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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風雨夜歸人(上)

【作者簡介】劉宏宇,常用筆名:毛穎、荊泓,實力派小說家、資深編劇,北京作協會員。著有《管的著嗎你》《往事如煙》《紅月亮》等多部長篇小說。主筆、主創多部影視劇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諜戰劇)、《危機迷霧》(38集諜戰劇)已在央視、北京大台播出,《婚姻變奏曲》(30集情感劇)、《阿佤兄弟》(電影)已拍攝完成。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有沒有過那種感覺——在風雨交加的寒夜,渾身凝固著濕透了的寒冷,終於回到溫暖乾燥的家……那感覺如何?留下的記憶怎樣?如果沒有過那種感覺,能想像出么?

長江沿岸的那些地方,冬天裡的雨,可能明天一早就變成雪或者冰,或者冰雪水混合物。屋子裡,預設了空調除濕和加熱風,開啟了整整四個小時。一進來,不用進來,一開門,渾身凝固著濕透了寒冷的人,差不多能感動得鼻子發酸!

再要是,這個屋子,以及屋子裡的一切,都完完全全屬於自己,受《物權法》保護,那種感動,很可能會更添一層踏實、一層僥倖、一層若隱若現的優越感。

假設是你,帶著渾身濕透了的寒冷,進到完全屬於自己的溫暖乾燥,第一個動作會是什麼?第二個呢?第三個?

開燈,抖落身上的冷雨,同時死死關上門,脫掉濕漉漉的外衣,趕緊換上乾燥的拖鞋,把一切濕漉漉的寒冷都留在門口,以新婚之夜奔向床上新娘的速度,跑進溫暖乾燥的中心地帶,點燃一支煙,如果有這個壞習慣的話,幽然坐下,把著煙灰缸,在煙草輕微而親切的麻醉下,想想是先洗澡,還是先弄杯熱乎乎的什麼喝起來……

大致差不多會是這樣。前提是你一個人住,沒人需要問候,也沒人問候你。還得是沒什麼急著要做的正經事,比如工作。或者,你有膽量,把工作之類的丟開,哪怕只是暫時的。

錢勇就是這樣。在風雨的寒夜,從外面趕回來,撲入屬於自己的溫暖乾燥,點燃香煙,丟開工作……只不過還沒定,到底是暫時丟開,還是就此讓公文包里的那些永遠去見鬼!

小說:風雨夜歸人(上)

錢勇本來不屬於這座城市,而屬於有著比這座城市更凄厲的寒冬夜雨的大山深處。可那都是過去了。過去是什麼呢?對錢勇來講,是噩夢!是已經醒來的噩夢!

他混出來了!

一個大山裡出來,十六歲前沒穿過鞋的孩子,在三十二歲的年紀上,以屬於自己的房子以及房子里的一切,以一份在這座城市剛修訂的「最低收入」後面加個零的月薪,以完全可能在三十三歲正式到來之前出書、見報的「專家」、「精英」面目,在這座城市裡大聲宣示自己的存在,盡情遐想未來橫衝直撞的發展路徑……他確定,至少,目前,從寒冷的風雨中歸來的此時此刻,暫時,不再奢望更多了。如果加上貼身保存的那封「告知函」,這個「暫時」,或許,可以延伸成「很久」或者「相當長時期內」!

「告知函」是今天白天收到的。收到的時候,剛開始下雨,還沒颳風。

他去了陌生的律師行,怎麼看怎麼不像想像中的律師的傢伙,以一種近乎鬼祟的柔和語氣告訴他:「錢勇先生,保險公司,在合同相關對應的法定時限里,不能依法質疑合同內容及其必須執行的屬性,因而可以完全等同認為,之前拒賠的主張缺乏必要法律依據。所以,理賠不成問題。我說的是全額理賠。您妻子的意外死亡,截至目前,完全構成理賠條件。而今後,也就是今天以後,任何相關的質疑,即便存在合法證據,也不能影響理賠的依法執行。上述,您能否現在確認,是否清楚,並且完全理解?」

錢勇很肯定地點頭。

律師:「不,請您確切講出來。」指指倆人之間的錄音筆。

錢勇:「清楚。完全理解。」

律師:「確定?」

錢勇猶豫一下,點頭:「確定。」

律師:「那麼,請您在這個文件上,這兒,正楷書寫『本人已全部、清楚獲悉告知內容,並完全理解其含義』,然後簽名。」

錢勇照做,之後,得到了蓋著律師事務所印章的「告知函」。他寫了字的那個文件,律師收起來了,並且關掉了錄音筆。

律師沖他伸出手:「您失去了妻子,這時候,不應該表示祝賀。可,不管怎麼說,總是辦完了一件大事。」

錢勇沉悶地跟律師握手:「謝謝。」

律師:「不客氣。」鬆開他的手,坐下,平靜看他:「您真的理解我剛剛告知的內容了?」

錢勇也坐下,看一眼錄音筆,確定已經關上,正視律師:「能不能這樣理解——不管怎麼樣,保險理賠都得執行?」

律師凝神他,沉吟了一下,點頭。

錢勇:「也就是說……」他避開律師目光。

律師輕描淡寫地:「也就是說,即便,今天以後,您妻子的意外死亡,被法律承認的證據證明,不屬實;又即便,您對這個不屬實,甚至對您妻子死亡本身,負有法律可以證實並認同的任何責任,都不影響理賠的執行。不妨再說確切點兒——就算您,在今天以後,因為任何原因,不能事實成為受益人,理賠也要執行,賠付將轉向針對由您指定的活著的繼承人;如果您沒有指定,就轉向針對法定繼承順序……」

