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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永衛:海上絲綢之路與東漢三國嶺南佛教

嶺南佛教

C『est la vie

No.1

海上絲綢之路與東漢三國嶺南佛教

作者:周永衛

華南師範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主要研究方向為秦漢史、嶺南文化史

佛教在中國早期傳播問題,一直是學術界關注和研究的一個熱點問題。近一個世紀以來,梁啟超、馮承鈞、湯用彤、陳垣、胡適、余嘉錫、周叔迦、周一良、季羨林、任繼愈、馬雍、吳焯、阮榮春、榮新江等學者,以及法國漢學家馬伯樂、伯希和、日本漢學家松本文三郎、荷蘭漢學家許理和等中外學者, 圍繞漢明帝感夢遣使真偽問題、《四十二章經》真偽問題、《牟子理惑論》撰寫年代問題、佛教輸入中國路線問題等,進行了持久而深入的討論。時至今日,這些問題雖然沒有定論,但在一些問題的看法上,主流意見已經趨於一致,比如《牟子理惑論》撰寫年代問題,絕大多數學者認為是撰寫於漢末三國時期;在佛教輸入中國的路線問題上,以陸路輸入之說佔據上風。「印度佛教由海路傳入中國,最早亦當在桓帝末世,此時中原地區已流行佛教,並有譯經的胡僧,則海路遲於陸路,固不待言」。「綜合已有的歷史文獻及80年代以來的考古圖像資料,特別是考慮到阿富汗最近新發現的公元1世紀早期的佛教文獻,我認為佛教從西北印度大月氏(今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經陸路傳入中國的說法最為合理。」「佛教從這裡(按:至川緬甸路)以及海路傳入中國,也是歷史事實。只不過在最早的時期只能通過中亞而已。」

筆者不自量力,在研讀原始文獻和前賢經典的基礎上,對佛教海路輸入中國的可能性問題,以及東漢三國時期嶺南佛教的發展問題等,提出一些粗淺的看法,草成文字,期待方家批評指正。

一、不容忽視的南海子碧——《道行經後記》的重新解讀

湯用彤先生在論述漢代佛法地理時,曾「取群書可信之記載,表列漢代佛教分布之地方於下」:

表中可信記載的群書,包括《後漢書》、《三國志》、《水經注》、《出三藏記集》和《弘明集》。其中「《般舟經》校定」、孟福、張蓮三事均出自僧佑《出三藏記集》中的《般舟三昧經記》,為論述方便,特徵引如下:

般舟三昧經記第八 未詳作者

般舟三昧經,光和二年十月八日,天竺菩薩竺朔佛於洛陽出。菩薩法護。時傳言者月支菩薩支讖,授與河南洛陽孟福字元士,隨侍菩薩張蓮字少安筆受。令後普著。在建安十三年於佛寺中校定,悉具足。後有寫者,皆得南無佛。又言,建安三年,歲在戊子,八月八日於武昌寺校定。

此經記內容與《道行經後記》有驚人的相似:

道行經後記第二 未詳作者

光和二年十月八日,河南洛陽孟元士。口授天竺菩薩竺朔佛,時傳言譯者月支菩薩支讖,時侍者南陽張少安、南海子碧,勸助者孫和、周提立。正光二年九月十五日,洛陽城西菩薩寺中沙門佛大寫之。

