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事 魯冰花

看到魯冰花三個字，內心會迴響起那略帶傷感的熟悉旋律吧？

《鼴鼠的故事》中的魯冰花

2016年春季，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九十大壽，威廉王子攜凱瑟琳與女王一起參觀了當年的倫敦切爾西花展。 從十七世紀開始，每年春季貴族士紳家待嫁的小姐們會去倫敦小住一段時間，參加上流社會的社交季。社交季的場所在一戰後，從貴族們的豪宅轉為公眾場所，切爾西花展就是社交季重要的活動場所之一。

切爾西花展起源於1862年，由英國皇家園藝協會推動舉辦，每年都會吸引全球頂尖的園藝設計師及愛好者參加。在這一百多年中，逐漸成為世界上最著名的花展之一。因為切爾西花展的專業性，吸引園藝師把自己培育的花卉和植物新品種在這裡發布。春季的倫敦成了世界各地植物的華麗秀場。

2016年切爾西花展中為女王祝壽的作品

1937年5月12日是喬治六世的加冕日，適逢倫敦完全進入春季。這一年切爾西花展的主題是展示英國及周邊地區的觀賞植物及經濟植物。羅素·魯冰就在這樣特殊的時刻首次發布，並奪得當年花展的花魁。在之後歷年切爾西花展中羅素·魯冰都成為不缺席的花卉植物之一，並與皇室結下了不解之緣，現在還可以在威爾士親王的海格羅夫莊園的花圃中隨處可見它絢麗的身影。

魯冰花學名Lupinus spp ，為豆科植物，同屬的種類約200-600種，主要分布在北美洲西部、南美洲、地中海地區以及非洲。在1926年從北美引入英國種植，最初只有藍白兩種顏色。它似乎在純凈的白色與憂鬱的藍色中，靜靜地等待它的伯樂。

魯冰花繪本

1911年麥克·維特家的園丁喬治·羅素凝神注視著僱主花園中藍白相間的魯冰花。我猜想那一刻的光線一定強烈到只能模糊的看清魯冰花的樣子，正是這種類似印象派色彩交融的美感啟動了喬治·羅素大腦中的調色板，那一刻他勵志讓這種一見鍾情的植物開出最絢爛的花色。

那年喬治·羅素已經五十五歲，早過了知天命的年紀。在接下來的二十多年裡，他開始從地球各個角落購買不同品種魯冰花的種子，並在自己的小花園中分片種植。羅素的目的是開發出更多花色的魯冰花品種，同時改善花的序列，讓人從任何一個方向隨意一瞥都看不到翠綠的花莖。我想，他一定以彩虹為標準去要求自己種植的花兒。

經過改良的魯冰花

羅素在改良花種的過程中，為了保密並沒有任何書面記錄。在20多年中他每天工作20個小時，從現在的技術角度看，這仍舊是驚人的工程，因為羅素必須在對魯冰花基因了解的前提下，實驗其基因範圍內雜交的所有可能。終於在羅素的花園中開遍了五顏六色猶如彩虹般的魯冰花。進入暮年的，羅素已經不再迷戀金錢，無論別人給出多高的價格，他都拒絕賣出任何一顆羅素·魯冰的種子。

直到1935年，一個叫做詹姆斯·貝克的年輕人打破了僵局。他聲稱羅素的自私會讓他把精心繁育多年的魯冰花同他年老的骸骨一併帶入墳墓。對視魯冰花為生命的羅素來說，這句話無異是殘酷的。貝克看出了羅素的動搖，於是繼續承諾說他不僅可以為暮年的羅素提供苗圃及助手，而且在不干涉羅素對魯冰花標準控制權的前提下幫他推廣，讓更多的人愛上魯冰花。

1937年羅素已經79歲，在切爾西花展中他用500平方英尺的各色魯冰花震撼了參觀展會的人們，贏得了當年的冠軍。皇家園藝協會授予他Veitch紀念獎章以鼓勵他的成就。在花展中，進入暮年的羅素終於開始以一先令12顆種子的價格出售他多年的成果，以他名字命名的羅素·魯冰從那天開始，可以盛放在世界任何一個園藝愛好者的花園。

海格羅夫莊園中的魯冰花

不幸的是隨著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爆發，糧食生產成為戰時的主要任務。人們已經無暇從戰火中抬頭欣賞春天絢爛的花朵，而是把魯冰花的果實經過浸泡，祛除毒素與苦澀，來補充了戰時的蔬菜供應。1951年戰爭平息不久，時年九十四歲的喬治·羅素在花園中為羅素·魯冰鬆土時，永遠地與他熱愛的花兒睡在了一起。當初說服喬治·羅素的青年已經步入中年，他繼續羅素的工作來繁育羅素·魯冰。在20世紀50年代，幾乎歐洲的每個花園都生長著斑斕的羅素·魯冰。羅素·魯冰成為歐洲那代人童年無法磨滅的美麗記憶。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已經步入暮年的芭芭拉·庫尼在獲得凱迪克金獎後決定不再為別人的文字配插畫。她開始嘗試帶有濃厚個人色彩的繪本，第一本就是《花婆婆》。《花婆婆》講述的是一個叫做艾麗絲的小女孩，將絢麗的魯冰花種子撒滿鄉間，讓世界變得美麗的故事。據說芭芭拉·庫尼在緬因州海邊的房子周圍都種滿了羅素·魯冰。在繪本結尾的時候，庫尼寫道：「你一定要做一件讓世界變得更美的事。」這句話不知道印在了多少人的腦海中。

