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蟲小記——潤例

最新 06-23

潤例

篆刻家的作品能換錢，拜時代昌平所賜。書畫家賣字畫論尺，像賣布頭一樣計價，故而有丈二匹上放紙鳶的笑話，篆刻家刻章論字賣，提醒索刻者惜字如金。

文化人想掙錢，又恥於談錢，很糾結。解決辦法之一是讓名流訂個潤例。聞一多在西南聯大時，由梅貽琦、馮友蘭、朱自清、潘光旦等12位教授為其訂了一個「聞一多教授金石潤例」，字斟句酌，引古證今，洋洋洒洒弄了一大篇，最後落實在一個字多少錢上，讓人聯想起博士買驢的故事。以賣畫刻印為生的齊白石，在商言商，按市場經濟辦事，錙銖必較，直言價格，「常用名印，每字三金，石廣以漢尺為度，石大照加。石小二分，字若黍粒，每字十金。」又寫過這樣一個告白：「余年來神倦，目力尤衰。作畫刻印，只可任意為之，不敢應人示……作畫不為者：像不畫，工細不畫，著色不畫，非其人不畫，促迫不畫。刻印不為者：水晶、玉石、牙骨不刻，字小不刻，印語俗不刻，不合用印之人不刻，石丑不刻，偶然戲索者不刻。貪畫者不歸紙，貪印者不歸石。」又，「刻印，每字四元。名印與號一白一朱，余印不刻。朱文，字以三分四分大為度，字小不刻，字大者加。一石刻一字者不刻……石側刻題跋及年月，每十字加四元。刻上款加十元。石有裂紋，動刀破裂不賠償。隨潤加工，無論何人，潤金先收。」

篆刻家最討厭的是強索，金石亦雅事，白討即搶劫。鄭板橋自訂潤例寫的坦然直率：「凡送禮物食物，總不如白銀為妙。蓋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若送現銀，則心中喜樂，書畫皆佳。禮物既屬糾纏，賒欠猶恐賴賬。年老神疲，不能陪諸君子作無益言語也。畫竹多於買竹錢，紙高六尺價三千，任渠話舊論交接，只當秋風過耳邊。」板橋的潤格很大程度上迴避了索畫者。畫家黃永玉啟示：「一律以現金交易為準，嚴禁攀親套交情陋習，更拒禮品、食物、旅行紀念品作交換。人民眼睛亮的，老夫的眼睛雖有輕微『老花』，仍然還是雪亮的，鈔票面前，人人平等，不可亂了章法規矩。」

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我在燕趙藝苑、四品簃、隆寶軒、長城畫廊掛過筆單，最初刻一個字只幾元錢，我記得為人刻過一套十二生肖，只收了一百多元，那時工資少，一百多元算是發了筆小財，高興了好幾天。我的篆刻很長時間是隨緣贈送，後來發現這不是個辦法。一次一位領導托手下人詢問治印價格，來人不知怎樣詢價，吭哧半天說了句：趙老師，您賣嘛？我一臉尷尬，差點脫口說：操，老子賣藝不賣身。

篆刻定價很費思量，既要看齊同輩，也要照顧師友，訂高了讓人笑話，訂低了一樣讓人笑話。這些年我則選了一個簡單的辦法，隨行就市，我現在刻一枚印章，與一斤長江刀魚同價。我的一個同行被大款請去吃刀魚，答應給人家刻兩方圖章，回來後在我面前顯擺：鮮到眉毛都掉了。先賢曰過：魚，我所欲也，銀子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銀子者也。我的理由是，能吃得起江刀的不差錢，你吃一斤刀魚只剩下刺，找我刻方印，至少能落下塊石頭，而且是精神物質得兼。於是我的潤例一直和江刀捆綁，每年根據江刀出水價調整我的潤例。

刀魚價格每年都在上升，2012年江刀一斤8000元，我的潤例也適時調整，姓名印、收藏印、齋館印、肖形印每方8000元。朱白不論，劣石不應，金玉犀角牙加倍。並告白：味齋主人雖不以鬻藝為生，亦願援古為例，免於世故。若非至親，莫談折扣；銀錢兩清，彼此尊重。

八項規定出台後，刀魚價格下來了，前段時間有人訂印章，我主動退回人家幾張，來人不解，我的解釋是：刀魚便宜了。

肖形印

（下一期：嵌名聯，敬請關注）

趙工

1963年出生於石家莊。

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河北省篆刻委員會副主任；省作家協會會員；石家莊市書法家協會副主席；著有《篆刻入門五十談》、《趙工印稿》、《知味食話》等。

（連載三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