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93歲的數學教授要去講授詩詞格律？

幾天前，西安建築科技大學93歲的退休數學教授潘鼎坤重返校園，慷慨激昂地講授唐詩宋詞，在場的學生將這段視頻錄製下來傳到網上，激起了不小的浪花。

退休教授堅守講台，繼續講課，這是值得尊敬的，更值得尊敬的是，他講的不是高數，而是詩詞格律。格律究竟是什麼，又有什麼樣的魅力，為什麼這位耄耋之年的數學教授一定要重返講台，為莘莘學子講授唐詩宋詞的格律呢？

什麼是格律

格律是中國古代詩歌獨有的創作規範，主要包括四個要素：用韻、平仄、對仗、字數。其中現代人最難理解和掌握的是平仄。

古代有平上去入四個聲調，除平是平聲外，其他三個都是仄聲。而現代漢語的四個聲調陰平（一聲）、陽平（二聲）、上聲（三聲）、去聲（四聲），和古代的四聲並不是一一對應的關係，古今聲調的轉換規律大體可以總結為「平分陰陽，濁上歸去，入派三聲」。

簡單地說，今天的第三聲和第四聲可以較有把握地判定為古代的仄聲，而第一聲和第二聲裡面混了大量古代的入聲字，判斷平仄就比較困難了。如何識別入聲字呢？如果你的方言是江淮官話、吳語、粵語、湘語（新派湘語）、閩語、客家語、贛語中的一種，那麼恭喜你，你可以通過方言很容易地辨別入聲字，入聲字的標誌就是以[-t][-k][-p]三個輔音中的一個結尾。如果你的方言不屬於以上任意一種，恭喜你，你只能死記硬背了。

格律詩的平仄有嚴格的對應關係，如果上聯出字是平聲，下聯對字必須是仄聲，只有少數位置上的字可以例外。

比如：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這是最基礎的格律知識，如果想要了解得更加深入，可以閱讀相關書籍，比如王力的《詩詞格律》。

格律有什麼作用

古人並不是平白無故設置了格律來束縛詩人，這樣設置的原理可以用《宋書·謝靈運傳論》的一段話來解釋：「夫五色相宣，八音協暢，由乎玄黃律呂，各適物宜。欲使宮羽相變，低昂互節，若前有浮聲，則後須切響。」平聲高昂，仄聲低沉，兩者協調搭配，能使詩句具有音樂般的旋律。

譬如：暗水流花徑，春星帶草堂。（杜甫《夜宴左氏庄》）

平仄的協調使詩句流利諧婉，似清泉流動。

格律不僅可以增強詩歌音樂性，對於表情達意也有幫助。

再以杜甫詩為例：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國破」是仄聲，後接兩個平聲字，所以「國破」二字顯得格外沉重有力。下句同理，前後三個平聲，故「草木」二字得以突出，京城的荒涼破敗之感一下子就營造出來了。杜詩能有沉鬱頓挫的效果，與平仄的交錯密不可分。

再舉一個宋詞的例子：庭院深深深幾許。

你有沒有想過這句耳熟能詳的詞為什麼那麼有味道呢？從韻律的角度來看，「深深深」連用三個重疊的平聲字，而幾許是上聲字，音調有一個由降到升的過程，讀到「幾許」，語速會自動放慢，語氣會自動加重，於是深的感覺被延長，幾許的沉重也得以突出。如果不信，試將「幾許」讀成一聲，看看還有沒有那種哀婉的情調呢？

為什麼要學格律

在當今時代，格律似乎已經過時了。新文化運動的時候，學者們費了老大的勁才廢除了格律，解除了詩歌的鐐銬，難道今天的人還要去把這丟棄的鐐銬撿起來嗎？

答案是，當然要撿！

學習格律最本質的目的不是寫格律詩，而是掌握詩歌的節奏。

布羅茨基曾提出一個論斷：「歌，說到底，是重構的時間。」對時間的處理形成了詩歌的節奏，而節奏是詩歌區別於其他文體的標誌。古人創造格律，就是為了賦予詩歌更加和諧、穩定的節奏。這裡說的節奏包含了韻律，因為韻律也是創造節奏的一種手段。

格律從南朝到唐代，經過了幾百年的時間才定型，其中凝聚了幾代人的智慧，它為詩歌提供了一種更完善、更精緻的形式，同時也為不會寫詩的人提供了一條捷徑：如果不懂得把控詩的節奏，那就照著格律寫。

格律詩的技巧對新詩寫作也是大有幫助的，譬如膾炙人口的《再別康橋》：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艷影，在我的心頭蕩漾。

這首詩從詩句的字數，到疊詞、對偶、押韻這些手法的運用，再到整體節奏的處理，都帶有明顯的格律詩的痕迹；也正因從格律詩中汲取了營養，它才會以「音樂美」「建築美」「繪畫美」聞名於世。

即使是寫新詩，也不能丟棄節奏，因為這是詩歌的本質，丟了節奏的詩，不是詩，而是分行的散文，甚至連散文都算不上：

結語

潘教授說：「我希望唐詩宋詞這樣一些好東西，不應在我們這一代人裡面絕了。」93歲高齡的他在講台上足足站了兩個小時，為的就是喚起人們對傳統詩詞的重視。詩詞格律不是封建糟粕，它是中華文明歷時上千年沉澱出來的精華，值得被一代一代地傳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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