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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陽明為什麼能龍場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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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陽明為什麼能龍場悟道?


王陽明少時豪邁不羈,年15出遊居庸三關,慨然有經略四方之志。青年時嘗格亭前竹以驗朱子格物之說。26歲學兵法,27歲談養生,3l歲築室陽明洞行導引術,34歲因冒死抗諫反對把持朝政的宦官劉瑾而入獄,貶到貴州偏遠的龍場作驛臣。正德三年(1508年)春37歲抵龍場,居夷處困,忽一夜大悟聖人之道,存乎一念之間而已,後人稱此為「龍場悟道」。


陽明悟道,源自《易經》。陽明悟《易》歷程,記於戊辰(1508年)所作《玩易窩記》:


陽明子之居夷也,穴山麓之窩而讀《易》,其間,始其未得也,仰而思焉,俯而疑焉,函六合,入無微,茫乎其無所指,孑手其若株。其或得之也,沛兮其若決,聯兮其若徹,菹淤出焉,精華入焉,若有相者而莫知其所以然。其得而玩之也,優然其休焉,充然其喜焉,油然其春生焉;精粗一,外內翕,視險若夷,而不知其夷之為厄也。於是陽明子撫幾而嘆曰:「嗟乎!此古之君子所以甘囚奴,忘拘幽,而不知其老之將至也夫!吾知所以終吾身矣。」


陽明困而讀《易》,與「文王拘而演《周易》」有相似之處,朱子嘗言:「人須是經歷天下許多事變,讀《易》方知各有一理,精審端正。」以陽明之聰慧,37歲尚「始其未得也」,可知陽明悟《易》不能算早,但每有所悟,「沛兮其若決」,由此可以想見「從者皆驚」之情狀。玩索既久,易道瞭然於心,最後徹悟「吾之所以終吾身矣。」可見悟通易道乃陽明之為陽明之關鍵所在。

陽明與《易》之關聯,非從龍場讀《易》始,《年譜》載陽明高祖「精《禮》、《易》,嘗著《易微》數千言。」陽明學《易》本有家傳。陽明27歲談養生,「自念辭章藝能不足以通至道,求師友於天下又不數遇,心持惶恐。……偶聞道士談養生,遂有遺世人山之意。」 可見陽明一生皆以「通至道」為求學根本。31歲那年自京師「告病歸越,築室『陽明洞』中,行導引術。久之,遂先知。一日坐洞中,友人王思輿等四人來訪,方出五雲門,先生即命仆迎之,且歷語其來跡。仆遇諸途,與語良合。眾驚異,以為得道。久之,又忽悟曰:『此簸弄精神,非道也。』又屏去。」陽明求道歷程,頗為曲折,他不以辭章藝能、遇事前知為道,決定他終有一日必徹悟大易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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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明35歲冒死抗諫下獄後,在獄中曾作《讀易》一詩,其中寫道:「囚居亦何事?省愆懼安飽。瞑坐玩羲易,洗心見微奧。乃知先天翁,畫畫有至教。」詩述下獄之後,日日靜心玩索伏羲先天八卦,方才明白每一卦每一畫都蘊含著深刻的奧妙,易道打開了陽明後半生的全部心靈畫卷,往後以他一生思考講學,出生入死,均與易道緊密關聯。陽明赴龍場前先至閩界,遇異人,有「二十年前曾見君,今來消息我先聞」之語,為陽明蓍,得《明夷》,乃臨難韜晦之象,陽明遂知當潛行避禍,至於龍場,朝夕讀《易》而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始知聖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於事物者誤也。乃以默記《五經》之言證之,莫不吻合,因著《五經憶說》。」龍場大悟之後,陽明一生學問大旨既立,自此所言皆在易道之中。陽明氣魄,直達孔子:


刪述《六經》,孔子不得已也。自伏羲畫卦,至於文王、周公,其間言《易》如《連山》、《歸藏》之屬,紛紛籍籍,不知其幾,易道大亂。孔子以天下之好文之風日盛,知其說之將無紀極,於是取文王、周公之說而贊之,以為惟此為得其宗。於是紛紛之說盡廢,而天下之言《易》者始一。

