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事 海南茶事

當我帶著乾燥清爽的行李來到這座海濱城市，行囊上浮著的燥氣灰塵，被空氣中無處不在的飽滿水氣包裹住而變得粘軟。一路看著的書，紙質也不再挺括。大海就這樣無聲地向你宣告，你來到了它的領地。相對於山，海有一套獨特的思維體系及味覺構架。提起海島氣候的茶，更多人想到的是台灣茶。其實，無論地貌或者茶源歷史都與台灣及其相似的海南省，才是大隱於世未被發掘的好茶產地。

《非誠勿擾》劇照

海南地處國境之南，地勢四周低平，以五指山、鸚哥嶺為隆起中心，逐次向外圍遞減，形成了以山地、丘陵、台地、平原構成的海島特有的環形層狀地貌。海南省是我國最具熱帶海洋性氣候的省份，除了熱帶水果與電影《非誠勿擾》中夢幻的度假環境，其實也有優質尚待整合的茶產資源。說起台灣茶，侃侃而談者不乏其人。若說起海南茶來，多數人大概都會一臉茫然。除去量產巨大的紅茶、綠茶，海南還能做出更優質的茶葉么？

海南茶山

3000年前，與大陸隔絕的海南島迎來了它第一批居民。這些從廣東、廣西及越南北部泛舟渡海，先後來到海南島的百越族支脈，成為了有史可查的第一批海島居民，後稱之為黎族。我國古代漢文史籍中，對黎族先民有不同的稱呼。西漢時稱為「駱黎」，東漢時稱「蠻」，隋唐時期稱為「俚」。「黎」這一族稱，最早見於唐代後期的文獻記載，到了宋代才固定下來並沿用至今。

黎族與台灣高山族同為百越族的分支，從新石器時代起百越族因沿海遷徙，形成了獨特的海洋型民族文化。偶然之處在於，百越族在遷徙中所到之地皆有大葉種茶樹的存在。台灣省的古茶樹生長在高山族聚居的台中、台南、高雄山間，海拔1200米以上的地帶，被稱為「山茶」。

五指山

因高山族不懂得製作，最初工藝粗糙，只能被族人當做解暑去瘴的葯飲，而今隨著工藝革新則成了台灣優質烏龍茶的黃金產區。海南島的茶產則集中在黎族聚居的五指山，最初亦無人種植。根據明正德六年的《瓊台志·土產》記載：「本島向無人工種茶，本島所產茶葉皆采自野生茶，其中最有名之茶為五指山水滿所產，樹大盈抱，氣味清醇。」 隨文可見，最初五指山所產茶為大葉喬木種，後被稱作海南大葉種。

在明以前，五指山的黎族不服王化，並不與朝廷往來，被內陸稱之為「生黎」。袁枚所著《新齊諧·禁魘婆》記載：「 廣東崖州居民半屬黎人，有生熟黎之分。生黎居五指山中，不服王化。熟黎尊官長，來見則膝行而入。」 因此在生黎區域的野生茶樹自然只能為居山土著所用，難為外人知曉。

雍正七年生黎向化，政府對黎族的治理開始有質的突破，海南黎族逐漸融合到了社會生活中。雍正年間為了表示對朝廷向化的誠意，黎族開始納貢，五指山水滿鄉的水滿茶就被當做貢品與沉香、黃花梨一起入貢以供皇室享用。普通海南人在這個期間，要麼不喝茶，要麼就喝一些平民階層的粗茶，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了清末。

採摘水滿茶

1860年《天津條約》正式換文生效，是年英國就在海口設立了領事館。之後清朝分別與西方多國簽訂條約，列瓊州為通商口岸。開放後的瓊州島，極大地方便了外國人對海南島的探索。清末至民國，西方的冒險家、植物學家、傳教士、人類學家紛紛來到這個嚮往已久的寶島，探索這裡的自然資源、風土歷史及原住黎族的生活習俗，因此留下了大量的研究史料及影像資料。

1937年6月26日，美國《國家地理雜誌》的記者尼克爾·史密斯與倫納德·克拉克從舊金山出發經香港到海口，開始了他們為期兩個月的海南島探險。在探險過程中，他們拍攝了紀錄片《海南紅山之外》，在片中還能看到當時海南黎族人圍聚在一起喝大碗茶的情形。這是海南歷史上，關於黎族飲茶方式最早的影像資料。在複雜動蕩的戰爭中，海南開始出現沿海居民下南洋的高潮。隨著中國茶在世界市場的挫敗，及越來越複雜的戰事，茶已經淡出居民的生活，變得無足輕重。海南茶也在這個時候，進入了空窗期。

穿著民族服飾的黎族姑娘

隨著戰後國家重建時迫切的創匯需求，20世紀50年代末，應時所需，海南建立了紅茶出口貨源基地，利用當地的海南野生大葉種茶及雲南引進的阿薩姆大葉種茶來繁殖適合海島氣候的茶樹資源。1965年海南省僅新開發的茶園就有1.5萬畝，年產茶350噸。1988年，國家為海南的茶葉生產基地撥款1047.6萬元，造就海南又一次大規模栽種茶葉的高潮。

那時海南全島有50多個大小茶廠，其中有37個為國營農墾茶廠，茶葉的年產量已經達到了8000多噸。因外貿創匯所需，那時候的海南茶與日據時期的台灣茶一樣，都做成了出口所需的紅碎茶及整葉紅茶，購買者也以東南亞、中東、歐美幾十個國家地區為主。海南茶在這個時期，雖量產巨大，但並不為國人所熟知。

九十年代初期，受到國家外貿體制改革的影響，以及統購統銷時代的結束，海南茶有史以來第一次需要自己面對市場，自尋生路。面對國內飲茶以綠茶、烏龍茶為主的狀況，海南茶開始在茫然中做勇敢的嘗試。從紅茶改為綠茶，甚至做出了添加香料的旅遊茶。在變數頗多的市場經濟下，海南茶的市場急劇萎縮，一些小茶廠紛紛倒閉。近年海南茶的產量，從鼎盛時期的8000噸，縮減到了2500噸。相對外貿時期駭人的量產數值，這個時期的海南茶也需停下來思考如何轉型了。

海南特有的飲茶文化，被稱作「老爸茶」。

在閑暇的時候，專門逛過海口、瓊海的大小茶城、茶店。發現那些廉價的海南綠茶、紅碎茶其實還攜帶著從國有經濟到市場經濟過渡期的茫然。海南茶似乎在漫長的歷史中，頭一次停下來思考如何做好自己。從旁觀者的角度，以五指山為中心的山脈地區，完全可以參考台灣的發展模式。引進優質茶種，嘗試輕焙火烏龍茶及白茶的製作方法，甚至可以利用炎熱多濕的氣候，在台地地區製作香氣濃郁、氧化適中的白毫烏龍茶。相信在擺脫固化的思維模式後，海南茶會成為台灣茶之後異軍突起的茶葉奇葩。

丁酉年春月於掃葉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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