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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平凹論釣魚、下棋、讀書

賈平凹論釣魚、下棋、讀書



釣者

古人說,大隱隱於市。在信箋上、在葫蘆上、在發票上、在任何物質上,以心中的色彩,塗抹著狂狷而柔美的玫瑰色夢幻。一支筆,金牌畫家邢慶仁擅長於色彩,金牌作家賈平凹主力於文字,相互啟發,從不自覺到自覺,從無意識到有意識,從零零星星到成堆成撂,在日常生活的平凡細節中積累整體的張揚,也許很幼稚,很笨拙,很黑丑野怪,但體現了形而下和形而上的結合部的沖和、中庸和幽遠。


天上是一輪新月,水裡是一輪新月,垂一桿釣竿,盯著那浮子,一節剝了皮的小小的高粱桿心兒;浮子不動,人也不動,手指上的脈搏已經流傳到釣竿上了,思想呢,在水裡沉了?


這是我的朋友在釣魚。他已經六十歲了,常常坐在小河邊來,於是,我們便認識了。


小河就在我們村子面前,淺淺的,有玻璃一樣的顏色,天晴的時候,那河底的石頭就很顯,看得見有魚兒伏在那裡,靜靜的,全是黑脊樑的。我們山裡人並不去驚它,偶爾下水摸幾條上來,拿柳條串了提回家,大人是不許在鍋里炒著吃的,嫌那有腥味兒。於是乎,多半是餵了貓了,少半用荷葉包了,塗上青泥,在灶火口燒著吃,並不見甚好吃的。因此,魚是不怕人的,即就是你走近它,把你的影子投在它的面前,它也不動,丟一顆石子下去了,它才一愣,怡然而逝。

「文化大革命」中,那一個黃昏里,河邊的蘆葦全白絮了,我放牧回來,仄在牛背上,悠悠地吹那笛兒,腳便不停地分踢著兩邊撲過來的芒梢兒。驀然,就瞧見那彎彎的柳樹根上,坐著一個人釣魚,草帽把臉全遮住了,一隻蜻蜓停在那帽沿上。我感到新奇,這一定不是山裡人;從牛背上溜下來,悄悄走近去,他沒有動,釣竿橫在那裡,已有幾條黑脊樑在啜那鉤上的小蚯蚓了,那浮子就微微地激動,像落下的一朵蘆絮,又像冒上來的一個水泡兒。那人還是不動。我卻急了:


「釣,快釣!」


他好像才發現了我,但立即又好像沒發現我了,一動不動地坐他的地,那釣竿依然沒有拉,浮子靜了一下後,又微微地激動了。


但我終是看清他的臉了,很黃,滿下巴的毛也黃,連兩手的食指和中指都是黃得發焦。我立即掉頭逃走了: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怪人,一個外鄉來的怪人了。


第二天,第三天……幾乎是每一個黃昏,我放牧回來,總要好奇地往那蘆葦深處的柳樹下看看,他還在嗎?他還在的。那麼坐著,像一尊石頭。但終未見他釣上一條半尾魚來。

這一天,一頭牛病了,半下午的時候,我便趕牛回村了,在隊牛圈裡,我竟看見這位釣者了。他雙腳踩在牛糞里,用杴往外鏟那糞塊,糞是泥草漚的,鏟不動,手就伸下去了,那焦黃的食指和中指,一摳,摳起一大塊來。……摳完糞了,又去擔干土墊,扁擔在肩上跳,他前後顧著,用兩手抓住捺,搖搖擺擺走,已經看見我在笑看他了,並不一言一笑,我想:他原來扁擔都不會擔,自然是不會釣魚了。然而,糞出完又墊好了,他卻抱了那魚竿,又踽踽地向河邊走去。


我隨著他,看他在那裡坐定,垂下釣竿去,立即又一動不動了。月亮升上來,靜靜地照在水上,蘆葦上,他只是坐著,不拉釣竿,甚至連拉上來看也不看一眼。我真擔心他已經瞌睡了,隨時會掉下水裡去的呢,我走過去,說:


「你是要釣水裡的月亮嗎?」


他看看我,又好像沒有發現我了,但突然又回答說:


「釣魚。」

「魚已上鉤了,為什麼不釣呢?」


「魚可憐見的。」


我簡直要笑嘖了,問道:


