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仔、成功學與現代人的焦慮

某個傍晚，我在三里屯一帶閑逛，赫然在街角聽到了周華健的《刀劍如夢》。街頭藝人不光唱得情緒激昂，還配上了全套的武術表演。早幾天的時候，同一處街角，唱的還是《成都》這樣的小情小傷呢，沒過幾天，調調全變了，正應了那句名言，你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個屯兒。

我猜想，這一帶的街頭藝人應該很關注熱點新聞，知道近來江湖人士時興比武。太極拳「大師」雷雷被打得體面全無之後，一臉嚴肅地對著鏡頭說，我這是不敢用內力，不然要出人命的。想到這裡，我麻利地離開了刀劍如夢的現場。萬一眼前也是個深藏不露的大師，不小心動用了內力，就不是鬧著玩兒的了。

朋友圈很多人都在轉發雷大師為自己辯解的視頻，並稱一個月的笑點被承包了。我看著竟然有些不忍心。出來發聲，和出來比劃一樣，都是表演嘛，人家演得那麼賣力，觀眾全當笑話看，太尷尬了，還不如多走幾步路改投德雲社的山門呢。如果雷大師看過《記憶大師》，一定很渴望去做電影里的那個手術，把這段難堪的記憶刪除掉。

而諸多明星，或者是和文娛圈子沾邊的知名人士，最想刪掉的，大概是「中國第一狗仔」卓偉老師的記憶。卓老師也算是把狗仔這個行當做到了極致，掌握的「秘密」不少。新媒體興起後，即便還沒有實錘的事兒，也給他吟詩作對發微博，明槍暗箭說得頭頭是道，當事人即便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也不好說什麼。

近來卓老師「後院起火」，不少人估計要偷著樂，當然，事不關己幸災樂禍者也不在少數。如果八卦有門派，卓偉的工作室怎麼也夠得上華山派那個級別。手下的攝影師集體出走另立門戶，掌門成了光桿司令，甭管面兒上再怎麼雲淡風輕，也免不了讓人有種跌落谷底的凄涼感。

作為亞文化現象的一種，狗仔隊的歷史也不短了，早就有了心照不宣的行業標準。可再怎麼說，跟蹤窺探明星私生活是個鬼祟的活兒，一直遊走在法律和道德的邊緣，業務再牛的狗仔，也很難獲得尊敬。

可到了卓偉這裡，狗仔的事業彷彿有了那麼點小崇高，他的粉絲可不少。本是一地雞毛，竟還能給咂摸出點輿論監督、推動文明進程的榮耀來。

我知道好些人和我一樣煩他，特別是看到他說，偷拍明星是在「幫他們」，督促他們自律的時候，就忍不住在心裡嘀咕些粗俗的諺語。但即便在討厭他的人當中，也有打心眼裡服他的。不說別的，就一點，「敬業」。他手下的攝影師說，這行不容易，為了拿到「料」，常常要忍受長時間的寂寞蹲守，能在這行里出類拔萃，自然有他的高明之處。據說有個著名導演看到卓偉和他的搭檔的「工作現場」後感嘆，要是拍電影的都能和狗仔隊一樣敬業，中國就沒有拍不好的電影。

或許是因為整個社會普遍都缺乏職業精神，「敬業」這樣不算太崇高的美德，才會被無條件地推崇。更重要的是，一分耕耘還真的有一分收穫，簡直是成功學故事標配。如此說來，推崇狗仔，和追捧成功學，可能是一回事兒。

不信你看嘛，那些幸災樂禍看著「第一狗仔」跌落平陽的人，好些是哀嘆他「不行了」，所謂「重磅」不夠猛，還屢屢被後起之輩搶了風頭，現在連攝影師都不跟他幹了，想必生意會江河日下吧？兜過來兜過去，不過是成功學那點淺薄的正義，比顏值正義也高不到哪裡去。

成功學當然不能解釋全部。狗仔隊經久不衰，乃至開始「被尊敬」，終極密碼可能還是藏在質樸的供求關係曲線里，這是人性使然，無可躲避。而且我向來不同意這樣的觀點，說沉迷低級趣味，是因為高級精神食糧缺失。如果因為有茅台喝，就再也不碰白牛二，那只能說是裝和矯情的表現。

那麼，在人們的精神世界裡，狗仔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先說另一個問題吧。眼下最流行的自媒體作者，都在寫什麼呢？情感和人際關係專欄。早些年我還在念書的時候，情形可不一樣。情感專欄自然也很流行，可我現在的同行，那些關心「遠方」、自嘲百無一用的評論員們，似乎能獲得更多的崇拜。這至少能說明，來源於「自我」的焦慮感，正在日漸加重，人們審視自我的需求愈發迫切。情感專欄給的藥方靠不靠譜另說，至少他們捕捉到了當下人心頭的痛處。

而狗仔隊做的事情，是撬開「他者」的面具。據說日語里有個詞，專門形容「從後面看驚艷動人，正臉卻相貌平平的姑娘」，簡而言之，就是「背影殺手」。作品裡的明星，乃至真人秀里的明星，向人展示的，或許都只是經過修飾的「背影」，狗仔強行讓他們轉過頭來，給人看正面。

他們的正面，或許跟普通人沒有什麼兩樣，他們面臨的難題，經歷的誘惑，或許也能讓普通人找到共鳴。他們不再是抽象的角色，也不是遙遠的、抽象的新聞事件，而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一普通人熱衷於看到光環加身的明星暴露「正面」，拿自己的價值標準評判他們的行為，這個過程是窺私，也可以說是自我審視。

狗仔順應了人的低級趣味，也回應了現代人的自我焦慮，你再怎麼看不慣，狗仔的事業欣欣向榮，是難以改變的現實。可不管怎麼著，這跟道德良心都沒幾毛錢關係。狗仔講起情懷來，給人的觀感，和雷大師講「內力」，恐怕也差不多。

（文/張靜雯）

微信號：Talkpark

聲明：文章如需轉載，請添加文章作者、文章出處、微信號等信息。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