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母親》：從此以後，我要抱著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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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母親》（14）

再夢到母親。夢裡，母親依然有著淡定平和的笑容。

不知道夢的前面發生了什麼，我能記起時，就看到了母親的心口有一個洞，沒有縫合嚴實，漏出帶血的紗布與藥棉。不見哥哥姐姐。我站在母親面前，害怕得忘記了哭泣。母親笑著給我說些什麼，好像很多，但醒後能想起的就是，母親一邊將藥棉與紗布從傷口往外掏，一邊給我說：「我要走了，這些也沒什麼用了，帶著難受，扔了算了。」

事實上，母親也是帶著針管走的。針管上還有包裹的帶血紗布 。

我獃獃地看著這一切。渾身冰冷，目光有些獃滯。母親將紗布和藥棉遠遠扔過之後，將我抱在懷裡。我開始大哭。母親的一隻手輕拍著我的背，另一隻手撫摸著我的頭。我頭埋在母親的胸前，那裡不但有我生命原始需求的營養，更有我需要的，被包裹其中的安全感。許久，我才抽噎著說：「媽媽，我會為您寫一本書，一本書，會很慢，但我會堅持，您一定要等著我。」

我只有在母親那裡，才能如此放聲大哭。沒有羞怯與一絲一毫的隱藏。當初，我也是這樣沒有羞怯，一絲一毫的隱藏，大哭著和母親第一次見面。

這麼多年，我想母親是習慣了我的哭。母親笑著拍著我說：「好孩子，媽等著。」像小時候無數次那樣，我膩在母親身邊，想一出是一出——媽媽，等我長大了，我給您買；媽媽，等我長大了，我帶您去；媽媽，等我長大了，我給您做……

給母親許了無數個承諾。如今這才過去多少年啊，我竟然再也不能一一實踐我對媽媽的承諾。母親七十歲不假，可我才多大？

年少時，除卻瘋玩與讀書，無暇顧及母親。初參加工作時，經濟拮据如白水煮麵，給不了母親更多。工作穩定收入上升時，我又辭職深造去了。緊接著，我的孩子出生了。孩子與母親彷彿是我人生的翹翹板，很多時候，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但更多的是，顧不了母親。關鍵是母親也不讓顧，在她心裡，永遠是孩子重要，她的孩子重要，我的孩子更重要，這又給我更多自私、忽視她的理由。

我真正地與母親待在一起的時間有多少？我的十個手指用得完嗎？

每一次對母親的忽略，我總是自我安慰：「媽媽不怪我，因為還有下次。」母親確實不怪我，確實有下次。可我辜負了多少「下一次」啊。我總想著，等到孩子大些離手時，工作穩步上升時，我就可以好好孝敬母親了。

天啊，我怎麼也會不想到，母親，竟然不給我時間，竟然在這時候永遠離我而去。老天，若您存在，懲罰我吧。

就讓我的心口一直這樣疼痛下去。讓我每在一個黎明，像現在這樣，在心口疼痛中醒來。

只有我自己心裡清楚，我有多不能接受母親的離去，我有多不能原諒自己。

我不再自我安慰——

在我還很拮据時，一天兩頓飯，盡量簡單，只為給母親買當時還很稀罕的進口水果和點心。當時母親還未走出國門，我心裡暗暗發誓，要讓幾乎吃一輩子我們」剩飯「的母親，嘗盡世界各地美食。

在我自己還捨不得買幾百元的新衣時，花幾百元給母親買新衣，給母親說不到五十元買的。讓母親穿的舒服與安心。

每周至少去看母親一次。無論冬夏，我都要為母親泡腳，然後把它抱在懷裡，細細地修剪。後來，我有車，更加頻繁地去看母親，或者把母親接到家裡來，後備廂里，給母親買的肉和菜，要夠塞滿一冰箱。

新鮮的果子下來時，我帶母親的寶貝外孫，疼愛的女婿，去果園摘來給母親送去。不斷地給母親零花錢。帶母親去醫院看病，精心地伺候母親。

等等。

「你對得起媽媽了」，這是別人常常安慰我的話。當我做這些，我真的對得起媽媽了嗎？如果答案肯定，那為何在母親走之後，我心裡有比深淵還要深的黑洞和鑽心的疼痛？

看母親吃下從沒吃過的，給母親泡腳，塞滿母親冰箱的食物，看起來是母親在享受，實際上，卻是我心裡最踏實、最幸福的時刻。這份安寧、踏實與幸福，世界上其他任何事情都不能比擬。我為母親做的這丁點，難道不是天應如此嗎？

有什麼好自我安慰的？況且，這些比起母親為我做的，我，萬分之一都不到。

我想我還能做到更好。就算如以往很多時候，我的身體、時間不允許，我想有更多更長的時間去一一實踐我對母親的承諾，有不可饒恕的錯嗎？可是，老天，他不再對我仁慈，不再給予我時間。我該如何？我將如何？我的孩子還那麼小，這之後的路還很長。我好害怕。

母親，請仍允許我，像以往無數次那樣，在我孤單無助時，回到您的身邊，放聲地哭泣。我把心中的所有，說給您聽。請您繼續給我鼓勵和安慰。事實上，母親，不論您答不答應，今天中午，我都已經回去，在您面前，放肆地大哭了一次了。

有根線扯著我的心，我忍不住，控制不住啊。

儘管不是如夢中一樣，在您的懷裡。但是，您那張在二姐家照的幸福微笑的，作為您遺像的照片，在我的懷裡。母親，從此以後，我要抱著您，在我想您的時候，在我孤單無助的時候。我是您最疼愛的小女兒，您必須，任我這麼任性。我不允許，您不答應我。絕不允許。

2017.5.25

張茹，現居鄭州。詩文寫作者，河南作家協會會員。

哲學碩士，供職報社。著有詩集《夜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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