可見,《般舟三昧經》與《道行經》的翻譯活動,有諸多相同之處。時間完全相同,參與人員也基本重合。對照這2條史料,我們發現,漢靈帝光和二年(公元179年)十月八日洛陽的譯經活動,由月支高僧支讖、天竺高僧竺朔佛和漢族佛教信徒孟福、張蓮、子碧、孫和、周提立等人合作完成。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參與《道行經》翻譯活動的侍者之中,除了洛陽孟元士、南陽張少安之外,還有一位南海子碧。這裡的「南海」,和洛陽(河南尹)、南陽一樣,均屬於郡級行政單位,是指南海郡。南海郡曾是秦始皇統一嶺南以後的嶺南三郡之一,兩漢時期又是嶺南七郡之一。南海郡郡治番禺,即今天的廣州,長期以來,是嶺南地區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從西漢前期的南越國時期,南海郡及其番禺就和海外發生了頗為密切的經濟文化交往,南越國第三代國君趙眜的墓葬中,就曾經出土了來自非洲的5支象牙,以及原產地是波斯的一隻列瓣紋銀盒。 所以子碧的南海郡籍身份,特別值得重視,蘊含著豐富的文化信息,顯露出南海郡佛教發展的冰山一角。南海郡、和南陽郡、洛陽一樣,都是東漢佛教文化較為發達的地方。支讖、竺朔佛的譯經活動,有一位重要的嶺南人士「南海子碧」的大力協助。子碧本人除了信奉佛教之外,可能同時還是一位虔誠的道教教徒。這種現象在佛教東漸初期,十分普遍。湯用彤先生對子碧的南海郡籍身份,未曾注意,但他在河北元氏縣的《白石神君碑》的碑陰發現「祭酒郭稚子碧」字樣,以為碑中的子碧,可能就是協助竺佛朔、支讖翻譯《道行經》的「南海子碧」。 筆者以為,這種可能性很小。漢代人名大多取單名,重名概率很高,更何況這位「祭酒郭稚」又沒有註明籍貫,要推斷他就是「南海子碧」,證據明顯不足。

子碧參與翻譯的《道行經》對後世所產生的影響,無疑是十分巨大的。中國西行求法第一人朱士行的西行原因,正是由於他講解《道行經》時遭遇了瓶頸和障礙。「朱士行……少懷遠悟,脫落塵俗,出家以後,便以大法為己任。常謂入道資慧,故專務經典。初天竺朔佛,以漢靈帝時出《道行經》,譯人口傳,或不領,輒抄撮而過,故意義首尾頗有格礙。士行常於洛陽講《小品》,往往不通。每嘆此經大乘之要,而譯理不盡,誓志捐身,遠求《大品》。遂以魏甘露五年(公元260),發跡雍州,西渡流沙。既至於闐,果寫得正品梵書,胡本九十章,六十萬餘言。遣弟子不如檀,晉言法饒,凡十人,送經胡本還洛陽。」

支讖事迹,《祐錄》記載:「本月支國人……漢桓帝末游於洛陽。以靈帝光和、中平之間,傳譯胡文,出《般若道行品》、《首楞嚴》、《般舟三昧》等三經。又有《阿闍世王》、《寶積》等十部經,以歲久無錄,安公(按:指道安)以為『似讖所出』。凡此諸經,皆審得本旨,了不加飾,可謂善宣法要,弘道之士也。後不知所終。」

支讖的來華路線,僧佑、慧皎的記載語焉不詳。一般認為,他所翻譯的佛教全屬於大乘佛教,他當是沿陸上絲綢之路來華。筆者以為,結合南海子碧的記載,支讖經由海道來華的可能性更大。

二、安世高譯經中不乏大乘佛教內容

一般認為,安世高譯經以小乘佛教為主,是「最早有系統地翻譯小乘經籍、介紹小乘思想」的來華僧人。 實際上,在佛教最初傳入中國之時,大、小乘之間的界限並不分明。安世高所譯佛經,雖然以小乘為主,但也不乏大乘。《大藏經》經、律、論三藏之中,現存安世高譯經53種,經筆者梳理,發現其中就有大乘經籍多達10種之多。

其中大乘經藏8種:

1、《佛說大乘方等要慧經》(即第四十一《彌勒菩薩問八法會》異譯。)

2、《寶積三昧文殊師利菩薩問法身經》

3、《太子慕魄經》

4、《佛說自誓三昧經》(《獨證品》第四,出比丘凈行中。)

5、《佛說長者子制經》

6、《佛說明度五十校計經》二卷(十方菩薩問何因緣,菩薩有痴有黠,乃至智慧有厚薄。佛言:知校計為黠,不修校計為痴。因廣說五十校計法。)

