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位90後女孩的努力下，楊永信被做進了這兩個遊戲里

雖然中國人說家醜不外揚，但看到國內環境如此，如果自己已經失去了表達的權利，再恥辱「我也希望至少能藉助他人之力來讓這個世界銘記。」

冥冥之中似有天意：貓耳朵與阿九，兩名出生於1993年的廣東女孩，互不認識，也不知道對方的存在，但都於畢業於廣州的財經類大學，金融專業，因為大學時候喜歡上遊戲而成為了遊戲人。

2016年8月，兩人被網上一個名為「未消逝的青春2015」的「戒網癮」經歷所震驚，各自都決定做些什麼。

最終，貓耳朵做出了獨立遊戲《籬笆庄秘聞》，並登陸了Steam綠光。而阿九，推動知名遊戲《黎明殺機》出了一款名為「瘋狂的火花」的DLC。在這兩款遊戲中，玩家都扮演一位年輕女孩，在一棟陰森封閉的建築物中去獨自勇敢面對以楊永信為原型的瘋狂醫生。

游研社和這兩位女孩聊了聊，這裡是關於她們的故事。

貓耳朵與《籬笆庄秘聞》

2013年大二時，貓耳朵偶爾在貼吧發現一款名為《清宮計》的後宮文字遊戲，她覺得挺有意思，也想自己嘗試製作類似遊戲。

通過了解，貓耳朵發現這款遊戲由橙光製作，橙光是一款類似於「RPGMaker」的國產遊戲製作工具，主要針對初學者和非專業人士。在隨後的幾個月，貓耳朵很快掌握了相關工具，並製作了自己的首款遊戲《聊齋奇女子》，這是一款女性向遊戲，一度爬升到橙光網站「非遺類」排行榜第一的位置。

10月，貓耳朵成為了橙光簽約作者，還當上了橙光論壇的版主。2016年6月，貓耳朵索性來到北京，入職橙光遊戲，成為一名專職作者。

作為一個年輕女孩，貓耳朵在微博上除開自己的興趣愛好，也關注一些當今社會的現實問題。2016年8月，貓耳朵通過社交媒體得知了「未消逝的青春2015」的經歷，在翻了媒體的一些跟進報道和採訪後「特彆氣憤，於是打算將這個事件做成遊戲，讓更多人知道。」

貓耳朵決定做一款獨立文字冒險解謎遊戲，遊戲中玩家扮演的是一名單親家庭的叛逆少女，母親忙於生意而疏於給女兒關愛。為引起母親關注，少女一再出格，卻被母親送進了網戒所，親身經歷電擊、目睹舍友輕生。玩家所要做的，就是收集證據並設法逃離這裡。

這是一款沉重現實題材的遊戲，貓耳朵將被拐進大山的女人等微博上她平日關注的熱點內容也加入到其中。但為保證遊戲性，貓耳朵設置了一些趣味內容來吸引玩家，在上面花了不少工夫。

至於遊戲的標題《籬笆庄秘聞》，貓耳朵說，籬笆，有圍牆之意，暗喻了主角被關進戒網所的遭遇。她將其中一個結局命名為「未消逝的青春2015」，以致敬那位將自己親身經歷勇敢寫出來的同齡人。

遊戲的劇本和製作由貓耳朵一人負責，人物立繪和CG是同事完成的，其他背景和音樂音效則均出自橙光素材庫。

《籬笆庄秘聞》於9月23日在橙光上線，貓耳朵用了四個月的時間將遊戲連載完成。遊戲的反響很不錯，截至目前，在橙光上收穫4000多條評論，10000多個分享，18000多個贊，10000多個收藏以及67000多朵鮮花的打賞。鮮花需要用戶花錢購買，購買有兩種方式，一種是1元人民幣換取1朵鮮花，另一種是18塊錢包月，可以每天登陸領3朵花。

不過這個階段的《籬笆庄秘聞》仍限於小範圍傳播，直到5月8日，橙光公司將其放上綠光，才真正引起大眾的注意。各大遊戲媒體紛紛根進，游研社關於此事的微博，也被轉發一萬多次。

