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歷史上最偉大的，同時也是最邪惡的政治電影
本文選自北京大學出版社的「BFI經典電影細讀」叢書，本套叢書已出六本，包括《教父》《美國往事》等多本還在陸續引進中。目前的六本在虹膜專屬渠道獨家打折出售。購買方式見本文末。
文 | 泰勒·唐寧
這部影片的德語版叫《奧運會》（Olympische Spiele），首映式舉行於1938年4月20日，地點是在柏林的動物園烏髮電影宮（Ufa-Palast am Zoo）。當天是希特勒的49歲生日，在這歡慶的日子裡，幾乎聚齊了所有的納粹政要。劇場外面，紅色的納粹旗幟與白色的奧運五環旗交替出現。
希特勒中堅護衛的一支黨衛隊駐守在四周。納粹黨、政府、軍方、電影業、國際奧委會，以及柏林的一切外交使團，悉數得到了最高級別的呈現。放映相當成功。希特勒向里芬斯塔爾獻上了一個白色丁香與紅色玫瑰的花環。希臘特使奉希臘王儲之命，向她獻上了一支采自奧林匹亞的橄欖枝。這樣的一次電影首映式真是難得一見。
在隨後的6個月中，里芬斯塔爾不停地在歐洲各國首都出席盛大的首映式。她受到王室、國家元首、總理及體育領袖的接見。無論她去哪裡，身份都是第三帝國的榮譽大使；後來，她收到了宣傳部為她這幾個月宣傳這部影片，以及通過這部影片宣傳第三帝國本身所支付的一筆酬金。
里芬斯塔爾（右一）和希特勒
她在每座城市都變成了名人。她到處放映這部影片，在維也納（奧地利剛被兼并進德國）、蘇黎世、雅典、布魯塞爾（國王利奧波德[Leopold]與她公開調情）、貝爾格萊德、巴黎、哥本哈根、斯德哥爾摩，以及赫爾辛基等地。9月，在威尼斯電影節上，這部影片被授予了電影節大獎「墨索里尼杯」（Coppa Mussolini）。
英國與美國代表憤然打道回府，他們曾希望迪斯尼的《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Snow White and the Seven Dwarfs）勝出，認為這個獎是出於政治原因。大旅行延續到了羅馬、奧斯陸，最後回到了瑞典。所到之處，影片無不掀起一陣轟動，而且大多數評論都是滿腔熱情的。
當然，慢慢地，政治事件取而代之。當希特勒變得更具威脅性時，對這部奧運會電影中所表現的那種德國的支持隨之減弱。
1938年9月，因為張伯倫（Chamberlain）與達拉第（Daladier）的協定，希特勒佔領了捷克斯洛伐克的一部分。在11月的「水晶之夜」（Kristallnacht），猶太商店遭到洗劫，猶太教堂被燒毀，猶太人在德國各地受到痛毆。
雖然這部影片的英語版《奧林匹亞》被製作了出來，但直到戰後才在英國得到商業發行。里芬斯塔爾的美國之旅一無所獲，在好萊塢遭到了所有大製片廠的抵制。沃爾特·迪斯尼（Walt Disney）是唯一願意接見她的製片人，甚至他也不願意放映這部影片。
1939年6月，國際奧委會授予里芬斯塔爾奧林匹克金牌。這是這部影片獲得的最後一個獎項。現在，戰爭的烏云為這部影片的未來蒙上了一層陰影。
戰爭期間，數位曾參與過《奧林匹亞》的攝影師都服務於德國的電影宣傳。戰爭中有一段時間，瓦爾特·弗倫茨隸屬於希特勒的總部。埃伯哈德·馮·德·海登喪生於克里特島戰役，他曾拍攝了片中一些漂亮的體操比賽慢鏡頭段落。
戰爭期間，里芬斯塔爾本人並未拍攝任何宣傳片。她花了數年時間設法拍攝與剪輯改編自歌劇《低地》（Tiefland）的一部故事片。她一度惡名遠揚，因為她選擇了一些吉普賽人作為臨時演員，表面上把他們從集中營解救了出來，但只是暫時地。