陽明認為孔子刪述《六經》,為《易》作傳,終在正天下萬世人心。孔子《易傳》,因集此前數千年易道之本,故能成其大。他在答黃克剛問時說:


伏羲作《易》,神農、黃帝、堯、舜用《易》,至於文王演卦於羑里,周公又演爻於居東。二聖人比之用《易》者似有間矣。


《易》自伏羲畫卦,文王繫辭,至孔子作傳,其間數千載,而易道常用不敗。《繫辭上》說:「夫易,聖人所以極深而研幾也,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易道設立甚早,且曆數千年之實踐檢驗,終成天下最為神奇的事物。孔子一方面嘆惜「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抱怨自己生不逢時,另一方面,相信總結上古智慧,正萬世人心的工作非己莫屬,他說:「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王陽明說:


孔子玩《易》,韋編乃至三絕,然後嘆易道之精。曰:「假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比之演卦演爻者更何如?更欲比之用《易》如堯、舜,則恐孔子亦不自安也。其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以求之者。」又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故?抑之為不厭。」乃其所至之位。


王陽明深契於孔子,同時又覺自己喜《易》悟道為時甚晚,故在《玩易窩記》最後嘆道:「蓋昔者夫子嘗韋編三絕焉。嗚呼!假我數十年以學《易》,其亦可以無大過已夫!」以陽明之靈聰天縱,尚願天假數十年以學《易》,可見易道深邃,且歷萬古而不變。

陽明之學問氣象,可謂悟於《易》亦終於《易》,其一生傳道說法,單以心學、理學範疇解析,常有難曉處,若以易道觀之,則渾然一體,圓融無礙。難怪李贄在《陽明先生道學抄序》中說:「先生之書為足繼夫子之後,蓋逆知其從讀《易》來也。」可以說是道出陽明學問之大本大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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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圖洛書第一

《繫辭上》說:「是故天生神物,聖人則之;天地變化,聖人效之;天垂象,見吉凶,聖人象之;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易有四象,所以示也。」這是說聖人則「神物」,效「變化」,象「吉凶」,則「圖書」,從而製造出了《周易》。陽明曾作《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一文,其中寫道:


天地顯自然之數,聖人法之以作經焉。甚矣!經不徒作也。天地不顯自然之數,則聖人何由而法之以作經哉?


「河圖」、「洛書」是聖人法天地所顯之自然之數而作。《周易折中·啟蒙附論》認為,原本天地自然之數以兩相從,一二、三四、六七、八九順居四方,五十居中,陽數(奇數)動而陰數(偶數)靜,一與七、三與九換位,即成「河圖」。若天地自然之數以三相從,其自然秩序按上中下分布,若陽數動,一與九、三與七換位,即成「洛書」。「河圖」、「洛書」是天地對待初分、動靜初始的根本樣態,它們揭示了數的陰陽性質,也是《易》之所以能用於卜筮,窮盡天下萬物變化的根本。《周易》的卦爻變化源於天地自然之數的推演,卦爻作為一套象徵符號,與天地自然之數的運動相契無間,所以天地之數是《易經》的根本,卦爻的變化所以能窮盡天下萬物的變化即根源於此。王陽明寫道:


《大傳》言卜筮而推原聖人作《易》之由,其意蓋謂《易》之用也不外乎卜筮,而《易》之作也則法手「圖」、「書」。


陽明認為「圖」、「書」是聖人作《易》之本,而卜筮涵蓋了《易》所有的用途。《傳習錄下》載:


問:「《易》,朱子主卜筮,程傳主理,何如?」先生曰:「卜筮是理,理亦是卜筮。天下之理孰有大於卜筮者乎?只為後世將卜筮專主在占卦上看了,所以看得卜筮似小藝。不知今之師友問答、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之類,皆是卜筮。卜筮者,不過求決狐疑,神明吾心而已。《易》是問諸天人,有疑自信不及,故以《易》問天;謂人心尚有所涉,惟天不容偽耳。」


在王陽明看來,卜筮是天下最大的理,其根據亦在「《易》之用也不外乎卜筮」,卜筮不僅是占卦,只要一切「求決狐疑,神明吾心」的為學功夫,都可以被理解為卜筮。易道建諸天人,人心一切流變無所逃於天地之間,這是易道所以正萬世人心,且為千古之學之大本大源的原因。


