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談繪本｜粲然：親子共讀過程中的那些失敗之書

「在開始親子共讀之前，你也許覺得這麼薄薄的一本書有什麼好講的，翻來翻去只有十來頁，而且都是圖畫，不花一分鐘就看完了；可是你見過每天給孩子講滿兩個小時繪本故事的媽媽嗎？不斷地變換花樣，和孩子互動。親子共讀不僅是個體力活，還是個腦力活，儘管如此還是避免不了親子共讀過程中的失敗，並不是抱回家讀的每本書孩子都喜歡讀。相信很多媽媽也遇到過這個問題。

用粲然的話來說就是——失敗，是親子共讀的第一個成果。」

0-2歲嬰幼兒親子共讀的失敗之書

文丨粲然

我曾和許多懷抱雄心、激情與愛，誓言投入親子共讀的父母一樣，站在五花八門的繪本書架前茫然地咬著手指、四處找資料或求人給書單。一聽到「這書大名鼎鼎、獲獎等身」就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將其納入囊中，因為飽經失敗。

至今還會遇到許多人，一見面就說：「我的孩子多少多少個月了，麻煩你幫我列個書單。」——我不是拍著胸脯、言之鑿鑿地為別人開詳細書單的飽學之士，面對閃著狡黠眼神，永遠和我們作對，也永遠依戀我們的小寶寶更該慎之又慎。如果可以，我更願意談談我在親子共讀中的「失敗之書」。

米尼現在剛剛滿兩歲，擁有自己的藏書近五百本。其中三百本是我們常看且他也非常喜歡的，還有兩百本對0-2歲的他而言，是「失敗的選擇」。

我自詡是一個選書慎重的媽媽。我的選書渠道多半來自：

◆國際獲獎作品；

◆國內親子共讀推廣人的書單；

◆某些結構嚴謹、有豐富經驗的親子閱讀推廣圖書的內容推介，如《朗讀手冊》（吉姆·崔利斯）、《給孩子100本最棒的書》（安妮塔·西爾維）、《世界圖畫書：閱讀與經典》（彭懿）、《我的圖畫書論》（松居直）、《喂故事書長大的孩子》（汪培珽）等；

◆購買排行榜；

◆開放式繪本館或購書網的試讀結果……因為繪本很貴很佔地方，必須在購買前有充分的準備與決心，力求精準。我做的工作簡直稱得上「用理論武裝到牙齒」。但即使這樣，失敗率依然接近40%！這是多麼慘痛的代價！

所幸，我說的「失敗之書」，並不是花錢打水漂的「無用之書」，而是不適合0-2歲共讀。但它們的確是好書，是過兩年孩子長大後肯定會喜歡的繪本。現在它們沒有名分，卻喧囂地佔據著我家兩列沉重的書櫃，坦然迎接著我惶惑的目光。

這些「失敗之書」中，有許多印著如雷貫耳的名字。如《七號夢工廠》、《自己的顏色》、《永遠永遠愛你》、《花婆婆》、《極地特快》、《愛心樹》……我特意列舉其中最大名鼎鼎的繪本，只為揮舞棍棒，用力搖撼當初執迷的我和現在的你們，斷喝「這些書真的不適合0-2歲寶寶，不要被其盛名給騙了！」

奧斯爾·伯格 著，愛心樹童書

《極地特快》是個西方習俗文化下影響力巨大的繪本，「美國最受歡迎聖誕節禮物書，銷量超過700萬冊」，榮獲大獎、長時間位列暢銷書排行榜，是經典電影的原著。故事說的是相信聖誕老人的男孩在一個冬天深夜坐上神秘的極地特快，穿越千山萬水，恢弘雪景，到達巨大的城市：北極。北極到處是聖誕玩具工廠，擠滿成千上萬的小矮人。聖誕老人派發的第一份禮物，是把他雪橇上的銀鈴送給這個小男孩。但在歸程中，小男孩把銀鈴弄丟了。到後來，回到家拆聖誕禮物時，他又收到了它——這個銀鈴的優美響聲，只有孩子聽得見。

給米尼讀這本書前，我已經做好充分的鋪墊。

第一，他有乘坐動車的經驗；

第二，他喜歡《兩列小火車》，對圖畫書描繪火車旅行有熟悉的認知；

第三，他有一個相當近似的列車玩具；

我雄心萬丈騎鯨而上，兩分鐘後鎩羽而歸，之後屢戰屢敗，慘不忍睹。我很快意識到自己失誤所在：

第一，作為在靠近熱帶的島嶼上生活的孩子，米尼不懂「雪」；

第二，他對饋贈禮物的「聖誕節」毫無概念；

第三，最重要的是，《極地特快》中包含的「失去和得到」「信必成」的思想，他感受不到。

在米尼的閱讀經驗里，作為《極地特快》反例的，是《小貓咪追月亮》（說的是一隻小貓誤認為月亮是一盆牛奶，不停撲向月亮，卻一再把自己摔疼，回家後找到為它留的牛奶的故事）和《兩列小火車》（說的是兩列小火車如何翻山越嶺，到達西方邊界的故事）。作為頁碼相差不多、蘊含情感（或涉及事物）類似的繪本，他對後兩者接受度極高。這是為什麼呢？