《低地》（1954）
《奧林匹亞》在戰後歲月中的歷史同樣複雜。因為有關親納粹活動的指控，里芬斯塔爾最初被法國後來被美國情報人員逮捕與拘留。雖然她在1948年獲得了釋放，但她花了數年時間力證自己的清白，回歸電影製作，以及要回從她那裡拿走的《奧林匹亞》的負片。
第三帝國的電影導演誰都沒有被審判，但里芬斯塔爾卻受到了審查，這不僅僅是因為她拍攝了《意志的勝利》與《奧林匹亞》，而且也是因為有關她與希特勒關係密切的斷言。她不斷聲明她政治上的無辜，並開始著手對那些事件準備她自己版本的敘述，正如已被注意到的，這一敘述經常與現存記錄的說法顯著不同。
作為她的去納粹化過程的一部分，她重新剪輯了一個更短版本的《奧林匹亞》。在1950年代末期的聯邦德國，有一種近乎歇斯底里的擔心：倘若公眾再見到納粹旗幟與希特勒的形象，對國家社會主義的支持就會死灰復燃。影片的重剪版旨在阻止任何這樣的復活。
《意志的勝利》（1935）
到1960年代初，里芬斯塔爾收回了母片的所有權，並從「中轉電影」（Transit-Film）公司那裡獲得了影片的版權，這家公司是德國政府為了控制利用納粹期間所拍攝的膠片素材而設立的。
法律上所說的「敵方財產」的情形是複雜的，各國彼此不同。里芬斯塔爾利用這一混亂，宣稱她擁有世界各地各種版本的《奧林匹亞》的版權。她迅速地利用法院來傳遞這一要求，多次用法律行動威脅了電影導演、發行商以及BBC這樣的廣播公司。
現在《奧林匹亞》雖已獲得了一些聲譽，但里芬斯塔爾本人並沒有。抗議之聲阻止了她在很多活動中露面。在倫敦的國家電影院（National Film Theatre），在瑞士洛桑的奧林匹克周（Olympic Week），她都被禁止參加放映活動。
1956年，里芬斯塔爾開始拍攝一部有關非洲黑奴貿易的彩色紀錄片，但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嚴重受傷，在醫院住了一年，項目被取消了。在1960年代及1970年代，她回到了非洲拍攝馬賽·馬拉（Masai Mara）等部落。一如《奧林匹亞》，她的照片頌揚了對人類體格的感官之美。
1972年慕尼黑奧運會期間，里芬斯塔爾作為《泰晤士報》（The Times）的一名攝影師回到了奧運競技場。在寫作本書的此刻，她正在迎接90歲生日，她生活在慕尼黑，依舊熱衷於捍衛她的名聲，發布文書，以及從世界各地任何想使用《奧林匹亞》幾個畫格的人那裡收取費用。
柏林奧運會以降的這些年中，拍攝奧運會電影的嘗試已有多次。現在，國際奧委會授權每屆奧運會拍攝一部「官方」電影，誰享有什麼權利的問題從一開始就被明確規定了下來。
1948年，奧運會在倫敦舉行。英國電影業通過組織其有史以來「最為非凡的組合運作」做出了回應。蘭克公司（Rank Organization）組建了一家新公司，奧運會電影有限公司（Olympic Games Film Company Ltd），卡斯爾頓爵士（Castleton Knight）被任命為製片人，預算為25萬英鎊。
一大隊攝影師、剪輯師、音響師，以及洗印廠職員，從行業的各部門被調集到了一起。顯然，這部影片的組織模式源自柏林，多數團隊成員都觀看並研究了《奧林匹亞》。結果拍出了一部有趣的英國特藝彩色紀錄片，但該片的洞察力或視覺品質絕對不能和里芬斯塔爾相提並論。
就影片質量而言，在各個面向接近於《奧林匹亞》的新奧運會電影唯有市川昆的關於1964年東京奧運會的影片，《東京奧林匹克運動會》（Tokyo Olympiad）。
《東京奧林匹克運動會》（1965）