《易》之根本,既在「圖」、「書」,「圖」、「書」緣何而出,古來說法眾多,陽明認為,「河圖」天降,「洛書」地出:


是故通於天者「河」也,伏羲之時,天降其祥,龍馬附「圖」而出,其數則以五生數統五成數而同居其方,是為數之體焉。中於地者「洛」也,大禹之時,地呈其瑞,神龜載「書」而出,其數則以五奇數統四偶數而各居其所,是為數之用焉。


「河圖」由一、二、三、四、五,五個生數統六、七、八、九、十,五個成數而成,「洛書」以一、三、五、七、九,五個奇數和二、四、六、八,四個偶數各居其位而成,「河圖」為體,「洛書」為用,「圖」、「書」既出,那麼聖人又如何則「圖」、「書」畫八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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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書」出矣,聖人若何而則之?彼伏羲則「圖」以畫卦,虛五與十者,太極也;積二十之奇,而合二十之偶,以一二三四而為六七八九,則儀象之體立矣;析四方之合以為乾、坤、坎、離,補四隅之空以為兌、震、巽、艮,則八卦之位定矣。是其變化無窮之妙,何莫而不本於「圖」乎?大禹則「書」以敘疇,實其中五者,皇極也;一五行而二五事,三八政而四五紀,第於前者,有序而不亂也;六三德而七稽疑,八庶徵而九福極,列於後者,有條而不紊也。是其先後不易之序,何莫不本於「書」乎?


陽明認為伏羲則「河圖」畫先天八卦,五與十是太極之位,虛去不用,一三七九之和為二十,是「二十之奇」,二四六八之和為二十,是「二十之偶」,儀象之體由一二三四各加中數五成為六七八九而立,乾坤坎離居四方,兌震巽艮補其間,八卦位就定了。陽明認為大禹則「洛書」敘洪範九疇,「初一曰五行,二曰五事,三曰八政,四曰五紀,五曰皇極,六曰三德,七曰稽疑,八曰庶徵,九曰鄉用五福。」王夫之說:「是故《易》,吉凶悔吝之幾也;《疇》,善惡得失之為也。《易》以知天,《疇》以盡人;而天之人事備矣。河出圖、洛出書,天垂法象以前聖人之用。天無殊相,而圖書有異數,則或以紀天道之固然,或以數人事之當修,或以彰體之可用,或以示用之合體。故《易》與鬼謀,而《疇》代天工,聖人之所以不能違矣。」大禹則「洛書」敘疇,是因為人事之用止於極數九,四方四隅各能相配,而且兩兩相對自能合而成十,恰蘊含需人加以協調之意。王陽明說:


吁!聖人之作《易》,其原出於天者如此,而卜筮之用所以行也歟!大抵「河圖」、「洛書」相為經緯,八卦、九章相為表裡,但伏羲先得乎「圖」以畫卦,無所待於「書」;大禹獨得乎「書」以敘疇,不必考於「圖」耳。若究而言之,則「書」固可以為《易》,而「圖」亦可以作《范》,又安知「圖」之不為「書」,「書」之不為「圖」哉!噫!理之分殊,非深於造化者,其孰能知之?


「河圖」、「洛書」、八卦、九章皆從天道而出,彼此各成天道,由此可見天道之分殊,不透徹解悟天道運行的人是難以明白的。


「河圖」、「洛書」是《易經》之源,古來通於易道者莫不悟及此。《尚書·顧命》說:「河圖在東序。」《論語·子罕》里提到「河不出圖」,都可以說明「河圖」、「洛書」實有其物。《易緯·乾鑿度》除了講「河圖」、「洛書」,還講太乙下行九宮。鄭玄注《易》也論及九宮五行,孔安國、劉歆都有類似說法,可證明漢代以前,「河圖」、「洛書」、陰陽五行、八卦九宮都是易學傳統,並非宋人杜撰出來。朱熹在給袁樞的信中寫道:「『河圖』、『洛書』為不足信,自歐陽公以來,已有此說,然終無奈《顧命》、《繫辭》、《論語》皆有是言。而諸儒所傳二圖之數,雖有交互,而無乖戾。順數逆數、縱橫曲直,皆有明法,不可得而破除也。」「圖」、「書」是天地之文章,萬理之根本,《易》之辭象變占之源可悟而知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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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象變占第二


