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中醫從業者的自白

前些天，一篇《我是范雨素》爆紅網路，我們在一個樸素的農民工身上，看到了一些我們敬佩的東西，她沒有過多地抒發感情，卻讓每一個過來人潸然淚下。平凡的生活中，可能存在許許多多不平凡的靈魂，一位平凡中醫從業者又會有怎樣的一個故事呢？

1我的生命是一個醫用型注射器，命運卻讓它三番四次地偏離血管。

我是湖北黃岡人，出身在一個中醫世家，民國年間，我的祖父是本城最出名的中醫。他治過很多疑難雜症，還有一些常見的頑症，尤其是婦科疾病，他最為拿手。

當時，請他治病的甚至有來自周邊幾個縣城的病人。我的父親傳承了我祖父的優點，將祖傳醫術發揚光大，並教導我繼續傳承下去。5歲那年，他便開始讓我讀《皇帝內經》《傷寒論》，當時我對中醫並沒有興趣，我看不下去的時候，他就讓我跪著看，有時候一天就看一頁紙。

因為有老鼠的緣故，家裡養了一隻貓，有時候看書無聊了，我就跟貓玩，每天抱著一起睡覺。有一次貓死了，我哭的很傷心，父親卻跟我說，「死了也好，不如多花點時間看書。」從那以後，我真的開始看醫書了。

我十多歲時，在酷暑難耐的炎夏，因游泳潛水，不慎讓水灌入耳朵，幾天後，耳朵膿性分泌物不止，祖父以口徑細小的空心竹筒植入艾絨，以吹灸之法施治，不過三次，積液消退，結痂痊癒。

對鄰里痛經的少女，他也不勝其煩地用艾草煮水輔以八髎、神闕、子宮、三陰交等穴位按摩醫治，這簡單的方法，常有立竿見影之功效。

我家在最繁盛的時候，接診了縣裡大部分的病人，父親傳承了我祖父的醫術，並著有廣為流傳的醫書一本。

2後來，我的父親在「文化大革命」時，被作為宣傳沒落文化的典型被打入另冊，中醫館從此關閉，祖父當時身體也不好，受牽連影響鬱鬱而終。我那時還小，雖然我也學過中醫學，卻一直沒有為人看過病。

那本醫書，他也很隨便地拿了個木匣裝著，加了把鎖，放在家裡的衣櫥里。一次他出門的時候，我偷了他的鑰匙，開始看那本醫書。從那時起，我才真正感受到中醫文化的博大精深，並下定決心，一定要挽回中醫家族的繁榮昌盛。

父親患有反應性抑鬱症，那件事對他打擊很大，惶惶不可終日，母親受不了這樣的生活，悄悄地離開了我們。

父親反倒不以為意，他繼續頹靡著，三姑五嬸都在開導他，他索性砸壞了隔壁縣城珠寶商送來的一塊牌匾。我躲在房間里，繼續看我的經絡穴點陣圖。至於我母親，後來我姑媽告訴我，她去北漂了，和新的丈夫一起開起了養豬場，過的還不錯。

幾年後，父親似乎也振作起來了，只不過沒有繼續行醫，倒是和我隔壁的王叔叔合開了一個養殖場，在他眼裡我從小就沒有學醫的水準，也不可能達到他的水準，就算他一直活在一個過於被美化的世界裡，但這個世界裡也沒有我。即便如此，我對中醫的熱愛不減反增。

3雖然我們的中醫館關門了，但還是有我祖父那個輩分的人們找我父親看病，都被我父親回絕了。

同年10月，因為家裡的養殖場觸犯了行政條例，被勒令拆遷。

他拉著我要我一起跟他堵在門口不讓拆遷隊動手，我同意了，畢竟那是我們的收入來源，當時我也是第一次感覺到，我和父親的心走的那麼近。

那天晚上他對我說，去上個廁所，直到挖掘機開到養殖場門口，他一直沒有回來。我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也沒說話，宛如那座李時珍的雕像。