二十二至二十四個月大，有充分閱讀基礎的孩子，可以放手共讀有邏輯關係、有情節，並蘊含某種特定情感的讀物了。但這類讀物不宜太長；不宜交織兩種截然不同的事物的講述（一半篇幅講乘火車，一半篇幅講接受禮物，孩子勢必對其中一部分產生疑惑與厭倦）；不宜有必須留到文末才能解決的懸疑（拜託！兩歲的孩子不會在翻了十幾頁後，還會把繪本開頭的問題拿來問你，他們會忘記這個問題，然後跑出去玩）。他們喜歡在一兩頁間快速了解一個情節，喜歡不斷重複的節奏和相似的內容。這樣的故事對他們來說是可控的、親近的。《極地特快》——最早留到他們三歲聖誕節看吧。

芭芭拉·庫尼 著，啟發童書館

《花婆婆》說的是在花婆婆盧菲絲小時候，她爺爺要她「做一件讓世界變得更美麗的事」。然後——盧菲絲真的度過了她經歷豐富的一生，老年時她思考自己的一生，開始再海邊散播花種，讓小島變得更美麗。後來，孩子們也開始學著她的樣子，做「讓世界更美麗的事」。

這本書簡直把我和米尼逼瘋了！沒錯，它非常有名，被許多圖書推薦書單為「兩歲必讀書」。但這本一會兒說爺爺做什麼工作，一會兒說盧菲絲遊歷過多少地方，一會兒說要以花婆婆為榜樣，磨磨蹭蹭、交換多種視角和稱謂的書——真的不適合速戰速決的嬰幼兒親子共讀，以致現在我每次看到它，就忍不住大聲悲嘆起來。

宮西達也 著，蒲蒲蘭繪本館

《永遠永遠愛你》相信很多媽媽都曾看過它的動畫片並留下眼淚。這本書說的是甲龍媽媽收養了一隻霸王龍寶寶，和她自己的甲龍寶寶一起撫養長大。長大後的霸王龍寶寶經歷了複雜的「身份認同」問題，終於意識到自己非「非甲龍族類」，消失在密林深處。可是甲龍媽媽還是「永遠永遠愛著他」。——你確定能清晰地和兩歲的孩子交流「身份認同」的問題嗎？宮西達也的「恐龍系列」確實非常好，但我建議把這套書的共度時間延後一點，等到孩子到了分析辨別善與惡、深究「我從哪裡來」的年齡再來讀。是時，這套書能更好地發揮自己的作用。

謝爾·希爾弗斯坦 著，愛心樹童書

「失敗之書」《愛心樹》和一些我非常愛的兒童詩繪本一樣，是我心中大痛。這些兒童詩繪本：《你最可愛》、《小島》、《重要書》、《逃家小兔》。米尼二十二個月時能結結巴巴地背讀《逃家小兔》《親愛的小魚》《圓圓的月亮》，這些簡短又美的兒童詩仍是他的大愛——這個事實鼓舞了我。而結果，他一聽我念另外這些「稍微冗長但著名很多」的兒童詩，就像被針扎一樣喊起來「不要！」，或者乾脆視我為無物，兀自玩自己的玩具去了。說句殘酷的話，讀這些書，還不如拍著手一起念《心經》和各種唐詩呢，雖然同樣不理解意思，但起碼還朗朗上口、節奏喜人。

大衛·威斯納 著，耕林童書館

對進行親子共讀未滿一年的孩子而言，《七號夢工廠》和《海底的秘密》這類無字、單頁多圖繪本不是上佳的選擇。這類繪本超出了孩子的能力範圍，會讓整個共讀過程變得艱難，就像一個剛學習加減乘除的學生，你卻想和他探討N次方一樣。

艾瑞·卡爾 著，信誼圖畫書

說到這裡，我還有個提議，兩歲以下孩子接觸單頁多圖繪本，一定要非常慎重。這點是米尼交給我的。他有一本非常喜歡的繪本，即《爸爸，我要月亮》。這本書他從二十個月大時開始閱讀，讀了幾百遍以上，完全理解其中的情節。但這本繪本中有「危險的一頁」，整個跨頁畫著女孩拿到父親送給她的月亮時的歡欣鼓舞到最後丟失月亮的所有動作分解。一共八張圖：接到月亮——跳舞——月亮被她拋上天空，並緩緩上升——她手上空空如也。這一頁我們總是停留非常久。