《繫辭下》曰:「易之為書也,廣大悉備,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材而兩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材之道也。」《易經》兼包天地人三才而兩相重疊,所以每卦六爻,六爻就是三材之道。王陽明說:


夫易,三才之道備焉。古之君子,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現象玩辭,三才之體立矣,觀變玩占,三才之用行矣。體立,故存而神,用行,故動而化。26


《易經》的讀法之所以要觀象玩辭,觀變玩占,因為《易經》取法於天地之象,「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而辭是依據象的變化而寫下的,故而卦中有象可觀,辭中有象可玩。剛爻與柔爻在卦中相互推移,變化就在其中,「爻象動乎內,吉凶見乎外」,所以觀察爻的推移變化就可以明白事物運動的吉凶。「玩易」之說,出於《繫辭》,陽明詩中,多處提到「玩易」,如「瞑坐玩羲易」27,「玩易探玄微」28,「相攜玩羲易」29,「燈窗玩古易」30,可見陽明悟通易道仍玩易不輟。他說:


神,故知周萬物而無方;化,故範圍天地而無跡。無方,則象辭基焉;無跡,則變占生焉。是故君子洗心而退藏於密,齋戒以神明其德也。


《繫辭上》說:「聖人以此洗心,退藏於密,吉凶與民同患。……聖人以此齋戒,以神明其德乎!」日日玩易,可以洗刷心靈,齋戒潔誠,進入潔靜精微,感而遂通之境。辭象變佔在玩易之境中自然融為一體。《繫辭上》還說:


《易》有聖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


這是指《易經》共有辭象變佔四個方面的聖人之道,言辭優美,象仿萬物,變化神妙,占往知來。王陽明用《乾卦》初爻說明《易經》之「辭象變占」為一:


「《易》之辭,是『初九,潛龍勿用』六字;《易》之象,是初畫;《易》之變,是值其畫;《易》之占,是用其辭。」


初九的象辭是「潛龍」,是因為《乾卦》從《坤卦》變來,初九是變的第一爻,即坤下生一陽為《復》,初九在下卦震里,震為龍,上有五個柔爻,如同在盛陰之下的潛伏之龍,故稱「潛龍」,這種爻象所顯示的意義是不可發揮作用,故占辭是「勿用」。


陽明解卦,辭象變占融為一體,如他釋《恆》卦:


《恆)之為卦,上震為雷,下巽為風,雷動風行,簸揚奮厲,翕張而交作,若天下之至變也。而所以為風雷者,則有一定而不可易之理,是乃天下之至恆也。君子體夫雷風為《恆》之象,則雖酬酢萬變,妙用無窮,而其所立,必有卓然而不可易之體,是乃體常盡變。非天地之至恆,其孰能與於此?


雷動風行,天下之至變,故《恆》。《彖》曰:「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時變化而能久成,聖人久於其道而天下化成。」日月交易,四季推移,其道不變,聖人明白《恆》的道理,長久保持自己的正道,天下才能得到教化形成文明。《周易折中》引徐幾的話說:「恆有二義,有不易之恆,有不已之恆。」陽明用「體常盡變」就道出了永恆變化背後的永恆常道。


陽明析《遁》卦:


遁,陰漸長而陽退遁也。《彖》言得此卦者,能遁而退避則亨。當此之時,苟有所為,但利小貞而不可大貞也。夫子釋之以為遁之所以為亨者,以其時陰漸長,陽漸消,故能自全其道而退遁,則身雖退而道亨,是道以遁而亨也。雖當陽消之時,然四陽尚盛,而九五居尊得位;雖當陰長之時,然二陰尚微,而六二處下應五。蓋君子猶在於位,而其朋尚盛,小人新進,勢猶不敵,尚知順應於君子,而未敢肆其惡,故幾微。