第二天，我進了青少年管教所，但現在回想起來，他應該是突然意識到自己犯錯了吧。

父親賴以生存的來源又沒有了，而我又考上了本省的一個醫學院，在入學之前，我偷偷帶上了那本沒有看過的醫書。

艾灸為中醫瑰寶，流傳千年，是中醫防病治病、保健養生的一種應用廣泛的古老療法，自古以來為歷代名醫大家所推崇。因此我從未放棄對艾治病養生的研究，常有艾之心得見諸報端，艾之研究散見學術期刊。

為了維持生計，我一邊打工一邊上學。一開始的時候，我竟然不知道要做什麼，甚至打算去撿破爛，但感覺太丟人，就沒有行動。後來，我開始賣報紙，一天5塊錢，算是勉強養活自己了。

一次，我的室友生病了，因為感冒加重，他患上了急性支氣管炎，一晚上咳嗽的睡不著覺，我按住他的少商穴，順便按照書里的處方給他開了葯，並用家裡帶來的艾草輔助施治，第二天便好了。

他是他們縣裡的官二代，他父親什麼官不記得了，但我永遠記得他的父親把錢硬塞到我的口袋裡的表情，我本能地想拒絕，但身體控制不住自己。

4次年我回到家中，房間里簡陋地只剩兩張床，牆上的枱曆還是去年10月份的，門口放著鍋碗和一個煤氣灶。父親在床上躺著，我上前自豪地給他講起這段經歷，卻迎來了他的一記耳光，「你不是醫生，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是違法的？！」

那一記耳光響徹天際。

我不恨他，他是我的父親，是一個偉大的學者，醫學專家，只是時代不認同他而已。有時候批評我之後又懊悔不已，時不時跟我說去哪裡哪裡打工，要幹嘛幹嘛行醫，表示絕對不能讓家裡人餓著。

雖然他一直都沒去。

父親告訴我，活著就要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如果行醫沒有出路，去做其他的事情也可以。但我偏執地認為，我必須走這條路。

於是我考研成功，也順利拿到了執業證，開始實踐與理論的結合之路。

有一次行醫的經歷是這樣的，我遇上了一位患有強直性脊柱炎的患者，初期，他並未懷疑是強直性脊椎炎，在當地醫院都是當做一般跌打損傷來治療。這種病，被稱為「不死癌症」，很難治癒甚至是無法治癒。

他在山東淄博骨科醫院、濟南醫院等都過治療歷史，經歷拍片、驗血等各種檢查，結果都判定問題不大。治療期間吃了很多西藥，卻未能治癒，疼痛不定時，變天的時候疼痛會加劇。疼痛難忍，就去醫院打止痛針，打抗生素，十幾年打針吃藥不斷。

他的醫生認為」這個病很難治，只能堅持治，堅持吃藥。」在醫生建議下吃了3年西藥，之後每個月都去醫院骨科檢查，另外也結合貼膏藥等其它治療。但這也只能緩解暫時的疼痛，不能根治。

他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找到了我，我把脈後，發現脈象不好，來時精神不佳，身材偏瘦，飲食睡眠欠佳，頸項強直，腰背疼痛，活動不利，動則痛甚，胖大舌，白膩苔，邊有齒痕，脈沉細。

於是我開了中藥方子（2副葯一個療程），另結合艾灸，除了灸疼痛點，還加上大椎、身柱、靈台、至陽、命門、腰陽關、環跳等穴位，走罐，放血治療。2個月後，他疼痛情況開始緩解，半年左右感覺良好，現在基本痊癒，只需鞏固幾次即可。

後來，我的醫術得到了越來越多的證明，我的學術論文被各大媒體轉載，我的努力也得到了回報，我明白上天並沒有虧待我。

5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麻木，懦弱的人。我一直不敢正視父親的眼神，生怕迎來他的訓斥，而我又一直希望他能夠認同我，表揚我，這個無法解決的矛盾，讓我成為了一個艾灸領域的醫學專家。

但是我並不認為我是一個缺愛的人，母親的離開並沒有給我帶來太多的傷痛，從小我就把醫學當做我一生的事業，它給了我一生所愛。

貧窮無法打敗我。缺失的家庭無法打敗我。錯誤的時代無法打敗我。

正如父親所說，活著總要做點有意義的事情，而我如今也用艾灸來幫助了越來越多的患者，幫助了每一個需要「艾」的人，因為我知道，這是我一生要做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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