楊文洲顯靈了,歡迎大家。車就停了,雨更大了。冒雨跑進了楊文洲紀念館,知道楊文洲是獻身給太白山了。走出來,對著楊文洲的銅像行注目禮,只見白雲走在天邊,天透藍,地透綠,頃刻間不見了雨影,樹木都水淋淋靜默,像是對楊文洲的哀悼。回到車上,車一開動,雨點又斜落,窗外時而明亮如日出,時而昏暗如日落。太白山的神奇,大家是開始嘖嘖了。跟著一個導遊,講解就像背書,但對沒來過的人倒是有個好處,起碼不昏昏打盹,也不哈哈喧嘩,到了一個所在,立即知道了這個所在有個說法,或者有個傳說。神話即便是千篇一律的,卻是山水景點的魂魄,不可或缺,缺了,山水就死了,景點就成一堆建築了,沒有說頭也就沒有看頭了。每到一個景點,賈平凹就像花兒一樣,蜂擁蝶繞,不得自由。隨行的人挨著跟賈平凹合影,賈平凹煩了,卻不煩在臉上,說話時嘴角依舊帶笑:「我是看山來了,不是照相來了。」我站遠了地方,看賈平凹被人擁護,看太白山被雲盤踞,自己不動聲色地笑了。賈平凹是變成山了,變成山就成景點了,成景點就沒有理由拒絕與人合影了。這時候,我倒有了心情點閱一個一個的風景。銅牆鐵壁實際上就是懸崖峭壁,太高大了,就不是懸崖峭壁了,至於是什麼,就由著人說了。蓮花峰瀑布,美妙的不是瀑布,是蓮花峰這個名稱,那瀑布從蓮花上飛奔下來,就有美妙的想像空間了。太白潑墨,誰信呢?我信的。把墨潑到那地方,一千年不褪色,也只有浪漫的大詩人李白了。不合理的附會,匹配的是合理的想像。世外桃源,放在古代名副其實,放到現在也就釋懷一笑了。到了開天關,車讓人下來,自己開走了。都以為是開始登山了,其實是讓大家感受一段走山吸氧的好處,穿越樹林後,仍上了車。山還高著,沒有流連忘返的時間。偏偏在七女峰下,現出一彎彩虹,像拱橋一樣炫目。一車的人大呼小叫,數個照相機伸出窗外,數個女子急忙下車,在鏡頭裡擺弄著千姿百態。車開動了,大家仍扭著脖子回望。上到當年立有太白山碑的地方,車不走了,人改乘纜車。兩人一車,懸空而行十六分鐘,等於爬行三個多小時。人像在立體畫里遊走,美妙的感覺只能用心感受,不能用文字形容。終於身臨上板寺了,喜悅是自然而然的。上了六次太白山,唯有第六次藉助了纜車,才有了新的高度。眼界是更寬了,卻仍不滿足,還要上拜仙台去。隨行三十多人,越上人越少了。佇立拜仙台上,雲霧涌歸來,眼裡只有雲霧了。回坐到纜車上,雲霧又去遠,太陽隱蔽在雲後,雲離山也就一拃來高,看來下山要摸黑了。卻沒有一個人著急,這就是交通便利的好處了。下了山才看見賈平凹,他是上山在前頭,下山也在前頭。他說他沒有來過太白山,我說他來過,有《太白山記》為證。他不反駁,我笑了。他還寫過一首詩的,時間是1983年,詩勸XX君不要上太白山:「到太白山上賞雪/雪的顏色是紅的/到太白山上看太陽/太陽能把你凍死/太白山站得太高了/就不長花草也不落飛鳥/太白山是神仙的地方/永遠不冒出炊煙/寧願到鬼窟里去/也不上太白山。」隔了23年,他還是上太白山了。我沒有問他的感覺,我是等著看他的遊記呢!

賈平凹與太白山石。

六上太白山,是六種感覺、感想、感悟和感慨。太白山是不變的,變的是歲月,是四季,是雲雨霜雪,是陰晴圓缺。太白山是神秘的,神秘到我上了六次,仍不能說我看到了真面目。太白山是博大的,不身臨其境,不居高臨下,不面對雲海滾滾與積雪皚皚,不能感受到博大究竟有多大!太白山是說不盡的,我寫了這麼多文字,仍然只是皮毛而已。要知道太白山的好,非得要一步一步登上去,在山上住下來。高一丈,不一樣;睡一宿,肯定也不一樣的。這是我的遺憾,也是我的念想。太白山像一本無字書,一百個人是一百個心得,一百種心情是一百種回味。信不信由你,反正我還沒上夠。

費秉勛教授與太白山石,石後為作家孫見喜先生。

費秉勛教授與畫家、作家吳文莉女士

(文中插圖均為2009年8月15日登太白山時孔明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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