天山《遁》是十二消息卦中六個柔長剛退的卦之一,二柔長成,逼退四剛,與一年中陰陽消長的十二個月對應,時當斗建未的農曆六月,天氣由熱變冷,陽氣已過了當令值日的時候,逐漸要被陰氣取代,這是一個不可逆轉的自然規律,君子法天,要知時而退。陽明獄中詩《讀易》有「遁四獲我心」句,正如他自己所言,「夫當遁之時,道在於遁,則遁其身以亨其道。」人要了解自己每時每刻所處的環境條件,據時而動,當退則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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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明認為《大學》所謂「明明德」與《晉·象》:「明出地上,晉,君子以自昭明德」同旨。他說:


日之體本無不明也,故謂之大明。有時而不明者,入於地,則不明矣。心之德本無不明也,故謂之明德。有時而不明也,蔽於私也。去其私,無不明矣。日之出地,日自出也,天無與焉。君子之明明德,自明之也,人無所與焉。自昭也者,自去其私慾之蔽而已。


君子從光明出現在大地上空的《晉卦》上得到啟示,要讓自己光明的道德顯現出來。陽明認為人性本明,後來為私慾所蔽,而現在要把這種與生俱來的光明本性開發出來,讓它發揚光大。「明德」就是好的道德,「自昭」,就是自我彰明,君子彰明自身好的道德當如太陽自己升起那般不假於人。


因陽明將辭象變占融匯貫通,故平日講學,隨緣點撥,無非易道。《傳習錄下》載:「先生鍛煉人處,一言之下,感人最深。」他認為講學不可自居聖人,「你們拿一個聖人去與人講學,人見聖人來,都怕走了,如何講得行。須做得個愚夫愚婦,方可與人講學。」 可見陽明非常強調謙恭處下的精神,他說:


仲尼贊《易》之《謙》曰:「謙,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終也。」故地不謙不足以載萬物,天不謙不足以覆萬物,人不謙不足以受天下之益。


陽明之謙,如地載天覆,故得益於天下,他教導學生:「泰山不如平地大,平地有何可見?」 得道化境,「和樂坦易」,無形無跡,無方無體,如海能納百川而後能成其大。


陽明認為,辭象變佔四道之根本在貞。《乾·文言》曰:「貞者,事之干也。「貞固,足以幹事。」是說君子要法天道的「貞」,要像天體運行那樣永無偏斜,堅貞強固,以此為德去辦事,就足以干成事業。王陽明將「貞」作為辭象變占的主幹,認為貞就是常久之道,「天地之道無不貞也。」貞是陽明易道的重要特徵:


「天地感而萬物化生,實理流行也。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至誠發見也。皆所謂『貞』也。觀天地交感之理,聖人感人心之道,不過於一貞,而萬物生,天下和平焉,則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


「貞」是君子所以動天地,動天下人心的根本,「貞,君子之道也。」聖人法乎天地之貞,樞機發動皆在天道之中,故能生養萬物,令萬物盡性至命,從而平定天下。


盡性至命第三


《易·說卦》:「昔者聖人之作《易》也,將以順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可見聖人之所以作《周易》,是為了事順萬物本有的性與命,因此立天道陰與陽,地道柔與剛,人道仁與義。《易經》由天道而人世,以「窮理盡性至命」為人世運用之要,這基本決定了中國哲學「盡性至命」的性格。孟子說:「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張載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此道陽明一以貫之。他說:


經,常道也。其在於天謂之命,其賦於人謂之性,其主於身謂之心。心也、性也,命也,一也。


心、性、命只是天道在身、在人、在天的不同表現形式,在其根本上完全相通為一,這是中國哲學以「盡心知性知天」為其性格的理論前提。陽明還說:


道即性即命,本是完完全全,增減不得,不假修飾的,何須要聖人品節?卻是不完全的物件。禮樂刑政是治天下之法,固亦可謂之教,但不是子思本旨。


陽明認為性、命、道同出一源,他解釋《中庸》「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時說:


子思性、道、教皆從本源上說,天命於人,則命便謂之性;率性而行,則性使謂之道;修道而學,則道便謂之教。


由此可知,陽明將性看作天降本體,性體由生到死流行便是道,人懂得率性而行便在天道中,不懂得率性而行便是偏離天道。他說:


聖人率性而行,即是道。聖人以下,未能率性於道,未免有過不及,故須修道。修道則賢知者不得而過,愚不屑者不得而不及,都要循著這道,則道便是個教。


人非生而聖人,難以自明己性,合於天道,所以所行或者有過,或者有不及,必須在生命歷程中不斷地調整自己的路向,證明自己的本性。


人能修道,然後能不違於道,以復其性之本體,則亦是聖人率性之道矣。


人若能夠自己盡性至命,雖然不是天生的聖人心體,但「亦是聖人率性之道矣。」因為能盡性至命的人,所行便與聖人無異,所以王陽明的聖人觀是:「聖人之所以為聖,只是其心純乎天理而無人慾之雜,猶精金之所以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無銅鉛之雜也。」 歸根結底,陽明是將《中庸》的「命、性、道」與《易·說卦》之「窮理盡性以至於命」貫穿起來,他說:


「戒慎恐懼」便是修道的工夫,「中和」便是復其性之本體,如《易》所謂「窮理盡性以至於命」,中和位育便是盡性至命。


陽明通過「中和位育便是盡性至命」將《易傳》與《中庸》貫穿起來,建立了一個生生不已的活潑的哲學體系。《中庸》曰:「天命之謂性」,陽明認為「性情之謂和,性命之謂中。」「性命」與「性情」是天命之性在生命中展開的兩個不同方面。「蓋體用一源,有是體即有是用,有未發之中,即有發而皆中節之和」。陽明認為「中」與「和」之關係,正如《繫辭上》:「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所說之易的體用關係相同,他說:「未發之中,寂然不動之體,而有發而皆中節之和,感而遂通之妙矣。」


如何達到「性命」之「中」,便是「盡性」工夫。王陽明說:


心之體性也,性即理也。窮仁之理,真要仁極仁,窮義之理,真要義極義;仁義只是吾性,故窮理即是盡性。


盡性工夫,不可蹈空,須從窮理做起,往往人要經歷許多事變,方才知道自己性在何處,能為自己定性的人,天下萬物的命可運於掌上。平日功夫,當如《文言·坤》所言:「敬以直內,義以方外」59,用恭敬的態度使內心保持正直,外在行為合乎大義,方正合宜。他還說:


須能盡人之性,然後能盡物之性。


為自己定性,方可為人定性,為人定性,方可為物定性,性定則命亦定。程顥《定性書》云:「動亦定,靜亦定,無將迎,無內外。……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萬物而無心;聖人之常,以其情順萬事而無情。」不能定己性而盡萬物之命的人,如何能這般往來天地之間?性命是中國哲學之本旨。定性至命,萬法之生滅成毀亦定。陽明龍場大悟,對其性命再無可疑,自此念念不出天地本心,致良知之說,終動天下之心。


良知即易第四


陽明「良知」二字,固是百死千難中來,究其根本,則在大易。陽明居龍場,玩《易》大悟,證諸五經,成《五經臆說》,其宗旨只是「致良知」三字。陽明答錢德洪問說:


只致良知,雖千經萬典,異端曲學,如執權衡,天下輕重莫逃焉。


龍場大悟之後,陽明易道便與「致良知」等同,無論千經萬典,異端曲學,若掌握權衡標準,便是「致良知」三字。他的「良知即易」之說,此時已經成熟,成為他一生傳道綱領,再未離易。《傳習錄下》載:


良知即是易,其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惟變所適。此知如何捉摸得?見得透時便是聖人。


良知即易,變動不息,無方無體,能悟透此道就是聖人。他舉孔子「其如視諸掌乎」為例,人的手掌每日看見,但其間有多少紋理,卻不知道。「即如我良知二字,一講便明,誰不知得?若欲的見良知,卻誰能見得?」良知如易道自然運行,但人們卻常常視而不見。良知即如易無方無體,那麼千般揣摩、萬般描述都不能致其根本。總而言之,「此道至簡至易的,亦至精至微的。」