「活著的?」錢勇打斷。

律師鎮定地:「是。活著的。今天以後,您不能成為事實受益人的唯一條件,就是您本人死亡。無論死因如何。」

錢勇想了想,長吁一口氣:「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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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死、緊緊揣著那張「告知函」。小霞說過,為了他,她願意付出一切!如今,這麼痴情的女子,比恐龍還罕見了!小霞說的「一切」,照錢勇的理解,應該包括她自己的生命!所以,他把這張相當於一百萬現金的「告知函」,看作小霞送給他的禮物,卻之不恭!他甚至肯定,小霞,非常樂意,對他,奉上這份禮物。

那確實是場意外!不是假的!不是他要小霞死的。小霞只是摔了一下。天知道,為什麼,那看上去很普通的滑倒之後,她就不會動了,連話都說不出了,一張嘴想說話,就不停流出口水。他想像不出,一個人,怎麼會有那麼多口水。

那是他們約好要去結婚登記的那天。他開了同事的車,去接小霞。那天不是休息日,也不是什麼數字上特別有紀念意義的日子。休息日,和有特別紀念含義的日子,登記結婚都要排很長時間的隊。他是大忙人,賠不起那麼多時間。並不忙的小霞,因為拿定主意要嫁他這支「績優潛力股」,也永遠不準備讓自己忙起來的小霞,當然順從他的意見。

那天早晨,他們從風雨寒夜給錢勇溫暖和乾燥的屋子裡,一起出來,小霞鎖的門。剛鎖上,忽然記起,衛生間里「陰乾」的內褲和「情趣內衣」,本打算收起來,卻忘了。小霞就要回去。他沒讓,說晚上回來再收。

「掛在那兒多不好意思啊!」小霞嚶嚀,還是挎上他胳膊,跟著往外走。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老夫老妻了。」

「去!」小霞嗔他。「還沒登記呢!」

「重要麼?」

「當然重要了!」

「那就記住了,別稀里糊塗忘了等我。」

「知、道、了!叔叔……」

比他小七歲的小霞,喜歡叫他「叔叔」。特別是作愛的時候。他就像叔叔,甚至是像父親那樣,對小霞體貼入微,在小霞面前說一不二。在小霞眼裡,他飽經滄桑,厚重得無以復加。在小霞心裡,他是父親那樣的靠山,甚至比父親還像靠山。在小霞的感受里,他細膩、體貼得讓人想哭,讓人恨不得跑到要多遠有多遠的地方,對著菩薩燒香膜拜,感謝降臨給她這麼美好的一個男人。在小霞的興奮中,他……不說了!小霞說不出口,只能用緊緊的擁抱、纏繞和嬌羞的喘息表達……

他開著同事的車去接小霞,去登記結婚。

他們還沒買車。

房子很貴,每月要還一筆不小的貸款。買車不是不可以,但多少有些影響。他想儘早把房貸還清,或者儘快有個兒子。家鄉大山裡佝僂的老父和瞎了眼的老母,還有為供他上學出去坐台坐出艾滋在家等死的姐姐,都希望看到他為家族延續香火。小霞第一胎打下來,就是男孩。這讓他看到很大希望。他是有知識的人,知道自己有生男孩的種,小霞也是能坐住男孩的「地」。

車子到的時候,小霞已經在那兒等了。看見他,就高興地、幸福地奔過來。就在快到眼前的時候,忽然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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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霞的保險,是他讓買的。因為小霞有點兒粗心大意,經常出些小狀況。他特別不放心她一個人的時候。怕她忘記關火。怕她觸電,怕她打碎什麼又扎傷自己,怕她……總之,一個慈父,對寶貝女兒有什麼擔心,他就對小霞有什麼擔心。他就給她買了意外險。小霞健康得一塌糊塗,從沒見她生過病。小霞的單位,白白給她上著「醫保」和額外的醫療商業保險。她只是容易出意外。小意外。所以,他把保險上的很高。因為那樣,小意外,才能得到像樣的賠償。

「比如,一個小口子,咱得拿他個千把塊……」他說,半開玩笑地逗小霞。

「那大口子呢?」小霞很認真地問。

「大口子?」他驚訝地看她。「大口子,我就不知道了。因為,已經心疼死了。」

小霞聽了,打他,幸福地摟緊他。

滑倒後,被他拖進車裡,小霞和他都確認,小霞已經不能動的時候,小霞還試圖抱他,可胳膊怎麼都抬不起來。

小霞無聲流淚。淚水,交織了大量湧出的口水。

「去醫院!」他說。隨即悍然發動車子。

後視鏡里,他看到,小霞緩緩閉上眼睛,軟成一灘。

他想喊她,卻怎麼也發不出聲。眼前的一切,都倏然昏暗。

就在快要「失明」的時候,他忽然想起那張保單。意外死亡,賠付金額達百萬的保單!

似乎,在那個瞬間,耳邊掠過尖利的風聲。隨即,整個世界,在他眼裡,重新亮起來。只不過,顏色跟原本不同了。似乎缺了那些象徵溫暖的鮮艷色彩。

直到揣起「告知函」,走出律師行的時候,世界的色彩,在他眼裡,才回復了本來的樣子。他都有點兒不適應了。

小說:風雨夜歸人(上)

(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 、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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