《花婆婆》繪本

其實繪本中的艾麗絲也真實的存在於生活中，她就是有魯冰夫人之稱的康妮·斯科特。1952年生活在紐西蘭南阿爾卑斯山下的牧場女主人康妮·斯科特，覺得生活環境過於單調荒涼。於是背著丈夫用100磅從英國進口了一袋羅素·魯冰的種子。她悄悄的帶著兒子大衛·斯科特在沿途撒種。隨著春季的到來，康妮撒下的種子在春天的南阿爾卑斯山麓以燎原之勢盛放著，就像一片由花兒編成的彩虹地毯。若干年後康妮·斯科特長眠在花海中，而當年與她一起撒種的兒子卻在母親的影響下成為了植物學家。他是一名經歷充沛的學者，一生都投入到魯冰花的研究中。他聲稱魯冰花可以成為紐西蘭美麗牧羊的優質飼料，還可以改良當地貧瘠的土地。

然而事實並非想像那樣美麗，康妮·斯科特夫人並不知道對於生態體系相對脆弱的紐西蘭，大規模的播撒這種生命力頑強且擴散速度快的花種，對生態平衡造成了巨大隱患。魯冰花的種子一旦成熟，會從豆莢中蹦出四散開，而且會搶在其他植物之前生根發芽，因此紐西蘭的生態學者每年都要監控魯冰花的長勢，尤其是沿河地區。由於魯冰花的根系包裹住了碎石，寬闊的河面變的狹窄，水流因此變的湍急，許多涉水禽類無法築巢與覓食。而成片生長的魯冰花佔領了一望無際的山谷，讓許多本地物種流失。生態學家因此稱她為「水妖的誘惑」 。大衛·斯科特已經退休，但在他未來的退休生涯中他準備彌補母親的美麗過失，計劃進一步研究出『馴化』魯冰花的方式，讓它能夠與生態平衡相處。

阿爾卑斯山下的彩虹地毯

而那首我們耳熟能詳的旋律，是1991年春晚時由甄妮演唱後流行開的歌曲《魯冰花》。這本是一個台灣電影的名字，故事發生在六十年代的台灣。天才兒童古阿明自幼喪母，父親是台灣省南投縣的貧苦茶農，魯冰花正是古阿明家茶園中充作綠肥的植物。古阿明經常在夜晚，躺在魯冰花從中聽姐姐給他講逝去母親的故事。因為電影的熱映，魯冰花成為擁有苦澀童年的台灣鄉間少年的象徵。

其實台灣的魯冰花是1926年日據時期從日本引種台灣的。它的另一個中文名稱「羽扇豆」也是來自於日語。儘管日本人現在更習慣用學名的音譯「ルピナス」（rupinasu）來稱呼魯冰花，但在開始他們是管這類植物叫ハウチワマメ，翻譯過來就是「葉団扇豆」。因魯冰花的葉子是掌狀排列的多枚小葉組成，樣子確實有點像團扇。而在日語中，「葉」和「羽」這兩個詞同音，都讀ハ（ha），所以「葉団扇豆」這個名字有時也寫成「羽団扇豆」，去掉其中的「団（團）」字，就成了「羽扇豆」。

電影《魯冰花》

與許多豆科植物一樣，魯冰花生有根瘤，能夠把空氣中的氮固定到土壤中。在古希臘和古羅馬時期，人們就把魯冰花當成綠肥植物來栽培。一年生的魯冰花在初夏結實後死去，農民便把豆莢摘走，任憑植株爛在茶地中轉化為肥料。因日據期間的推廣，魯冰花逐漸成為台灣北部重要的冬季豆科綠肥。

六十年代因為肥料短缺且價格昂貴，魯冰花的種植面積當時擴大為八千公頃左右。隨著台灣經濟的逐漸復甦，肥料的價格日趨便宜，加之茶園勞動力的缺乏，種植魯冰花逐漸變成一種負擔，魯冰花因此一度被遺忘。最近隨著全球永續農業的推廣，魯冰花又以有機綠肥的身份重回到茶園中。在南投縣早春的茶田中，又可以看到魯冰花絢麗的身影，與茶樹依偎伴生。

台灣茶園中的魯冰花

為植物命名，並且試圖通過觀察去理解它們，欣賞它們，這種欲求是人性的一部分。靜靜的觀察彼此的訴求，在生態與農業之間尋求未來更多的可能性。未來關於魯冰花的故事，應該與悲傷無關。

丁酉年春於掃葉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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