「那你在水裡釣什麼呢?」

「釣愁!」


這句話,一直到幾年後,我才明白了是什麼意思,但那時,只覺得可笑,越發證實他是一個怪人。


後來,我就慢慢了解清這個怪人了。他是一位作家,據說寫過好多好多的書,但他是「黑幫」,遣到山裡來改造。人們都在推測:他怎麼始終不說話呢,勞動後了,卻總去釣魚?有人就說,他一定是南方人,有吃魚的嗜好吧。但誰也沒有去證實,只知道他是「黑」,不可相近罷了。


梅子黃了,那邊陰雨扯開了頭,牛毛的,絲線的,麥芒的,天天都在下著。我黃昏放牛回來,想他今日是不會再坐在那裡了,但是,往那河邊蘆葦深處,一眼溜去,就看見他照樣已坐在那裡了。我坐在他的身邊。看著他的濕衣服,問:


「你還不回家去?」


我突然覺得不該這麼問了,我知道他到村後,一直住在隊公房旁的一間破農具室里,那算什麼家呢?就又說:


「你是哪裡人,你有家嗎?」


他沒有言語。


「有兒子嗎?」


他還是沒有言語。


「噢,就你一人了?」


他突然抬起頭來,獃獃地看著蘆葦上邊的天,天灰灰的,雨絲網著,一群水鳥斜著翅膀飛下來,落在河裡,水裡立即灰濁濁的了,他自言自語說:


「他們在怎麼想著我呢……」


「他們?他們是誰?」


他又不言語了,臉越發黃了,只死死盯那水裡,我不敢問下去了,默默地陪他釣魚。水很灰。黑脊樑的小東西兒再也看不清了,我用石子打散了那游泳的水鳥,偏一隻不去,又飛來一隻,雙雙在那裡叫著。我們就又默默坐著,聽那雨腳在蘆葉上跳得沙沙地響,在看著天咋個地黑。


我們慢慢地熟了,雖然他不和我多說話,我也只會陪著他空釣魚,但我們畢竟是成了朋友。兩年後,他卻走了。那天,我放牛回來,照樣去河邊蘆葦深處:一河清水,沒有他了,那水裡成群的魚兒都集在那柳樹根前,但它們再也吃不上那釣鉤上的蚯蚓了。我回到家裡,母親說,他已經被調走了,那桿釣竿是送我作紀念留下了。


從此,我再沒有見到這位釣者了,我也沒有拿了那釣竿坐在河邊蘆葦深處去釣魚。因為我覺得釣條魚吧,山裡人沒有吃魚的習慣,而學他樣去空釣吧,那又有什麼意思呢?


但我終於又在河邊的蘆葦深處碰上他了哩。


今年春天,我依舊放牛回來,正是蘆葦從水裡長出來,在向著天空竄出一丈來高了,我騎著牛,弄著我那笛兒,悠悠地吹,任著牛兒在蘆葦叢的曲徑里走。驀地,我看見一個人,在那柳樹根上,橫一桿釣竿,一動不動地坐著。啊,是他嗎?但我又多麼害怕是他呀!他在這裡釣了幾年的愁,他已愁得可憐了,他不能再在這兒釣愁了啊!


我走近去,那人沒有發現,但是就是他!人已經很老了,但臉卻顯白,滿下巴的毛也白了。我默默地坐下來,陪著他,他始終沒有發覺,那麼橫著魚竿,那浮子又開始在微微地激動了,激動著……。我畢竟長大了,不忍心看著他那痴呆的樣子,站起身悄悄走了。


回到家,聽母親說了,他果真是又到我們村來的,就在東巷口王貴家的一間空房裡住著。夜裡,我說什麼也該去看看我的這位朋友了。一進門,他正坐在燈下的桌邊,面前是厚厚的一摞書,一摞紙,他頭就埋在那高高的兩摞中間寫什麼,一隻手,那焦黃的食指和中指間,正夾著煙,煙從額角升上來,鑽進頭髮里,那滿頭便著火一般的。我不覺心頭一緊:他一定又在寫什麼檢查哩,記得以前有一回,他寫檢查的時候,正碰著我去找他,他趕忙用手將紙捂了,很羞愧地給我笑,笑得我不自在了幾天……。我收了腳步,又回家去了。


此後,每天黃昏,我總瞧見他坐在河邊蘆葦深處釣魚了。


我終於走近他去,大聲地問他,他發覺我了,立即就站起來,把我抱住了。我很吃驚,不知道他這是怎麼啦,心想愁極了的人會這麼發瘋的,就眼淚嘩嘩地淌下來,但他就替我擦了,而且嗬嗬嗬地大笑起來,他原來也有笑聲啊,竟笑得這麼美!


