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天士的一次「遠程會診」

中醫 09-07

中醫書友會第1082期

每天一期，陪伴中醫人成長

I導讀：第一次聽說陳存仁是在大學的一次講座上，老師推薦了《銀元時代生活史》，說這本書是了解民國時候上海最精彩的一本書，後來順藤摸瓜，就找到了《我的醫務生涯》。陳老當時的同學，都是秦伯未、章次公、程門雪這樣的「中醫大咖」，他們在他的書里，是那樣的生動、可愛，不信，你看今天程門雪和陳存仁這次會診的故事。（編輯/王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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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有鬼鬼即出現

作者/陳存仁

行醫的人，逢到重症患者，他的家人常常會問是否有鬼纏身。我總是答說：「沒有的！」一次，一個蘇州籍的病人，在高熱中兩目凸出，說的話好似山東人，而且屢屢想起身，旁邊的人用盡了力氣，才把他壓住，不使他爬起，而他力大如牛，還是拚命掙扎要起來。他的家人認為這種行徑，他平常是沒有的，假使不是有鬼纏身，他怎麼會說出山東話，而且又力大如牛。

我說病人在高熱期中，舌頭會短縮，講話不清楚，於是亂說話，聽來好像山東話，其實叫真正的山東人來聽也是聽不懂的，但是病人家屬心中仍以為不然。所謂「里修外補」，他們一方面請醫生，一方面又請佛婆道士來作法驅魔，因為從前的人都迷信得很。（按：近年我看外國電影也有驅魔人，一窩蜂有六七部電影都是以此為主題。）

從前上海富有之家，逢到家人有重病，總要請幾個醫生來會診。他們對醫生派系也熟悉得很，譬如請我的話，一定同時邀程門雪、嚴二陵會診。要是請不同派系的醫生，三人開了三張方子，反而不知進服哪張藥方好，因此我與程門雪等常常會診。

程門雪學問好，字寫得好，醫德也好，向為我所欽佩。不過他迷信得很，認為重病之家必定有鬼，所以他每次出診之前，用的鋼筆必然要灌滿墨水，要是寫到一半，字寫不出來，就認為是鬼在作祟。他的這種行徑，我是看慣的。

有一天深夜三時，他在病人家中，打來一個電話。我睡得正熟，被電話聲驚醒，只好起來接聽。他說：「我現在碰到一個重症病人，情勢嚴重，危在旦夕，我一個人看，負擔不起這個責任。你最好就來，共同擬方。」我心想他逃避責任是真的，請我會診不過是壯壯膽而已。我向來和他友誼甚篤，卻之不宜，好在路近，只得趕去。我坐在車子里覺得疲倦，眼睛都睜不開了。

到了那邊，見到病人家是一個大家庭，天井裡正在大做法事。道士是由有名的白雲觀請來，所用的法器金光燦爛，非常奪目。當時正燒著冥鍛(即錫箔折成的元寶），煙霧迷濛，令人張不開眼，要是張開眼的話，受到煙霧的剌激，眼淚都會流出來。我立刻匆匆進入內室與病人診脈，診得脈象有如魚躍，一會兒還有歇止之象，我知道這癥候已相當危險。

門雪坐在旁邊一室中，問我：「仁兄，你看如何？」我說：「這個病希望甚微，向來你先處方，我再加減。這一回要我先處方，由你加減。他說：「也好。」

我就用神犀丹、紫雪丹、羚羊粉，及龍膽草、黃連、石膏等葯。門雪看了說：「你用的葯，無非是龍膽瀉肝湯加減，還怕病人一呷苦藥，就會吐出來，那麼便前功盡廢。」我說：「那麼你去斟酌吧。」他就用毛筆寫方。正在這時，一班道士敲敲打打地搬來一張靠背椅子，叫病人的兒女跪在地下，說是：「葉天士到！要與兩位醫生會診。」其實椅子是空的，這種鬼戲，只是道士布局騙錢而已。向例病家只有扶乩，求濟公活佛或呂純陽等給一張乩方，供醫家參考；這一回卻搬來一張椅子，說上一番話，我也為之悚然。門雪卻恭恭敬敬起身，好似迎接「老前輩」一般。

我心中暗自好笑，說，「門雪，快快把藥方寫好。」門雪握筆就與。照我方中的用藥，黃連只用一錢，不知道怎麼的，門雪寫的方子，竟然將黃連寫成一兩。藥方擬就，道士先送走「葉天士」，接著那個道士稱我們二人為「天醫星」，我們也不介意，時已微曦。車中我與門雪相談，這些道土稱我們為「天醫星」，不久必然會想方法來向我們弄錢的。門雪大笑。

次日中午時分，病家電話又來了，說：「昨夜的藥方進服之後，病者熱度大減，神志漸清，可不可以請你們兩位再來會診一次?」我說:「我准到，你要約好程醫生。」

正午一時，門雪先到，接著我也到了。兩人同時診脈，再看病人各種症象，竟然好了一大半，於是再處一方。門雪與我先檢閱舊方，看到黃連竟然誤寫成為「一兩」，都感到詫異，心想難道真是葉天士改的嗎？因此，我們又同處一方，同車而回。門雪說：「一錢改成一兩，定然是鬼使神差』，否則，我連龍膽草都不敢用，怎麼黃連會用到一兩之多？」我說：「錯有錯著，倒錯得很對。」門雪以為不然，確認是有鬼神的，我也不和他爭論。後來這個病人竟然漸告痊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