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泊地帶》丨「每日好詩」網友點評揭曉

湖泊地帶

作者：葉輝

一夜歡愛之後床在旋轉，人們告訴我

原先這裡是湖泊，我睡的地方，那時人們用來

拋置棄嬰，一些宗教的後裔

倖存者由尼姑哺育，和尚教化

但他們得到的卻是最老到的世俗經驗

幾座房子，一些人構成小鎮穩定的三角

如仰卧的金字。長條形的女人

頭髮水草般纏繞，月光在其上投下的

星星點點如慾火散布在沼澤之上

他們有這能力嗎？這些人，這些長眠於地下

擺著蛙式的男人。而今夜我站在

亮著一盞燈的郵電所旁邊，像是來到一道符咒的邊緣

一股風吹來陣陣焚香的氣息，我聽到

鐵鏈在地下的聲音，糾纏、伸展。彷彿

有什麼東西就要從眼前緩緩升起

詩人簡介：

葉輝，1964年生，江蘇高淳人。 著有詩集《在糖果店》《對應》。

網友了清點評

《湖泊地帶》在時間和空間運用了巧妙的手法。首句「一夜歡愛之後」描寫的是作者當下，然後藉助他人之口「人們告訴我」回到從前「原先在這裡是湖泊」，接著對作為丟棄棄嬰的湖泊地帶作了一番情景回顧式的描述，最後通過「而今夜我站在」一句將思想拉回到現實，從而以簡短的文字展現了時間的綿延。而在空間的設置上，起先作者以室內的床作為敘述開頭，接著以「我」站在郵電所旁對地下鐵鏈的聲音作出了感想，體現的是一種空間的轉換，表現的空間的無限性。 在這首詩中，我認為「嬰」是一個關鍵的著眼點。 「歡愛」即為交媾，是為人類繁殖後代所發生的自然而然的性行為，其最終指向必定是嬰孩。有了此番聯繫，作者的思想回到尚未乾涸的湖泊時期，那時湖泊作為丟棄棄嬰的地方，被丟棄的是一些宗教的後裔。我們都清楚，無論在什麼時代什麼國家，宗教都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它在現實生活中是人們精神的導師，在統治者手中是統治的工具。而這裡之所以丟棄「一些」而不是「全部」的宗教後裔，我們就可以看出宗教內部為維護自身以及統治階級利益所做的一些泯滅人性的惡行，我覺得作者是在這裡批判某些宗教所存在的一些偽善和不堪。「倖存者」指那些命大而不至於死亡的棄嬰，它代表著一種原始強韌的生命力，但是這種生命力在其發展過程中卻需要靠「最老到的世俗經驗」。作者在此十分諷刺地寫出了本該出世不理紅塵的尼姑與和尚教化倖存者的生存之道——最老到的世俗經驗，這是對宗教崇拜者偽善面目的揭露。 「仰卧的金字」是金錢財富的象徵，它存在於由「幾座房子，一些人構成小鎮穩定的三角」里，財富長期過度的集中，讓尼姑與和尚變得老到，讓女人變成了長條形，讓男人變成了青蛙。女人本該是婀娜多姿，身體凹凸有致方顯美麗，然而在詩中，女人卻被打磨成了長條形，完全失去了女人的本色美。而對於男人則是更加諷刺，青蛙皮膚光滑、潮濕，善游泳、跳躍，作者以青蛙比作男人，形象地凸顯了男人善鑽營取巧的面目。通過這些象徵性的比喻，作者強有力地表達出了因資源的不合理分配最終導致人性異化社會現象，體現了作者銳利的評判精神，和一種悲天憫人的詩人品格。在詩尾，作者緊扣詩首的宗教話題，繼續深入描述。「焚香」是宗教朝拜的一種必不可少的形式，作者站在郵電所旁邊聞到「焚香的氣息」就隱喻了宗教在現實中的存在，它就像一道符咒長期、深入地存在於人們的生活當中，也就意味著那種「最老道的世俗經驗」在長期地傳承。存在於地底下的鐵鏈是宗教地獄裡鎖住的那些犯錯靈魂的工具，而他們犯錯的原因無非就是沉迷世俗的慾望，這裡的教育與懲罰呈現相悖狀態，凸顯了宗教教育的荒謬。與此同時，作者不止聽到鐵鏈發出的糾纏、伸張的聲音，更是感覺看到有什麼東西就要從眼前緩緩升起，這裡作者以虛的筆法隱喻描述了罪惡的輪迴、最老道的世俗經驗的輪迴。