月亮又上來了,月就在水裡,看得見那黑脊樑的在星群中遊動。他卻不再下釣了,問我這幾年的日子可滋潤,問我可有一個漂亮的姑娘在愛著,問我現在成了大牛倌放多少頭牛……我沒有回答,只催他釣魚。


「你釣吧。」


「我釣夠了。」


我看看身邊,並沒有什麼銀魚兒閃動,問:


「還是愁嗎?」


「不,是文章。」


「文章?」


「我現在又有筆了,要來寫書,白天勞作,晚上寫作,黃昏里出來構思,就又要靠這魚竿了。」


哦,我現在才明白了,原來這淺淺的河裡,不光是有魚,不光是有愁啊!


從此,黃昏里,我的朋友總在小河邊蘆葦深處垂釣了,那水靜靜的,星月就在水裡,魚兒就在天上,他坐在這天上地下,盯著那浮子,浮子不動,人也不動,思想已經沉在水裡了,那文章呢,滿河裡流著哩。

賈平凹論釣魚、下棋、讀書



弈人


在中國,十有六七的人識得棋理,隨便於何時何地,偷得一閑,就人列對方,漢楚分界,相士守城保帥,車馬衝鋒陷陣,小小棋盤之上,人皆成為符號,一場廝殺就開始了。


一般人下棋,下下也就罷了,而十有三四者為棋迷。一日不下癮發,二日不下手癢,三日不下肉酒無味,四五日不下則坐卧不寧。所以以單位組織的比賽項目最多,以個人名義邀請的更多。還有最多更多的是以棋會友,夜半三更輾轉不眠,提了棋袋去敲某某門的。於是被訪者披衣而起,挑燈夜戰。若那家婦人賢惠,便可憐得徹夜被噹噹棋子驚動,被騰騰香煙毒霧熏蒸;若是潑悍角色,弈者就到廚房去,或蹴或爬,一邊落子一邊點煙,有將鬍子燒焦了的,有將煙拿反,火紅的煙頭塞入口裡的。相傳五十年代初,有一對弈者,因言論反動雙雙劃為右派遣返原籍,自此淪落天涯。二十四年後甲平反回城,得悉乙也平反回城,甲便提了棋袋去乙家拜見,相見就對弈一個通宵。


對弈者也還罷了,最不可理解的是觀弈的,在城市,如北京、上海,何等的大世界,或如偏遠窄小的西寧、拉薩,夜一降臨,街上行人稀少,那路燈桿下必有一攤一攤圍觀下棋的。他們是些有家不歸之人,親善妻子兒女不如親善棋盤棋子,借公家的不掏電費的路燈,借夜晚不扣工資的時間,大擺擂台。圍觀的一律伸長脖子(所以中國長脖子的人多!),雙目圓睜,嘶聲叫嚷著自己的見解。弈者每走一步妙著,銳聲叫好,若一步走壞,懊喪連天,都企圖垂簾聽政。但往往弈者仰頭看看,看見的都是長脖頸上的大喉結,沒有不上下活動的,大小紅嘴白牙,皆在開合,唾沫就亂雨飛濺,於是笑笑,堅不聽從。不聽則罵:臭棋!罵臭棋,弈者不應,大將風範,應者則是別的觀弈人,雙方就各持己見,否定,否定之否定,最後變臉失色,口出穢言,大打出手。西安有一中年人,夜裡孩子有病,婦人讓去醫院開藥,路過棋攤,心裡說:不看不看,腳卻將至,不禁看了一眼,恰棋正走到難處,他就開始指點,但指點不被採納反被觀弈者所譏,雙雙打了起來,口鼻出血。結果,醫院是去了,看病的不是兒子而是他。


在鄉下,農人每每在田裡勞作累了,赤腳出來,就於埂頭對弈,那赫赫紅日當頂,頭上各覆荷葉,殺一盤,甲贏乙輸,乙輸了乙不服,甲贏了俗再贏,這棋就殺得一盤未了又復一盤。家中婦人兒女見爹不歸,以為還在辛勞,提飯罐前去三聲四聲喊不動,婦人說:「吃!」男人說:「能吃個球!有馬在守著怎麼吃?!」孩子們最怕爹下棋,贏了會摟在懷裡用胡碴扎臉,輸了則臉面黑封,動輒擂拳頭。以致流傳一個笑話,說是一孩子在家做作業,解釋「孔子曰……而已」,遂去問爹:「而已是什麼?」爹下棋正輸了,一揮手說:「你娘的腳!」孩子就在作業本上寫了:「孔子曰……你娘的腳!」