7、《佛說佛印三昧經》(佛在耆闍崛山,入於三昧,光照十方。大眾雲集,彌勒、舍利弗向文殊問佛身所在,文殊令入三昧觀之,皆不能見。須臾佛現,乃問其義,佛言:住深般若佛印故也。)

8、《佛說罪業報應教化地獄經》(佛在耆闍崛山,因信相菩薩請,放眉間光,照於地獄,尋光見佛。信相問二十種惡報罪因。佛一一答,誡令修行報恩,大眾獲益。即《慈悲道場懺法》中所引。)

大乘律藏1種:《舍利弗悔過經》。

大乘論藏1種:《道地經》一卷(前本略出,文不可句。)

這個數量已經非常可觀。以翻譯大乘佛經著稱的支讖,所譯經籍留存至今的總共也只有11種。

三、安世高來華路線海路可能性更大

《歷代三寶記》與《開元釋教錄》所載的漢魏22位譯經人士,其來華路線,是陸路還是海路?或西南絲綢之路?大都語焉不詳。對安世高的記載也是如此。但從《出三藏記集》和《高僧傳》關於安世高傳記的字裡行間里,還是可以分辨出他諸多海路來華的信息。

其一、知識結構。古代海上航行者一般要掌握一定的天文、星象、水文、氣象等知識。而安世高除了精通佛法,還洞曉醫術,同時「七曜五行之象,風角雲物之占,推步盈縮,悉窮其變。」 這些知識,無疑與海上活動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其二、行蹤軌跡。《出三藏記集》和《高僧傳》中關於安世高的記載,充滿許多荒誕離奇的敘述。

初,世高自稱:「先身已經為安息王子,與其國中長者子俱共出家。分衛之時,施主不稱,同學輒怒,世高屢加呵責,同學悔謝,而猶不悛改。如此二十餘年,乃與同學辭訣云:『我當往廣州畢宿世之對。卿明經精進,不在吾後,而性多恚怒,命過當受惡形。我若得道,必當相度。』既而遂適廣州,值寇賊大亂,行路逢一少年,唾手拔刀曰:『真得汝矣!』世高笑曰:『我宿命負卿,故遠來相償,卿之忿怒故是前世時意也。』遂申頸受刃,容無懼色。賊遂殺之。觀者填路,莫不駭其奇異。既而神識還為安息王太子,即今世高時身也。」

世高游化中國,宣經事畢,值靈帝之末,關洛擾亂,乃杖錫江南。云:「我當過廬山度昔同學。」行達郱亭湖廟。

傳記中多次提到安世高曾到過廣州。廣州作為地名出現較晚,吳黃武五年(公元226年),將原交州刺史部一分為二,析分出廣州刺史部。安世高登岸是公元147年前後,當時仍叫番禺,稱為廣州是沿用習慣用法,用以後的地名稱呼以前的地方。關於他何時到廣州,一般認為是公元184年黃巾起義,「關洛擾亂」以後。實際上,更為合理的推斷應該是,安世高是從海路來華,最先在廣州登岸,後來北上經九江廬山到達洛陽,在遭遇黃巾起義後,為躲避北方戰亂,「乃振錫江南」,再次流落到廣州。

安世高在中國的譯經活動,「以漢桓帝建和二年(公元148)至靈帝建寧中二十餘年,譯出三十餘部經。」 漢桓帝元嘉元年(公元151)譯出「《五十校計經》二卷,《七處三觀經》二卷」;元嘉二年(公元152)「世高此年譯《普法義經》一卷,《內藏經》一卷」;永壽二年(公元156),「譯《人本欲生經》一卷」;永康元年(公元167年),「譯《修行道地經》七卷或六卷」;漢靈帝永康元年(公元167)「譯《修行道地經》七卷或六卷」。