（點評網友: 了清）

了清，正處桃李年華，頗喜為文作賦，綠水山青。望一筆一墨抒性靈。

在編委會評選中，網友了清的評論最終入選，她將獲得300元點評費用。

同時感謝「草樹、潤軒閣主、月邊陽光」等網友的參與，也在此展出其優秀點評，以資鼓勵。並希望其他網友繼續參與評詩。

網友: 草樹

葉輝沉潛低調，很少見在江湖上露面，儘管一首《糖果店》讓他聲名遠播。他的詩有著濃厚的超現實主義色彩，彷彿希臘詩人揚尼斯·里索斯的隔代傳人，最為突出的是《小鎮的考古學家》，它和揚尼斯·里索斯的《陶匠》 ，可謂異曲同工。他們的共同點是有一種靈異的世界觀，即在他們筆下有一個靈魂世界，不同的是葉輝的這個靈魂世界受到佛文化的影響比較大，而里索斯則理所當然受惠於古希臘神話。從《湖泊地帶》來看，這麼多年來，葉輝保持了一貫的風格特徵。 「一夜歡愛之後床在旋轉」，顯然帶有超驗色彩，它和接下來的敘述，有著某種神秘的因應。歡愛之地，以前竟是湖泊，是人們拋置棄嬰所在，想來都不無驚悚的地方，而現代人卻能在那裡瘋狂做愛，這就多少有些諷喻的意味了。《湖泊地帶》延續了《糖果店》的敘述方式，是羅蘭·巴特之謂文本的漂移式的敘述，這種對現實的偏移，實際上就是一種高級轉換，在這裡，最主要的是轉換了世俗慣常的視角。那些棄嬰，宗教的後裔，倖存下來的由尼姑哺育，和尚教化，所謂得到最老到的世俗經驗，也就是站在佛文化「空無」的位置觀照「有」，自然對世俗世界有著更為透徹的洞悟。現實世界是最穩固的，同時它可能是最不安定的。「長條形的女人/頭髮水草般纏繞，月光在其上投下的/星星點點如慾火散布在沼澤之上」，這種超拔的想像來自於一個俯瞰的視角，來自對現實不動聲色的觀照，而「這些人，這些長眠於地下/擺著蛙式的男人」，「他們有這能力嗎？」這種離奇的發問，顯示了詩人強大的偏移能力，而這種偏移，實際上是更直接，指向人的靈魂世界，使發問更加震聾發聵。即是說，這樣一個慾望強大的女人，連那些鬼魂世界的男人也無以滿足；換句話說，充滿慾望的現實世界，已經完全失去對靈魂的敬畏之心。當然，葉輝的詩句充滿著豐富的潛台詞，闡釋即陷阱，讓讀者去體悟才是正道，不同的讀者在那裡會獲得不同的感受。詩的結尾部分讓我想起里索斯的名作《我們的國家》，里索斯詩中的「我們」在一片貧瘠的土地上看到了雕像們從枯井中升起，審慎地爬上樹枝，而在葉輝這裡，他在「亮著一盞燈的郵電所旁邊」，聽到「鐵鏈在地下的聲音，糾纏、伸展。彷彿/有什麼東西就要從眼前緩緩升起」，在詩人的幻聽里，這一片由湖泊地帶變為金字小鎮的現實世界，構成了對靈魂的囚禁，而只有在詩里，在語言里，靈魂可以獲得片刻自由。值得一提的是，郵電所和符咒的類比意味深長。郵電所，通信、溝通、聯繫之所在，而符咒自然是人鬼世界的聯通之門了。因為這一巧妙的轉換，就使結尾顯得突兀而又自然，奇崛而不生硬。 葉輝的詩，難度在於語境的營造和氣息的凝聚。就《湖泊地帶》而言，現實和虛幻，是設計了出入口的，出入口的標識並不醒目，卻十分自然而合理，這才顯示詩人的技藝之精湛和走筆之老到，波瀾不驚之處，處處不無驚悚。從零度敘事的角度看，《湖泊地帶》也是一首「不言」之詩，詩之意味，盡在言外。這種文本是敞開的，可寫的，每一個讀者可以參與其中，進行「改寫」或「續寫」，同時它又是封閉的，獨立自足。讀葉輝的詩，有點像進入了博爾赫斯的阿萊夫，從地面上一個小口進去，進入地道，裡面是一個隱秘又渾圓的宇宙。和《小鎮的考古學家》一樣，這首詩也給我帶來了這樣的、巨大的閱讀快感。

