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冬天是抑鬱高發的季節。
嗯，冬天是抑鬱高發的季節。
那天是立冬，不是要吃餃子的冬至。新聞里說是多少年難遇的寒冷，晚上會有暴雪。媒體的加班狗們嚴陣以待，採訪、燈光、攝像、記者，主播都伺機而動。
文泗是廣電中心最邊緣的電台男主播，晚上23點，微信群里一股加班的喪氣，天寒地凍只差一場雪。文泗和兩個加班的單身同事邊鬥地主邊守夜。
1點：下了！下了！開始下冰雹了。
3點：哈？還特么沒下？
7點: 又白熬了，老子不玩了。
文泗利落地扔掉煙頭，氣哼哼地下班，天空正病怏怏地下雨。有那麼一瞬，文泗覺得自己跟白毛女很像，一個只想要紅頭繩，一個只想要正常下班。對著後視鏡捋了下髮型，感覺甚好地趕往下一個出台地點。
每到年底，是主持人尾牙撈金的好時機。一場兩小時的晚會，抵得上一個月工資了。
下午2點綵排，文泗9點就到了，便去了附近的如家開了鐘點房。醒來已是3點，手機里赫然有著213個未讀信息，對著鏡子把自己捋得更邋遢一些，火急火燎地趕到現場。
「啊……不好意思，剛下直播。」
「可不，熬了一天一夜了，連鬍子都沒空刮。見諒，見諒。」
現場已經在搭燈光架子了，鋼架撞擊發出哐當的巨響。場地的物業奔出來，一個穿著灰白羽絨服的阿姨嘶吼道：「拆房子啊！地板砸出坑，你們給填啊！」
文泗伸長了脖子看熱鬧，然後舞美團隊里，一個長頭髮的妹子不聲不響地踱步過去，掂了掂鋼架，沖後面的漢子們說：「去，找塊氈布給墊著。」
那群油膩膩，不修邊幅的漢子驟然一頓，忙不迭地去找氈布。文泗「砸砸砸」了幾聲，漢子們不約而同的，精光四射地瞪死他。他慫逼地低下了腦袋。
排演了，他精神抖擻地往台上一竄。發現妹子正四平八穩地壓著音控台。他在心裡「哎喲不錯喔」了一聲，原來是個角色。驚訝完後，回過神，媽個雞，忘詞了。
全場寂靜。
「音控，能不能走個音樂暖下場啊！」
「不要。」
「為什麼？！」
「心情不好。」
「哦。」
整個冬天都跟惡劣的情緒膠著。
上節目之前，手機微信聲響了一下。
「分手嗎？」
「不分！」
上節目中，熱線電話響了。
「分手吧。」
「你神經病。」
女朋友一天到晚，像唱歌一樣跟他叨嘮著分手吧。他整個人都有點兒脫力，應該把她的聲音錄下來，做成鬼畜，混剪成rap，放在B站上去騙點擊，騙彈幕。讓小學生們去罵死她。想一想又安撫自己，多大的仇啊，天下哪有不散的情侶。
他又想一想，聖誕節很快就要來了，是有點窩火。就隨手給聽眾們點了一首《祝天下有情人都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年輕人，世界是殘酷的啊。
文泗是西北人，他們組有個姓郭的攝像是重慶人，兩個人吃飯吹起了牛，各自誇自己酒量感人。在辦公室，拿出了贊助商提供的立秋酒喝得天昏地暗。
保潔阿姨再清理善後的時候，文泗站起來！一把摟住阿姨的脖子，順勢抱住！哭吼道：「狗日的，老子股票全部跌停了！賠得褲衩都穿不上了，我要上天台別攔著。」他鬧完，就吐了，就昏過去了。
然後被送到了二醫院。
消化內科的門診人滿為患，排了一個小時才叫到他。他踉蹌地找到醫生，排前面的是個大嬸，闖進去就準備脫褲子，說自己腰上癢。醫生是個小青年，慌張地攔住她說：「別別別，大姐別這樣。」
大嬸「噢」了一聲，說自己胃脹，口臭很重，說完對著醫生重重地哈了一口氣。醫生一臉懵逼，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文泗實在沒忍住，快笑岔氣了。醫生用來看診的單人床，上頭還坐著另外一個人，長手長腳地伸展不開，默默地「嗝」了一聲。文泗瞥了一眼，整個瞬間精神了！
「哎喲我去~你這是怎麼啦？」
「你能別這樣娘里娘氣的嗎？」
妹子皺著眉毛，說完又打了個嗝。醫生喊了文泗的號，他趕緊湊了過去。
「哪不舒服？」
「胃疼！」
「你給指一下疼的地方。」
文泗按著右腹，醫生嘆了口氣，「那是肝臟的位置。」
「不不不，有時候左邊疼，有時候右邊疼，有時候心臟疼，有時候智齒也會疼。」