四、費長房關於安世高西北絲路來華路線的言論不可信

關於安世高的事迹的記載,與僧祐、慧皎的大相徑庭的是費長房。

安息國王太子,名清,字世高,次當嗣王,讓位與叔,既而舍國,剃落出家,懷道遊方,弘化為務。孝桓帝世建和二年(公元148年),振錫來儀,至乎洛邑。少時習語,大通華言,慨法化微,廣事宣譯。到靈帝世二十餘年,其釋道安錄,僧佑《出三藏集記》、慧皎《高僧傳》等止雲世高翻三十九部,義理明析,文字允正,辯而不華,質而不野。凡在讀者,皆亹亹然而不倦焉。房廣詢求究檢,眾錄紀述,世高互有出沒,將知權跡隱顯多途,或由傳者頗致乖舛。量傳所載三十九部,或但路出自燉煌,來屆止京邑。靈帝之末,關中擾攘,便渡江南,達人見機,在所便譯。得知他,處闕而未傳,又其傳末果雲,而古舊錄所載之者,此並世高刪正前譯,不必全翻。今總群篇,備搜雜記,有題注者,多是河西江南道路隨逐因緣,從大部出。錄目分散,未足致疑,彼見故存,此寧不纘,敢依集編,緝而維之。冀廣法流,知本源注,欲識其跡,具諸傳詳。

這個記載,剔除了荒誕不經的傳說,把安世高的來華路線也明確描述為「或但路出自燉煌,來屆止京邑」,「多是河西江南道路隨逐因緣」,也就是西北絲路。

筆者發現,這些描述並不可靠。費長房記載與僧祐、慧皎記載最大的不同,除了成書的年代比後兩者晚80餘年以外,我們特別要注意和強調的是,費長房是長期生活於北方地區的北朝學者,對西北絲路較為熟悉,而僧祐和慧皎均是生活於南方地區的南朝學者,對海上絲路更為熟悉。作為長期生活於北方的成都籍的翻經學士,費長房對北朝時期的佛教狀況十分熟悉,但對南朝統治下的東南沿海地區,特別是嶺南地區的佛教發展狀況顯然缺乏深刻了解。僧祐、慧皎均提到安世高曾2次到廣州,在他那裡,全部被忽略了。無獨有偶,費長房對東吳僧人康僧會的記載,竟然完全刪除了康僧會「其父因商賈,移於交趾」的關鍵性文字,著實讓人費解。因此,筆者得出結論,費長房關於安世高西北絲路來華路線的言論不可信。

出生於交趾的東吳高僧康僧會,是安世高佛學思想的傳人,又與安世高同文同種,他的《安般守意經序》云:「有菩薩名安清字世高,安息王嫡後之子,讓國與叔,馳避本土,翔而後進,遂處京師。」 沒有一處提及安世高是從西北陸路來華。這個記載比300餘年之後費長房的記載更為可信。相比於北方絲路,安世高來華路線以海路更為合理。以上分析,也是對馬雍先生主張安世高海路來華觀點的一個補充。

五、東漢三國時期嶺南佛經翻譯與佛教發展盛況

依據僧祐、慧皎、費長房、智昇等人的記載,為東漢三國時期譯經者立傳者有22位,其中東漢有攝摩騰、竺法蘭、安世高、支讖、竺佛朔(《祐錄》作竺朔佛)、安玄、支曜、康巨、嚴佛調、康孟祥、竺大力和曇果等10人,曹魏有曇柯迦羅、康僧鎧、曇諦、帛延和安法賢5人,東吳有維祗難、竺律炎(《祐錄》作竺將炎)、支謙、康僧會和支強梁接5人。 如前所述,東漢12人之中,與嶺南地區有關的除了安世高之外,支讖、竺佛朔的譯經活動,也有南海子碧的有力襄助。安玄來華路線,馬雍先生認為:「他來華路線未詳,但據他精通梵文來看,似乎亦曾遊歷過印度,因此由海路來華的可能性較大。」