網友: 潤軒閣主

這首詩意象獨特。想像和構思相當具有創造力。詩人以一位旁觀者的眼光來看待世事的變遷，表達了對過去的考量和對當下的思索。過去的湖泊和棄嬰，這兩個意象是整首詩的核心。倖存者由尼姑哺育，和尚教化，他們得到的卻是世俗經驗，我們都知道，尼姑和和尚都是禁欲主義的奉行者，他們將倖存者撫養，培養下一代禁慾者，相當穩定的模式和循環往複的輪迴。那些男人和女人絕對沒有這種所謂的能力。月光投下的星星點點如慾火散布在沼澤之上，這些長眠於地下擺著蛙式的男人，他們是沒有這種能力的。他們被自己的思想所禁錮，被自己的信仰所驅使，被當下的處境困住，他們失去了真正意義上的自由。詩人作為一個旁觀者，穿越時光隧道，看到了過去的種種 輪迴和循環，表達了自己對自由的嚮往，鎖鏈，這個意象正是作者所要表達的對禁欲主義的批判與不齒，由此流露出作者悲天憫人的精神境界，抒發自己對當下的困惑和對未來的擔憂。但是，最終在自己眼前緩緩升起的是靈魂的解脫，即自由。

網友:月邊陽光

觀此詩有讀《百年孤獨》的感覺。此詩的美，在於濃縮的意象化，巨大的時空跨度，複雜的生活體驗與矛盾的自我心靈感受。此詩可斷為三段：第一段在"世俗經驗"止，寫生命的"湖泊"，由"床"上受孕、懷胎、生產，或夭折、拋棄和倖存，然後經過信仰與世俗的教化，成長為女人、男人。此段矛盾之處在於"宗教"與"世俗"，看似衝突，但現實生活中卻是統一的，無法割切。第二段由"幾座房子"始，到"蛙式男人止"，寫生活的"湖泊"，這"鎮子"里的和尚、尼姑、男人、女人和孩子就是生活的"三角"，即精神、世俗與未來。但男人像"蛙"一樣五體投地，詩人對此狀態的質疑意味深長。餘下的部分為第三段落，此段詩人回歸自我思考，觀照自身，寫心靈的"湖泊"，雖意象繁複環扣，如燈、郵電所、焚香、鐵鏈的聲音等，我更傾向於詩人對生命、生活在靈與肉上的覺醒，這無疑是積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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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友點評名錄

以點評時間為序，排名不分先後

詩者絮語、韓東林、鳳鳴宮山、wxh2016、只蝶痴夢、李龍、蘆葦*印跡、老磨香油、斯文白·雷、珍河、詩語溫暖、周塬、孟未了、冷麾、蟋蟀、皖西周、沉香行*朝聞道、紫夢微醺、燕詩雨、榮光啟、吳根友、易寒水、九月漫、安峰、高杉、王衛國、於貴鋒、王徽公社、河空里的醒、荷戟尋仇、憂子、王懷文、渭石、楊小濱、diaspora、paulo、草樹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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欄目主持：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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