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和:民族主義是我們的死結
[提要:民族主義表現為兩個向度,一是表現為政治意識形態效用層面的「黨派民族主義」,二是表現為思想流變上的「文化民族主義」。二者有時表現為某種敵對狀態,更多的時候則表現為民族主義的共謀。]
與經濟學家龐春聊天,他會反覆問一個問題,是否有明確的問題意識。他的意思或許是說,如果沒有問題意識,那麼讀書思考或許就成了一種談資,人的腦袋或許只是一個存儲器。我當然同意這樣的判斷,因為我明確地意識到了自己這些年反覆湧現出來的幾個問題意識:
1、科學為什麼不是首先興起於歷史更加悠久的中國?
2、憲政制度為什麼不是首先興起於傳統文化更加深厚的中國?
3、經濟學為什麼不是首先興起於市場更加開闊的中國?
4、倫理學為什麼在道德倫理傳統資源更加豐富的中國反而缺少必要的現實基準和擴展秩序?
5、為什麼韋伯能夠提出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的關係命題,而中國優秀的知識人卻不曾提出相關命題,只能模仿韋伯命題,依葫蘆畫瓢的分析中國的傳統文化與商業經濟的關係?
面對這些問題,我意識到兩個重要的現象。
類似於「科學為什麼不是首先興起於歷史更加悠久的中國」這樣的命題,竟然是李約瑟這樣的英國人提出來的,為什麼那麼多優秀的中國知識人竟然無法提出這樣的問題?難道我們都是瞎子嗎?難道我們都是蠢貨嗎?難道我們連舉手提問的勇氣和能力都沒有嗎?
這是一個清晰存在的事實,科學的確不是首先興起於中國,中國只是科學的學習者和科學的模仿者。但我發現很多優秀的中國知識人對這樣的問題並沒有興趣深度辨析,反而都在試圖證明中國文化何以偉大、何以深厚,都在試圖強調中國文化作為世界文明的一部分,自始至終都具有其獨特的價值。
比如大名鼎鼎的錢穆、余英時這種頂級的中國知識人,一直都在這樣工作。為什麼很少有知識人去深層次懷疑中國文化的缺陷呢?為什麼人們總是強調中國文化的獨特性而不是強調中國文化的普遍性呢?到底是什麼內在的先驗觀念秩序在推動中國知識人這麼去思考這麼去工作?
隨著這些問題的展開,我的問題指向了民族主義。這正是一個具有批判精神的讀書人要懷疑的地方,中國人的最深層次的集體意識是否一直處在民族主義的陷阱之中。
以現在的格局來看,所謂中國式民族主義,我把它解讀為兩個向度:一方面表現為政治意識形態效用層面的民族主義,我稱之為「黨派民族主義」,即一部分短視的結黨營私的政治家用民族主義為自己的政治立場尋找合法性。而另一方面則是表現為思想流變意義上的「文化民族主義」,即一部分自以為是的知識人在經過苦苦思索和苦苦追問之後,依然一頭鑽進中國文化優越論的懷抱。
兩種不同向度的民族主義,事實上在本質意義上都屬於狹隘民族主義,無論它是以政治統治的名義出現,還是以傳統文化的名義出現,因為它們都忽略了人類普遍存在這樣一個基本的事實。兩種狹隘的民族主義結合在一起,構成一種更大範圍內的民族主義秩序,對每個中國人的觀念秩序構成一種絕對影響,以至於今天的每個中國人,其實都是民族主義者。
如此,如果我們立足於更加開闊的人的意義和世界主義的維度,則這兩種民族主義,都不過是狹隘民族主義的變種。所以我們的問題是,那些自以為是的「文化民族主義」知識人有什麼理由批判那些「黨派民族主義」呢?那些峨冠博帶的中國知識人,有什麼資格批判那些道貌岸然,謊言連篇的「黨派民族主義」呢。也就是說,在民族主義的命題上,「文化民族主義」和「黨派民族主義」一直都是共謀。這是最宏大的共謀,也是最狹隘的共謀。
理所當然,我們必須強調,民族主義無所不在,有人的地方就有民族主義。即使是以信仰上帝為終極觀念秩序的猶太人,也存在強烈的民族主義邏輯,這是猶太復國主義的基本進路。
但有兩個隱秘但是驚人的事實,應該再次提出來:
猶太人是上帝的第一批選民,按照民族主義的進路,上帝應該允許猶太人建立屬於他們的最偉大的地上國度。事實上,上帝對猶太人最初的祖先亞伯拉罕的確允諾過,「我必使你成為大國,賜福給你。」但是很遺憾,直到今天為止,以色列作為一個民族主義意義上的國家,竟然是如此窄小,如此艱難。這顯然是上帝意志對猶太民族主義的一次徹底否定。所以我們的問題是,關於地上國度,關於民族主義,最終極的觀念秩序到底是什麼?當上帝說,我必使你成為大國,這裡的大國,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大國的意義,僅僅是指一個民族在地理意義上的疆域嗎?
第二個問題更加令人吃驚。按照聖經福音書的記載,上帝變成人類的一員,成為基督耶穌,來到這個世界的使命,竟然不是建立一個偉大的猶太人之國,他竟然只是為人類的死亡問題提供了一套復活的解決方案。為此,他甚至非常決絕地告訴人類,「我的國不在地上。」所以我的問題是,如果以基督精神為普遍的參照系,民族主義處在怎樣的位置?耶穌曾經說過,「狐狸有洞,天空的飛鳥有窩,人子沒有枕頭的地方。」面對這樣的話,我會追問,上帝之子,耶穌基督,可以把水變成酒,可以叫死人復活,為什麼不給自己佔據一塊屬於他的領地?事實上只要他願意,世上的萬國,萬國的榮耀都屬於他,可是他沒有這樣做。這是為什麼。
當然,作為一個中國的知識人,我的問題是,如果我不能理解耶穌關於國度的意義,我就不能理解民族主義,如此我也就不可能理解中國傳統意義上的文化民族主義的意義。
這樣的問題構成一個基準命題,對於我而言,要麼我以中國文化為基準,找出基督精神的漏洞;要麼我以基督精神為基準,找出中國文化的漏洞。總之我需要一個明確的信仰和明確的選擇,我選擇什麼,我的生命就是什麼。
多樣性的文化原則,在這裡失去價值,因為這是一個類似於「帕斯卡爾賭局」的問題意識。中國文化觸手可及,而基督精神卻需要我們擁有一種超越性的信心。前者是輕鬆的,後者是痛苦的。
我很高興,我把我人生全部的籌碼抵押給了耶穌基督,這是我的人生所做的惟一正確的事情。當我這麼做,我自身真切地體會到,我已經開始越過民族主義的陷阱,越過瘋人院。我已經意識到,無論人生怎樣悲苦,我也不能回頭看那座熊熊燃燒的索多瑪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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