這部影片是用寬銀幕制式拍攝的，市川昆佔據了技術發展30年之後的所有優勢，所使用的超長焦鏡頭一定會讓漢斯·沙伊布驚訝不已，慢鏡頭技術被推進到庫爾特·諾伊貝特及其團隊僅僅能夠夢想的速度。
事實上，市川昆所呈現出來的賽跑選手的影像如此非同尋常，以致在體育界內部引起了一場有關賽跑者在100米衝刺時是否真正呼吸的激烈論爭。《東京奧林匹克運動會》是一部讓人眼花繚亂的影片。它喚起了戰爭恥辱之後重獲世界青睞的日本精神，捕捉到了奇觀的美妙。太陽在東京上空冉冉上升的開場段落堪與里芬斯塔爾的序幕媲美。
《東京奧林匹克運動會》（1965）
但是，當世界上最偉大的運動員相互競爭時，這部影片也捕捉到了諸多親密的、個人的時刻。
《東京奧林匹克運動會》（1965）
自1964年全球通信衛星出現以來，奧運會已成為一個全球電視奇觀。已經有了許多令人關注的影片，比如《八個視點》（Visions of Eight，又譯《慕尼黑奧運會》）；在這部影片中，八位頂級導演分別就1972年慕尼黑奧運會選擇了一個主題，拍攝了一部微型紀錄片。
《八個視點》（1973）
1976年，加拿大國家電影局（National Film Board of Canada）利用蒙特利爾奧運會期間拍攝的現成素材，製作了一部觀察性紀錄片。巴德·格林斯潘（Bud Greenspan）已拍攝了不止一部令人饒有興趣的影片，講述最近幾屆奧運會。
《光榮的16天》（Sixteen Days of Glory），關於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的影片，是他對這一「類型片」的最大貢獻。但是，所有這些影片都在某種意義上受制於它們與奧運會電視轉播的關係。
現在，觀眾可以看到激動人心的特寫、慢動作、及時重放，以及超乎1936年的人們所能想像的攝影角度；人們可以在世界每個國家看到它的實況。因此，奧運會的官方影片必須提供奧運會的一種新視野，以及一種不同的記錄。
《光榮的16天》（1984）
最佳的情況就如1984年，巴德·格林斯潘為美國廣播公司電視網的觀眾從未見識過的一種奧運會視角。但是，因為這些影片的大多數都不是為了影院上映而攝製，而是為了錄像帶發行，所以它們與其說是銀幕藝術的成功範例，毋寧說是擴展版的電視評論。
比較而言，《奧林匹亞》依然是有史以來的最佳體育影片之一，即使不是最佳的。里芬斯塔爾自由運用奧運會之前或者之後拍攝的素材，這一事實並未影響到作為一件藝術作品的影片。
如果說它削弱了影片作為奧運會記錄的特性，那麼它實際上加強了影片超越賽事報道的藝術效果，在更高的一個層面發揮作用。里芬斯塔爾熱愛人體，尤其是男性人體。
她對攝影師提出的取景要求、她為之竭力工作一年有餘的蒙太奇、她的影片的節奏與動力，全都意味著對身體之美及體育才能的頌揚。奧林匹克運動會關乎努力與奮鬥、堅持與完成。
《奧林匹亞》通過無數的努力與勝利時刻，再現了這一精神。里芬斯塔爾用這些時刻構成了有關奧運會的一種壯麗視野，她的作品意味著電影史上的一項獨特成就。
但是，尚有政治宣傳的指控需要回應。雖然里芬斯塔爾製造了奧運會的一種華美視野，但倘若柏林奧運會本身並非奇觀，所有這一切便皆無可能。毋庸置疑，按照納粹領導人的設計，奧運會旨在實現政治目的。
因為在1930年代中期這個時刻，希特勒及其支持者希望把納粹德國宣傳為一個友好的、熱情和平的民族，所以，他們決定把巨大的資源投入奧運會的組織之中。柏林奧運會的規模超越了之前所有奧運會。
體育場是令人驚嘆的。觀眾設施是無可比擬的。奧運村為世界各地的男運動員提供了史無前例的舒適與特權。納粹黨人並不希望這一切只被柏林的數萬到訪者看到與欣賞，他們希望獲得世界各地數百萬人的讚美。