當我說「姐姐最後丟失月亮」時，米尼總是要回過頭指著同一頁上「爸爸把月亮交給女孩子」的圖像，吃力地辯解說：「姐姐手上還有月亮？」重複了上百次後，我才恍然大悟，和我們不同的是，兩歲前的孩子沒有建立「圖像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建立時間和邏輯關係」的閱讀概念。這一頁的因果關係，對它們來說是混亂的。（所以如果發現你的寶寶從尾向前翻書，請不要吃驚和阻止。）必須意識到，千百次說清情節，甚至當場演示情節的過程，就是幫助孩子釐清圖像閱讀順序的過程。然而，即便如此，連續多頁連環圖像也適合兩歲以下的孩子閱讀。

綜上，我們很容易發現二十個月至兩歲的嬰幼兒們並非不能接受「有情節的繪本」。相反，面對——節奏簡短重複、邏輯關係簡單清晰、富有想像力（非常重要）但能聯繫到他們所了解的事物——這部分繪本，他們充滿令人吃驚的鬥志，能一次又一次攀上這些繪本所能及的情感和視野高度，與之共舞。我曾一次又一次因為見到這樣的奇蹟而驚訝不已，充滿敬意。但是，作為嬰幼兒，他們有「生人勿入」的邊界。

上面我所羅列的幾本名繪本，其實只是針對米尼本人，兩歲前共讀的「失敗」。但我願意以這些盛名之書作為棒喝，提醒自己在親子共讀初期的許多誤區。寫這個筆記的真正用意就在於，大家不用糾結哪本書被「追捧」哪本書被「抨擊」。不用糾結共讀（乃至教育途任何隨大流）的成與敗。任何權威認定的成功或失敗都是即時的。評判只有一個，即孩子的自由與快樂。

實際上，深入探究，這些「失敗之書」暗中揭示的是我的自大、功利、人云亦云、揠苗助長的內在情緒。我不能抵禦的虛榮誘惑是：「我花費那麼多時間跟孩子讀書，他總能在寶寶們中遙遙領先吧？」「既然他對三百本繪本有那麼高的接受度，沒有道理不先一步接受跨齡的書！」「別人都能讀這些書，為什麼我的孩子做不到？」這些想法，是親子共讀旅程中最大的心靈迷障。

所幸，我總是能快速承認失敗即使心裡淌血地心疼錢，也能擠出微笑，和孩子一起堅決把這些「失敗之書」推到一邊。因為，我對自己孩子這段騎鯨之旅的信任度，遠比所有大獎、推薦、購買記錄高得多。

家長為孩子購書如何避免失敗？

1、上文說的購書準備工作一定要做。它起碼保證你60%以上的成功率。

2、盡量避免買套書或繪本作家作品集。有些套書和作家作品集真的非常棒，比如「海豚繪本花園」系列、李歐·李奧尼作品集等。套書或作品集通常針對的年齡跨度非常大。除非你家有充分的空間囤書，否則還是先量體裁衣的好。

3、壓制自己的攀比心。孩子的天賦不同、面對的家庭環境和所經歷的世界也決然不同。那種「各位媽媽都說這本書好，所以我的孩子應該讀懂」的想法只會給自己的孩子帶來痛苦。

4、最重要的一點。依然是我喋喋不休想說的：在親子共讀中，「失敗」遠比「我孩子讀了多少書」榮耀千倍。因為這代表你對他天性、理解力的尊重，代表你們已經開始劃分溝通時的邊界，代表著你愛他，遠勝於愛「親子共讀」這個舉動本身。

我的孩子，不管讀多少書，絕對不是為了讀書而活著，也不只是靠讀書去經歷萬物。「拿起權威書本就喋喋不休教育孩子該幹什麼」，這樣的母親的角色——求我也不幹。拿著書本就坐而論道「什麼對你好」，也許一時有用，卻高高在上，充滿距離與冰冷。

很遺憾，但確是現實。

任何不能鼓舞你和孩子手拉手、大聲歡呼著，共同沖向世界和人生的書，無論多麼權威、多麼美，都是危險且無力的失——敗——之——書。

粲然，親子共讀推廣人、作家、資深媽媽、新浪微博熱門博主，已出版作品有《媽媽菩薩孩子佛》、《騎鯨之旅》2部、小說集《季節盛大》、《你的一切像海難》等。和朋友親身實踐建立了一所家庭式幼兒園「三五鋤」，利用遊戲和大自然的力量，探索幼兒園教育更廣闊的空間和可能性。她也致力於個體閱讀跟蹤、童話敘事追隨之「勇讀者」計劃。

本文選自《騎鯨之旅》，已獲作者授權，尊重原創，轉載請聯繫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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