東漢後期,士燮(公元137~226)家族統治嶺南50餘年。士爕,蒼梧廣信人,他統治期間,嶺南地區文化事業得到長足發展。士燮飽讀詩書,愛好學術,是一個十足的學者型官僚。「少遊學京師,事潁川劉子竒,治《左氏春秋》。察孝廉,補尚書郎,遷交趾太守……爕體器寬厚,謙虛下士,中國士人往依避難者以百數。耽玩《春秋》,為之註解。陳國袁徽與尚書令荀彧書曰:『交趾士府君既學問優博,又達於從政,處大亂之中,保全一郡,二十餘年疆場無事,民不失業,羈旅之徒,皆蒙其慶,雖竇融保河西,曷以加之?官事小闋,輒玩習書傳,《春秋左氏傳》尤簡練精微,吾數以咨問傳中諸疑,皆有師説,意思甚宻。又《尚書》兼通古今,大義詳備。聞京師古今之學,是非忿爭,今欲條《左氏》、《尚書》長義上之。』其見稱如此。」《隋書·經籍志》中有其著作《士氏春秋傳注》十一巻,今佚。

在士燮家族的統治下,嶺南地區社會安定,商賈雲集,文化繁榮,儒學盛行,與海外交往頻繁密切,從而為佛教傳播提供了良好的條件。「爕兄弟並為列郡,雄長一州,偏在萬里,威尊無上。出入鳴鐘磬,備具威儀,笳簫鼓吹,車騎滿道,胡人夾轂焚燒香者常有數十。妻妾乗輜軿,子弟從兵騎,當時貴重,震服百蠻,尉他不足踰也。」 這裡的胡人就包括來自中亞、西亞地區的安息人、康居人和月支人,以及南亞的天竺人。中國最早的佛教著作《牟子理惑論》能誕生於嶺南,絕非偶然。《牟子理惑論》中的對話「問曰:仆嘗游于闐之國,數與沙門道人相見。」 顯示嶺南地區與于闐等西域地區的陸路交通也是十分發達的。早在西漢前期的南越國時期,嶺南地區就通過中原地區,或夜郎、巴蜀地區與北方匈奴等地發生了頗為密切的交往。

在東吳皇帝孫權、交趾太守士燮、交州刺史張津等人的大力倡導和強力推動下,嶺南的交趾與東吳首都建業一起,取代洛陽,成為重要的佛經翻譯中心和佛教文化傳播的重要基地。以《開元釋教錄》所載譯經數量為例,曹魏譯經只有12部18卷,遠遠少於東吳的189部417卷。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蒼梧郡佛教信徒牟融創作出了中國最早的護教著作《牟子理惑論》。《牟子理惑論》被胡適譽為佛教入中國前期史跡僅存的五根大石柱子之一, 在中國佛教發展史上具有重要的里程碑意義。公元256年,月支僧人支強梁接在交州翻譯出了《法華三昧經》。據費長房記載:「《法華三昧經》六部(一本有正字。祐雲失譯),右一部,六卷。高貴鄉公世,甘露元年(公元256)七月外國沙門支疆梁接,魏言正無畏,於交州譯。沙門道筆受,祐雲失譯。房檢乃見竺道祖《魏世錄》及《始興錄》,若依交州及《始興錄》,地應入吳錄。今據年及魏錄入附此。」

嶺南地區的譯經活動在西晉統一以後,依舊方興未艾,如火如荼。《祐錄》中載有道安《新集安公疑經錄》云:「外國僧法,學皆跪而口受。同師所受,若十、二十轉,以授後學。若有一字異者,共相推挍,得便擯之,僧法無縱也。經至晉土,其年未遠,而喜事者以沙糅金,斌斌如也,而無括正,何以別真偽乎!農者禾草俱存,后稷為之嘆息;金匱玉石同緘,卞和為之懷恥。安敢預學次,見涇渭雜流,龍蛇並進,豈不恥之!今列意謂非佛經者如左,以示將來學士,共知鄙信焉。」 並列舉了26部在道安看來「涇渭雜流,龍蛇並進」的「非佛經者」,其中位列首部的名叫《寶如來經》。「《寶如來經》二卷,南海胡作。或雲《寶如來三昧經》。」

筆者驚喜地發現,這部被道安法師判為偽經的《寶如來經》,竟然與西晉永嘉元年(公元307)三月五日出的《無極寶經》,或雲《無極寶三昧經》是同一部經。其作者正是著名西域外國僧人祗多蜜。