因此，大筆資金投入到這部影片之中；影片製作完成時，政府不遺餘力地在全歐洲宣傳它及其主創人員。納粹黨人希望《奧林匹亞》被拍攝，希望它被觀看。
這是《奧林匹亞》背後的真實宣傳動機。一如我所言，里芬斯塔爾從宣傳部獲得了某種形式的獨立，但僅僅是通過她與元首的緊密聯合。她的一切權威最終無不直接來自希特勒。他希望她拍攝這部影片，他贊成她的拍攝計劃；奧運會結束後，在她同他自己的宣傳部的爭論中，他支持她。
通過這一奇特的悖論，里芬斯塔爾得以與戈培爾的要求保持一定距離；自那時至今，她不停地向所有人告訴這一點。因此，傑西·歐文斯、阿奇·威廉斯，以及科尼利厄斯·約翰遜的偉大勝利得到了很好的呈現。
影片的確表現了很多德國隊的勝利，但事實是德國人在這屆奧運會上成就斐然，他們贏得的獎牌超過了任何一個參賽國。僅僅從體育報道的角度來看，《奧林匹亞》無疑是對柏林奧運會的一種公正記錄。
里芬斯塔爾總是說，影片並非有意服務於宣傳，以及她在整部影片中並未試圖宣傳納粹價值觀。在這一點上，我是相信她的人之一。倘若她是忠心耿耿的納粹分子，她定會表現得不同，拍出一部不同的影片。但這不是說這部影片因此就是無關政治的。
《奧林匹亞》是一部熱切關乎政治的影片。它是為政治目的而準備的，它講述了一個高度政治性的事件。它是使用政府資金拍攝與宣傳的，其間動用了納粹政府的多個機構。讓我們為影片所做到的喝彩吧，而不要再像里芬斯塔爾在過去50年中那樣竭力掩飾它的本來面貌。
它超越了它所誕生於其中的政治環境。它讚美了身體之美與運動才能。它在概念及其實現方面極具想像力。里芬斯塔爾領導與鼓舞了一個具有創造力的團隊，為奧運電影製作奠定了標準，這些標準自那以後也為其他體育影片沿用。
雖然1936年以來電影技術不斷發展，但這些標準極少被超越。現在，我們不僅應該能夠接受《奧林匹亞》是一部政治影片，把它作為有史以來最傑出的體育紀錄片之一進行欣賞，而且應該把它視為一部超越了這兩種標籤的電影。《奧林匹亞》依然是電影所獲得的最卓越、最有力的成就之一。
※攝影最偉大的100部電影，每一部的畫面都美得掉渣
※大惡人昆汀在他的1994年，意氣風發，天下我有
※我從沒見過諷刺力度這麼深入，又如此幽默的電影
※昆汀算老幾？憑什麼錄像店boy成了世界電影大師？
TAG:虹膜 |
※這是最偉大的黑白電影，也是他生涯最慘痛的失敗
※史上最厲害的這幾次越獄，不是電影，卻更有戲劇性！
※這部電影是歷史上最偉大的一部電影，原因在此
※這部史上最經典的恐怖電影，幕後的真實故事比電影本身更詭異！
※這部電影里沒一個正常人，卻有史上最經典的性幻想鏡頭
※他為了擺脫羞愧之心，就拍了一部歷史上最偉大的電影
※這些就是最偉大的電影，可能你大多數沒聽說過，遺憾
※韓寒電影背後的這個大佬，才是全中國活得最帥最明白的人
※真的，好萊塢動畫電影也是講政治的
※美國人最窮的時候，是這麼拍電影的
※最真實的抗戰條件，跟電影里演的並不一樣！
※他是黎姿的爺爺，一生有兩大愛好，一是電影，二是革命
※華語最偉大的一部電影，沒有之一
※攝影師偷拍人們看小電影時的表情，有的很害羞，有的則是毫無反應
※他不只是蝙蝠俠，更是電影中的變形金剛
※他是電影業大佬，更是成龍 梅艷芳 張學友的乾爹，卻低調的可怕
※科幻電影史上最可怕最恐怖的十大怪物，慎入！
※長得最不像狗的狗，這根本是電影中小精靈的角色嘛
※同性戀電影看過很多，始終覺得最深刻的是這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