「額，那你先去照個CT排查一下。」
「醫生，我是不是要死了。」
照完CT，隔天才出檢查結果。文泗鬱鬱寡歡地走到大門口，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頭一望，妹子攬著他的肩膀說：「走，請你喝東西去。」
「你這個姿勢讓我很不習慣。」
「誰讓你矮。」
兩人進了一家咖啡店，妹子給文泗點了冰激凌華夫餅、美式咖啡、水果沙拉，最後給自己點了杯普洱。
文泗熟練地操起刀叉開始塗抹冰激凌，邊嚼邊問：「你怎麼一點不吃？」
「我從來都不吃甜的，不過我工作接觸的那些男生，長得跟你一樣白凈，都挺愛吃這個的喲。哦，姑娘們好像也都愛吃。」
文泗訕笑了一下，「你到底是幹嘛的？」
「給團隊拉皮條的。」
文泗一口氣吃完，喝光。掏出手機，「加個微信吧，下次我請你。」
妹子咧了下嘴，起身抓起外套準備走，「不用了，我們江湖兒女不拘小節，請你一頓沒指望你還的。希望你身體沒大毛病。」
她揮一揮手，在門口打了輛車，跑了。
文泗遠遠地看著她的影子，一米八幾吧，真高啊。他腦海里忽然冒出一個形容詞——埃菲爾！
天空又下起了冰雹，陰沉沉的。
「不但長得高，沒想到還是自帶氣象的女子。」文泗喃喃念了兩句，回台里了。
等結果的夜晚，文泗用百度查腹痛病因，跟癌症擴散的癥狀很像。他驚恐了一夜，覺得自己應該是惡性腫瘤，好不了了。
第二天，去拿CT結果。醫生盯著片子看了半天，面無表情的說：「胃沒什麼問題，我先給你開點胃藥，吃完還疼再來找我。」
「可我疼啊！」
「要不，你去掛神經內科看看。」
文泗跑到挂號窗口，把內科每個科室都掛了一個號。他安靜坐在等候區，LED顯示屏幕上一水的全部是他的名字，廣播一路喊下來，整個大廳里都在回蕩。
看診之前還只是個胃疼的小伙，出來之後變成了抑鬱症患者。文泗站在醫院門口，給女朋友打電話：「我抑鬱症了。」
對方沉默了許久，吞吞吐吐地問：「你是，想要和我分手了嗎？」
「總而言之，先見面吧。」
女朋友也是一愣，把地點定在中央公園人最多的麥當勞。
他掛斷了電話，開著車遊盪在城市的街道上。抑鬱的時候，千萬不能在下班高峰期去遊街。一步三堵……前後的喇叭滴滴滴不停，他覺得自己要死了。
兩個人萬水千山地相逢，卡在一個小桌上喝可樂。文泗忍不住反省：「是我哪裡做得不好嗎？」
「沒有，你很好，是我的問題。」
「你別用這種拒絕談話的口氣。」
「可我變心了。」
「你以為我為什麼失心瘋了，選在這麼多人的麥當勞跟你見，我就怕你聽到真相要打我。」
「老子就不分！！！」
文泗端起盤子要摔，女朋友喝了一聲，「你還要臉嗎！在公眾場合摔盤子。」
文泗悻悻地放下來，黑著臉跑了。
晚上八點的時候，他吞了一顆治抑鬱的藥片。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的3點。整個頭都昏昏沉沉，像是宿醉。
憑藉著僅有的清醒，他大叫一聲不好，爬起來，抓著CT的片子，病曆本直衝到領導辦公室去。
「主任，我不是故意消失的，我知道誤了節目，天地良心，我生病了。」然後腿一軟，倒在領導辦公桌前。
「你什麼病？」
「抑鬱症。」
「你這是自己嚇自己，快別給自己心理暗示了。」主任壓根不相信。
「主任，我現在胃和心臟疼得要炸了。在吃藥。」
「你吃的什麼葯？」主任按了按眼鏡。
「安眠藥。」
「你還真抑鬱了，葯不能停啊。」
迷之沉默後，主任開始咆哮起來。
第二天，台里傳遍了，文泗由於長期熬夜，患上了不治之症，大概是活不長了。文泗也是個無節操沒底線的，明明孤獨患者卻佯裝成絕症患者。
真的是抑鬱症嗎？除了最開始的時候，覺得自己看不到出路，心煩，氣躁，睡不著，記憶衰退……等確診了，反而覺得都痊癒了。
他給女朋友發簡訊：分手吧。
對方秒回：好。
文泗就著鹹鴨蛋就著小米粥幹了一瓶立冬酒後，整個冬天沒落下的雪，終於在11月11號灑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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