易道以心傳心,陽明之良知亦以心傳心,他說:「人人自有定盤針,萬化根源總在心。」 非先證成聖人心體,難曉良知與易只是一物。陽明認為文王作彖,周公系爻,孔子贊《易》,都是出於良知而各自為說,其道相同。67悟透此道的人,便可「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大人」何以能夠如此,陽明解釋道:


「先天而天弗違」,天即良知也;「後天而奉天時」,良知即天也。


因為天即良知,所以證吾良知即易的「大人」行動比天道超前一些,天道不會與本心良知相違而行;因為良知就是天,所以行動比天道落後一些,與天一致的良知會自然奉行天道。良知與易道具有相同的品質,如《傳習錄下》載:


問:「通乎晝夜之道而知」。先生曰:「良知原是知晝知夜的。」


王陽明認為「人心與天地一體,故上下與天地同流。」良知因與天同源,故自然會知,良知通於晝夜之道而無不是智慧流轉。


《易經》是通於天之良知用陰陽加以表示的方便法門,我們通過這套體系要領會天道的運轉流行。陽明寫道:


易也,志吾心之陽明消息者也。


易者,吾心之陰陽動靜也;動靜不失其時,易在我矣。


易道是心之陰陽動靜的自然流行,人只要能做到動靜皆合於天時,便是一直在天道之中,心之流行不出天道,就是念念致良知,如此,致良知而合於易道,則念念所發,乾坤定矣,知行自然合一。陽明在《大學問》中說:


致者,至也,如雲「喪致乎哀」之致。《易》言「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也。「致知」雲者,非若後儒所謂擴充其知識之謂也,致吾心之良知焉耳。


「知至至之」出自《乾·文言》:「知至至之,可與幾也。」依陽明的解釋,從動的方面說,意念發動便是「致」,從意念必有所指方面說,意念所指便有所至。陽明在《與陸原靜》中也引了「知至至之」四字,其中以「知」釋「知至」,以「致知」釋「至之」74,是說,意念所至便是知,而意念所至之過程便是「致良知」,「此知行之所以一也。」這樣意念之發與意念之至合而為一,從而使在一念發動處為善去惡的功夫成為可能。《傳習錄下》載:


問:「《易》『學以聚之』,又言『仁以行之』,此是如何?」先生曰:「也是如此,事事去學存此天理,則此心更無放失時,故曰『學以聚之』,然常常學存此天理,更無私慾間斷,此即是此心不息處,故曰『仁以行之』。」


「致良知」是每時每刻將意念集中在天理上,如《金剛經》所云:「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達到順應無滯,真心自然流行的精神境界。天理須在盡性至命後方才悟得透徹,既然性盡命至,天理昭昭,念念才不至於為私慾所遮蔽,天理方能貫穿念念相續之始終。王陽明發揮《繫辭下》:「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的思想:


《系》言「何思何慮」,是言所思所慮只是一個天理,更無別思別慮耳,非謂無思無慮也。故曰:「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雲「殊途」,雲「百慮」,則豈謂無思無慮邪?


心之本體即是天理,若心如明鏡,意念所發如鏡之照物,無所執著,那麼念念合於天道,自然「無思無慮」。王陽明說:


心之本體即是天理,天理只是一個,更有何可思慮得?天理原自寂然不動,原自感而遂通,學者用功雖千思萬慮,只是要復他本來體用而已,不是以私意去安排思索出來;故明道云:「君子之學莫若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


萬化心生,萬化之性本在心中,致良知即是復心即天之本體,而定性至命是致良知的先決條件,性本天命,若無所定,良知亦無從致矣。良知之致,實是當下定性至命。萬千物化,天地之動,無所逃於一念之間,又有何思何慮呢?


陽明一生傳道,人稱心學,而其根本,不曾須臾離《易》。錢德洪在陽明去世後所輯《五經臆說十三條》中說:「吾師之學,於一處融徹,終日言之不離是矣。」可謂一語道盡陽明易道天機,錢德洪所謂一處,正是陽明在《玩易窩記》中親謂:「吾知所以終吾身矣」之易道。陽明悟得易道,至死念念不離,蓋易道既得,性盡命定,而良知之說,如日月流行,萬古不易。天降陽明,千古聖學之血脈,重與日月同輝。


文章來源:心之道文化


圖片來源: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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