而在這條微博下面1400多條評論中，肯定的正面評論也佔了絕大多數。

阿九與「瘋狂的火花」

阿九從小家教很嚴，家裡不讓碰遊戲，直到2014年年底大三時，她才第一次接觸Steam，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買了一堆遊戲。

在這個過程中，阿九熟悉了Steam的相關規則與運作方式，也愛上了上面的獨立遊戲。她開始為獨立遊戲撰寫評測，並在國內獨立遊戲圈變得小有名氣。

2015年年底，剛上大四的阿九在參加一次獨立遊戲線下活動時得到了實習機會，是一家獨立遊戲發行公司。在這家公司里，阿九參與到了國產獨立遊戲《失落城堡》的市場和運營工作。

2016年8月，已經大學畢業了的阿九在微博上看到「未消逝的青春2015」的親身經歷，她從頭看到尾，「覺得特別震驚，沒想到當前中國還在發生這樣的事情，最後看到孩子們和家長被洗腦後是什麼樣子，覺得心理挺難承受的。」

正是在2016年8月，阿九結束了在首家公司的實習，正式入職上海椰島遊戲，負責Steam發行工作。10月，阿九和上司一起參加了第二屆Steam開發者峰會，在峰會的最後一天，阿九遇到了《黎明殺機》的主設計師Dave Richard。

《黎明殺機》是一款多人在線恐怖生存遊戲，在遊戲中，一名玩家扮演殺手，另外四名玩家扮演逃生者。逃生者們將試圖從殺手手中逃脫，從而讓自己免去被殘忍殺害的危險。遊戲自從2016年6月上線Steam以來，隨著各大平台主播們的直播，在中國引發了一股不小的旋風。

根據第三方數據網站Steamspy最新數據，截至目前《黎明殺機》在全球的銷量為185萬套左右，中國用戶數量占其中的21.3%，微弱落後於美國用戶的21.74%，約為39萬套。作為一款獨立遊戲，這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銷量。

Dave告訴阿九，他們非常感謝中國玩家的支持，並打算推出一個以中囯人物/怪物為藍本的殺手，但團隊成員並不知道選什麼形象好，所以委託阿九收集中國玩家意見。

阿九並沒有玩過這款遊戲，但她同意幫Dave這個忙。10月14日，她在國內第三方Steam論壇蒸汽動力上發了個貼，說明情況，並稱過幾天將開投票貼。

之後阿九開始構思應該放入哪些角色作為投票。她向朋友尋求建議，起初大家的方向都是中國神話中的角色，後來不知誰提到了楊永信的名字，雖然只是玩笑，阿九卻認真了：「想了想，我覺得放這個選項雖然不是很穩妥，但有點意義。」

10月21日，阿九發起了一個投票，每人最多可投兩個選項。投票一共有十個選項，一個為其他，八個是中國文化中傳統的妖魔鬼怪，包括年獸、殭屍、黑白無常、饕餮、刑天等，而唯一一個現實中的真實人物，就是楊永信。

阿九向大家解釋了為何要加入這樣一個當前真實爭議人物：從《黎明殺機》的遊戲方式來說，楊教授姑且也算得上符合標準。

雖然中國人說家醜不外揚，但看到國內環境如此，如果自己已經失去了表達的權利，再恥辱「我也希望至少能藉助他人之力來讓這個世界銘記。

國內遊戲網站遊民星空在這個投票之後，也在網站發起了一個相同的投票。一周後，蒸汽動力論壇一共有2125人參與此投票，楊永信獲得1655票，得票比例54.42%，大大高於排名第二黑白無常的16.11%；而在遊民星空的投票中，楊永信更是獲得94.%，約3.5萬票的絕對多數投票。

這個結果也出乎阿九的預料，不過阿九並不擔心，他打算根據投票結果準備兩個方案向《黎明殺機》製作團隊進行介紹。

11初，阿九向Dave發郵件，彙報兩個網站的投票結果。她在先介紹了神話角色「黑白無常」後，又附上了一些通過Google找到的，關於楊永信用電擊治療網癮的英文新聞鏈接，也講清楚了此舉的利弊以及敏感之處，讓Dave自行選擇。