費長房記載:

《無極寶三昧經》一卷(第二出)……右二十五部,合四十六卷。西域沙門祗多蜜,晉言訶友譯。諸錄盡云:祗多蜜晉世出。譯名多同,計不應虛。若非咸洛,應是江南,未詳何帝。一部見僧祐《出三藏集記》,已外並出雜別諸錄所載。

智昇記載:

《無極寶三昧經》一卷,初出,或雲《無極寶經》,與《寶如來三昧經》同本,永嘉元年(公元307)三月三日出,見《別錄》及聶道真、僧祜二錄。

《寶如來三昧經》二卷或一卷,一名《無極寶三昧經》,第二出,與《無極寶經》同本,見長房錄。

《寶如來三昧經》二卷,一名《無極寶三昧經》或一卷三十八紙,東晉西域三藏祗多蜜譯。

關於西域沙門祗多蜜的生平,智昇云:「祗多蜜,或雲祗蜜多,晉雲訶友,西域人,識性通敏,聰達弘遠,志存弘化,無憚遠遊,爰於晉代,譯《菩薩十住》等經二十三部,諸錄盡雲祗多蜜,晉世譯,未祥何帝,若非咸洛,應是江南,一部見僧祐錄,房雲已外共彰雜別諸錄,又有《寶施女經》(出大集經),《摩調王經》(出六度集),既是別生,刪之不錄。」

綜上引述,《寶如來經》,又名《寶如來三昧經》,也就是《無極寶三昧經》,作者是祗多蜜,而祗多蜜被之所以被道安稱為「南海胡」,正是因為他是從海上絲路來華的。明代僧人智旭也認為《佛說無極寶三昧經》就是《寶如來三昧經》。

每逢中原戰亂,嶺南地區往往成為躲避戰火的藏身之所,文化也隨之繁榮一時。上世紀五十年代在廣州客村出土的磚銘銘文「永嘉世,天下荒,余廣州,皆平康。」正是這種現象的真實寫照。而南海胡祗多蜜於嶺南翻譯《寶如來經》的壯舉,為東漢魏晉嶺南地區佛教文化的繁盛,平添了一個新的註解。

結語

曾長期致力於西域史地文物研究的馬雍先生綜合《高僧傳》、《後漢書》、《三國志》等漢文文獻以及佉盧文字資料,認為在東漢中期以後,特別是在靈帝時期,中亞地區的居民,包括月支人、康居人、安息人以及一部分北天竺人,陸續不斷地移居於中國境內,成為一股移民的熱潮。他們來華的路線分為海、陸兩道。取海道者經印度航海來到交趾,一些人留居交趾,一些人繼續北上,到達洛陽取陸道者越過蔥嶺來到敦煌,一些人留居敦煌,一些人繼續東進,到達洛陽。 伴隨著這股中亞人的移民浪潮,佛教也同時沿海上絲路和陸上絲路傳至中國境內,從而大大改變了中國歷史的面貌。古今中外,宗教文化的傳播與發展,並非按部就班,循序漸進,而往往呈現出跳躍式傳播,跨越式發展的態勢。佛教東漸之初,洛陽、彭城一帶的佛教可能比于闐、交趾要早。由於材料有限,時至今日,佛教傳入中國的路線問題,依然沒有真正解決。但毫無疑問,海路傳播的可能性不容置疑,重要性不容忽視。

行文至此,筆者不禁聯想起80年前馮承鈞先生的精闢論述:「中國之識天竺,天竺之識支那,源來已久,貢獻雖始於漢和帝時,兩地交通為時必更古也。當時通道有二:一為西域道,一為南海道,南海道之開闢或更在西域道之先……由是可以推想及於佛教輸入問題,交通既不限於一道,輸入之地則不應僅由西域一途……可見南海一道亦為佛教輸入之要途;南海之交趾猶西域之于闐也……是欲尋究佛教輸入之故實,應在南海一道中求之。」今天讀之,仍然具有重要的啟發意義,特加徵引,聊作結語。

編輯 風厘紫

製作 雲裳白

原創首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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