不論城市鄉村,常見有一職業性之人,腰帶上吊一棋袋,白髮長須,一臉刁鑽古怪,在某處顯眼地方,擺一殘局。擺殘局者,必是高手。來應戰者,走一步兩步若路數不對,設主便道:「小子,你走吧,別下不了台!」敗走的,自然要在人家的一面白布上留下紅指印,設主就抖著滿是紅指印的白布四處張揚,以顯其威。若來者一步兩步對著路數,設主則一手牽了對方到一旁,說:「師傅教我幾手吧!」兩人進酒鋪坐喝,從此結為摯友。


能與這些設主成摯友的,大致有二種人,一類是小車司機。中國的小車坐的都是官員,官員又不開車,常常開會或會友,一出車門,將車留下,將司機也留下,或許這會開得沒完沒了,或許會友就在友人家用膳,酒醉半天不醒,這司機就一直在車上等著,也便就有了時間潛心讀棋書,看棋局了。一類是退休的幹部。在台上時日子萬般紅火,退休後冷落無比,就從此不飼奸賊貓咪,寵養走狗,喜歡棋道,這棋藝就出奇地長進。


中國號稱禮義之邦,人們做什麼事都謙謙相讓,你說他好,他偏說「不行」,但偏有兩處撕去虛偽,露了真相。一是喝酒,皆口言善飲,李太白的「唯有飲者留其名」沒有不記得的,分明醉如爛泥,口裡還說:「我沒有醉……沒醉……」倒在酒桌下了還是:「沒……醉……醉!」另外就是下棋,從來沒有聽到過誰說自己棋藝不高,言論某某高手,必是:「他那臭棋簍子唄!」所以老者對少者輸了,會說:「我怎麼去贏小子?!」男的輸了女的,是「男不跟女斗嘛!」找上門的贏了,主人要說:「你是客人??!」年齡相仿,地位等同的,那又是:「好漢不贏頭三盤呀!」


象棋屬於國粹,但象棋遠沒圍棋早,圍棋漸漸成為高層次的人的雅事,象棋卻貴賤咸宜,老幼咸宜,這似乎是個謎。圍棋是不分名稱的,棋子就是棋子,一子就是一人,人可左右佔位,圍住就行,象棋有帥有車,有相有卒,等級分明,各有限制。而中國的象棋代代不衰,恐怕是中國人太愛政治的緣故兒吧?他們喜歡自己做將做帥,調車調馬,貴人者,以再一次施展自己的治國治天下的策略,平民者則作一種精神上的享受,以致詞典上有了「眼觀全局,胸有韜略」之句。於是也就常有「xx他能當官,讓我去當,比他有強不差!」中國現在人皆浮躁,劣根全在於此。古時有清談之士,現在也到處有不幹實事、夸夸其談之人,是否是那些古今存在的觀弈人呢?所以善弈者有了經驗:越是觀者多,越不能聽觀者指點;一人是一套路數,或許一人是雕龍大略,三人則主見不一,互相抵消為雕蟲小技了。雖然人們在棋盤上變相過政治之癮,但中國人畢竟是中國人,他們對實力不如自己的,其勢兇猛,不可一世,故常有「我讓出你兩個馬吧!」『我用半邊兵力殺你吧!「若對方不要施捨,則在勝時偏不一下子致死,故意玩弄,行貓對鼠的伎倆,又或以吃掉對方所有棋子為快,結果棋盤上僅剩下一個帥子,成孤家寡人。而一旦遇著強手,那便「心理壓力太大」,縮手縮腳,舉棋不定,方寸大亂,失了水準。真懷疑中國足球隊的教練和隊員都是會走象棋的。


這樣,弈壇上就經常出現怪異現象:大凡大小領導,在本單位棋藝均高。他們也往往產生錯覺,以為真箇「拳打少林,腳踢武當」了。當然便有一些初生牛犢以棋對話,警告頂頭上司,他們的戰法既不用車,也不架炮,專事小卒。小卒雖在本地受重重限制,但硬是衝過河界,勇敢前進,竟直搗對方城池擒了主帥老兒。


x地便有一單位,春天裡開展棋賽,是一英武青年與幾位領導下盲棋。一間廳子,青年坐其中,領導分四方,青年皓齒明眸,同時以進卒向四位對手攻擊,四位領導皆十分艱難,面色由黑變紅變白,搔首抓耳。青年卻一會兒去上廁所,一會兒去倒水沏荼,自己端一杯,又給四位領導各端一杯。冷丁對方叫出一字,他就脫口接應走出一步。結果全勝。這青年這一年當選了單位的人大代表。