很快Dave給阿九回了郵件，在郵件中Dave說，由於遊戲機制和設計理念，《黎明殺機》並沒有加入任何跟「電」有關角色的打算，他們需要時間再想想。

阿九看完這封郵件後內心很平靜，「覺得可以理解，自己接觸開發者也比較多，很多東西如果違反遊戲的根本機制的話，是很難在技術上實現的。」

到了12月，阿九忽然從製作團隊得到一個消息，對方說：「我們決定就做這樣一個角色了。因為這打翻了我們很多原有的計劃，所以這個DLC會比我們預計的要做得更久。」

聽到這個消息，阿九情緒「激動起來」：「雖然不知道具體會是什麼樣的，但是一下子很期待！」

一等就是半年。在這半年裡，製作團隊不定期聯絡阿九，認真了解中囯玩家的看法，有時候也會諮詢一下敏感問題。阿九說，雙方都知道做這個角色會面臨很多問題，大家只能努力在不犧牲他應該有的特質和代表性基礎上盡量規避風險。

2017年5月11日，《黎明殺機》新DLC上線。新DLC名為「瘋狂的火花」（Spark of Madness），擁有新角色年輕女孩鳳敏和殺手「醫生」及新地圖「萊理療養中心」，國區的售價是25元人民幣。

製作團隊對DLC的描述是：「瘋狂的火花」是《黎明殺機》的一個章節。它擁有最黑暗又最具實驗性的治療方式。在這裡，治療目標不是健康，而是瘋狂。不管你願不願意，醫生現在就要見你。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一個年輕的女孩，她從不放棄，總會找到一線生機……

而對萊理療養中心的描述是：這是一個把人類的大腦變得痛苦崩潰的地方……電流無處不在，到處扔著骯髒的工具。這個機構里，只要能夠取回信息，一切手段都是允許的。而「對象」在治療程序之後是死是活則無關緊要。

在新DLC的視頻預告片中，醫生頭戴電擊帽，眼露凶光，顯得十分恐怖。

阿九透露，製作團隊真正按照中國風格來展現醫生這個角色，這一點除了體現在場景設計上，也體現在一些細節上，如中囯式的雙關。

為答謝阿九為這個DLC的付出，製作團隊還在DLC中預留了一個彩蛋：鳳敏的袖口上會印上一個「玖」字。

中國玩家也紛紛不吝用實際行動來表達對製作團隊的態度，《黎明殺機》遊戲本體和新DLC下面多了很多的好評，新DLC上線不到一天就收穫了266篇評測，好評率達95%。

寫在最後

《籬笆庄秘聞》登陸綠光所造成的反響遠超貓耳朵的預期，接下來，她打算精修遊戲，重點是畫面和劇情。貓耳朵說，或許自己的力量很薄弱，想僅僅依靠一部遊戲來改變問題也有些不切實際，但是她還是想努力去做好它。

自稱貓耳朵朋友的網友在微博的評論，獲得點贊3千

時隔半年之後，阿九等來了她盼望的《黎明殺機》新DLC的上線，但她「內心的無力感卻更加沉重」，她覺得「Everything stays, But it still changes.」（一切照舊，但仍然發生了改變）。這是一句她喜歡的英文歌歌詞，也是她對這件事情的真實感受。

在採訪過程中，出於保護自己的原因，貓耳朵和阿九不能在網上公布自己的真實姓名、照片等相關個人資料，我們理解並尊重他們的意願。

「未消逝的青春2015」在三年前發布的那條帖子最終從微博上消失了，在消失前，帖子已經有近6萬次轉發，2.5萬條評論，而看過的人肯定更多。

人多是健忘的，恐怕過不了多久，楊永信的名字就會從人們關注的視線中消失。太陽照常升起，生活還得繼續，但至少，貓耳朵和阿九用她們自己的方式，把這荒誕的現實撕開了一絲小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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