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家，摘豌豆

文：素麵朝天

5.21日，星期天，氣溫高達31度，到娘家已近12點。大門緊鎖，爹娘不在。

打娘手機，娘說，我和你爹在地里摘豌豆角呢，馬上回家。不一會，娘一瘸一拐地回來了，爹沒來。娘一身泥土，花白的頭髮濕漉漉的，都是汗，鞋裡全是泥。邊擦汗邊說，怎麼打你手機不通啊，擔心死我了，以為你們又有什麼事呢！我掏出手機，手機靜音，六個未接。

我只覺得心痛，這麼熱的天，這麼大年紀，還在地里幹活，何況娘還有病，腦梗一直沒好。娘撩起褲腿讓我看，膝蓋上竟曬出一個紅色血泡。我沒說話，轉身抹去眼淚。爹呢，怎麼還不回家？你爹不願回來，讓我中午給他送飯，在地里吃。娘說。都快八十的人了，不要命了啊，我去叫爹！

村子東頭，太陽下，滿地豌豆鋪在地上，葉子還是綠的，只是下面有些發黃，一個個豌豆鼓起肚皮，曬著太陽，有的碧綠，有的金黃。地里有幾十人，大都是老人，零星散在豌豆地里。他們蹲著一個一個專註摘著豆角，頭也不抬，熱辣辣的太陽炙烤著他們，好似不久就會把他們乾癟的身子蒸發掉。他們把摘下的豆角放進身邊的柳編筐里，再倒進編織袋。

爹身邊的口袋已經快滿了，有五十斤左右，這大概是他和娘一中午的勞動成果吧！我走到爹跟前，他才看見我，連忙站起來，因蹲得太久，站不直身子，他彎著腰，兩手支撐在膝蓋上，像一張瘦瘦的弓。乾瘦的身子裹在寬大的衣服里，枯草似的頭髮，偶爾有幾根黑色，黒瘦的臉頰深陷，溝壑縱橫，寫滿滄桑。我忙攙起爹，他笑了笑，疲憊的眼神明亮起來。爹，回家吧！我聲音沙啞，好像有什麼東西堵在喉嚨里。爹知道拗不過我，把一口袋豌豆角紮好，又在上面放了幾顆豌豆秧，跟我回家。爹裸露的胳臂曬得黑亮，仍佝僂著腰，走在田埂上，腳步有點趔趄，若果有一陣風就能把爹颳倒在溝里。我忙牽著爹的手，就像小時候他牽著我一樣。

那時，還是人民公社，生產隊把豌豆和大麥種在一起，充當牲口飼料。放學後，我和小夥伴們常在地頭薅草，餵羊。累了，餓了，看四周沒人，就偷偷鑽進地里摘豌豆吃。豌豆有的還在開花，藍色的，紫色的，紅色的都有，一個個像鮮艷的蝴蝶落在麥桿上，好看極了。有的已經結豆角了，彎彎的像綠色的月亮。

吃豌豆角不能太老，太老豆子硬，還有豆性氣，不好吃。也不能太嫩，太嫩裡面無豆，也不好吃。要揀顏色碧綠的豌豆角，稍微有點扁，半成熟，帶皮放進嘴裡咀嚼，滿嘴香甜，綠色的汁液從嘴裡流出來，粘在衣服上，回家會招來娘一頓臭罵。有時在地頭放羊，吃完豌豆角，累了，困了，就在地頭睡著了。娘做好飯，我不回家，就讓爹喊我回家吃飯，爹在樹蔭下找到我，牽著我的手回家。那時，爹也瘦，但腰桿是直的，手是暖的，走路，一陣風。

童年的快樂，只剩下回憶。爹的日子，卻在背上一點點堆積成峰。烈日下勞作的彎腰 ，遮住遠遠的地平線 ，模糊我一雙淚眼，我攥緊爹的手。爹卻說，我不累！ 豌豆是別人承包的，熟了就找我們這些老人幫著摘，反正在家閑著也沒事。每斤兩角錢。我和你娘干三天了，能掙100塊錢呢！三天一百塊，一天合三十元，每人每天15元。也就是說，老人干一天只掙一包煙錢。廉價的勞動，可憐的老人！其中也包括我的爹娘！

我又心疼又生氣，對爹吼叫：你不要命了，連飯都不回家吃！累病了，要花多少錢，100能夠嗎！爹不說話，只是笑，背彎得更厲害了。

吃過飯，爹娘又下地了，我勸阻無效。看著地里勞作的爹娘，我只有無奈，無奈背後是無限的酸楚。

現在，農村土地都轉包給種田大戶了，剩餘大量勞動力，年輕人出外打工，到城裡掙錢，村裡只剩下老人，地里活就包給他們，開廉價的工錢。我不知道這對老人來說是不是公平，能掙點錢他們就很滿足，只要可以減輕兒女的一點點負擔，不管值得不值得，他們都無怨無悔。

5月21 ，今日小滿，小滿者，物至於此小得圓滿。對我來說，和爹娘在一起是小得圓滿。對爹娘來說呢？爹娘一整天在烈日下勞作，只為一包煙錢。更多的人在地里勞動，只為一包煙錢，當他們拿到一張張鈔票時，臉上會有滿足的笑。我卻怎麼也笑不出，這就是我長大的地方，這裡有我的親人，我的爹娘，我的心在一點點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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