賈平凹論釣魚、下棋、讀書



讀書


好讀書就得受窮。心用在書上,便不投機將廣東的服裝販到本市來賺個大價,也不取巧在市東買下肉雞針注了鹽水賣到市西;車架後不會帶單位幾根鐵條幾塊木板回來做做沙發,飯盒裡也不捎工地上的水泥來家修個浴池。錢就是那幾張沒獎金的工資,還得摳著買漲了價的新書,那就只好穿不悅人目的衣衫,吸讓別人發嗆的劣煙,吃大路菜,騎沒鈴的車。但小屋裡有四架五架書,色彩之斑斕遠勝過所有電器,讀書讀得了一點新知,幾日不吃肉滿口中仍有餘香。手上何必戴那麼重的金銀,金銀是礦,手銬也是礦嘛!老婆的臉上何必讓塗那麼厚的脂粉,狐狸正是太愛惜它的皮毛,世間才有了打獵的職業!都說當今賊多,賊卻不偷書,賊便是好賊。他若要來,鑰匙在門框上放著,要喝水喝水,要看書看書,抽屜的作家證中是夾有兩張國庫券。但賊不拿,說不定能送一條字條:「你比我還窮?!」300年後這字條還真成了高價文物。其實,說窮也不是窮到要飯,出門還是要帶10元錢的,大丈夫嘛,視錢如糞土,它就只能裝在鞋殼裡頭。


好讀書就別當官。心謀著書,上廁所都尿不凈,褲襠老是濕的,哪裡還有時間串上級領導的家去聯絡感情?也沒有錢,拿什麼去走通關關卡卡?即使當官,有沒有整日開會的坐功?簽發的文件上能像在新書上寫讀後感一樣隨便?或許知道在頂頭上司面前要如謙謙後生,但懶散慣了,能在拜會時屁股只搭個沙發沿兒?也懂得豬沒架子都不長,卻怎麼戲耍成性突然就嚴肅了臉面?誰個要整,要防誰整,能做到喜怒不露於色?何事得方,何事得圓,能控制感情用事?讀書人不反對官,但讀書人當不了好官,讓貓拉車,車就會拉到床下。那麼,住樓就住頂層吧,居高卻能望遠,看戲就坐後排吧,坐後排看不清戲卻看得清看戲的人。不要指望有人來送東西,也不煩有人尋麻煩,出門沒人見面笑,也免了有朝一日牆倒眾人推。


好讀書必然沒個好身體。一是沒錢買蜂王漿,用腦過度頭髮稀落,吃鹹菜牙齒好腸胃虛寒;二是沒權住大房間,和孩子爭一張書桌,心緒浮躁易患肝炎;三是沒時間,白日上班,晚上熬夜,免不了神經衰弱。但讀書人上廁所時間長,那不是干腸,是在蹲坑讀書;讀書人最能忍受老婆的咕囔,也不是脾性好,是讀書入了迷兩耳如塞。吃飯讀書,筷子常會把煙灰缸的煙頭送到口裡,但不易得腳氣病,因為讀書時最習慣摳腳丫子。可憐都是蜘蛛般的體形,都是金魚似的腫眼,沒個傾國傾城貌,只有多愁多病身。讀書人的病有治其病的葯,葯不在《本草》而直接是書,一是得本性酷好之書,二是得急需之書,三是得未見之書。但這葯醫生常不用,有了病就讓住院,住院也好,總算有了囫圇時間讀書了。所以,約伙打架,不必尋讀書人,那雞爪似的手沒四兩力;要欺負也不必對讀書人,老虎吃雞不是山中王。讀書人性緩,要急急不了他,心又大,要氣氣不著,要讓讀書人死,其實很簡單,給他些樟腦丸,因為他們是書蟲。


說了許多好讀書的壞處,當然壞處還多,譬如好讀書不是好丈夫,好讀書沒有好人緣,好讀書性情古怪。但是,能好讀書必有讀書的好,譬如能識天地之大,能曉人生之難,有自知之明,有預料之先,不為苦而悲,不受寵而歡,寂寞時不寂寞,孤單時不孤單,所以絕權欲,棄浮華,瀟洒達觀,於囂煩塵世而自尊自重自強自立不卑不畏不俗不諂。說到這兒,有人在罵:瞧,這就是讀書人的酸勁了,為什麼不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呢?真是阿Q精神嘍!這罵得好,能罵出個阿Q,來,便證明你在讀書了,不讀書怎麼會知道魯迅先生曾寫過個阿Q呢?!因此還是好讀書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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