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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本華 論哲學和智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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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哲學和智力(四)

叔本華著韋啟昌譯

選自《叔本華思想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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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我在《作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第一卷第十四章已經[304]說過的,不僅顯.而.易.見.的事物和道理是經由我們的直觀,而且,任何真實、確切的領悟都是如此。證明我這一說法的是所有語言都有的無數比喻方式——它們都致力於把抽象的事情還原為可被直觀之物。這是因為對事物純粹抽象的概念並不會使人們真正領悟這些事物,雖然抽象概念可以讓我們談論這些事物,正如很多人就以此方式大肆談論許多事情一樣。事實上,一些人談論事情的時候甚至連這些概念都不需要,他們只需搬弄字詞,例如一些學來的專業、技術用語,就足夠應付了。相比之下,要真正明白某樣東西,我們就必須從直.觀.上把握它,在頭腦中獲得一幅清晰的圖像。可能的話,這一圖像要直接取自現實本身;如果這難以做到,那這工作就得交由想像力完成。甚至那些太過宏大或者太過複雜、我們難以對其一覽無遺的事情,也必須在我們的頭腦中留下某些可被直觀的部分或某一具代表性的典型例子——如果我們真的要明白這些事情的話。如果連這一點都難以做到,那我們至少要嘗試通過直觀圖像或者明喻以達到目的,因為直觀確實就是我們認知的基礎。這一道理也反映在我們處理龐大的數目字和只能運用這些數目字以表達巨大間距的時候,例如,在研究天文學的時候——此時此刻我們的確進行著抽象的思維。所有這些數目字的含義不會被我們真正和直接地理解;我們對它們只獲得一個比例上的概念而已。

但是,哲.學.家.比起任何其他人都更應該從直觀知識——這 是一切知識的源頭——汲取素材;因此哲學家的眼睛應該永遠注視著事物本身,讓大自然、世事、人生,而不是書本成為他的思想的素材。並且,他必須把所有現成的、流傳下來的概[305]念放在自然生活中檢驗和核實。因此,他不能把書本視為知識的源頭,書本只是他的輔助工具而已。這是因為從書本獲得的知識只是經過了他人之手的二手貨,並且,這些知識通常都是在某種程度上失真、歪曲的。它們只是事物原型——這一世界——的反射、影像;並且,反映事物的鏡子很少是完全乾凈、無塵的。相比之下,大自然現實卻是從來不會撒謊;對於大自然來說,真理就是真理。所以,哲學家必須以大自然為研究對象,也就是說,大自然顯著、清晰的特徵和它根本、主要的特性生髮了哲學家要琢磨的問題。這樣,哲學家考察的課題就是大自然普遍和重要的現象,亦即隨時、隨處可見的事物。他應該把某一專門的、稀有的、特定的、細微的或者轉瞬即逝的事物現象留給自然科學家、動物學家、歷史學家等。哲學家關注的是更加重要的事情;這一世界的整體、它的本質和根本真理是哲學家追隨的更高目標。所以,哲學家不能同時糾纏於微小的事情和瑣碎的細節,正如從高山之巔審視全景的人不可能同時考察、斷定山谷下面生長的植物一樣——這些工作應該留給呆在那裡研究植物的人。一個人如果把全副身心都投入到某一專門的學科分支裡面,雖然是出於對這一工作的摯愛,但對其他所有的事情也就肯定是漠不關心的。這是因為把全副力量奉獻給某一專門領域的前提條件只能是對所有其他事情一無所知,這就好比要和一個女人結婚的人就得放棄所有其他的女人。據此,具備最出色頭腦的人從來就不會完全獻身給某一專門的知識分支,因為他們關心的是認識整體的事物。這些人是統帥,而不是士兵長;是樂隊指揮,而不是樂器演奏者。一個偉大的思想家又怎麼會置整體事物於不顧,只是局限於精確了解這整體事物中的某一支線、[306]領域,及其與其他事物的關聯,並以此得到滿足?相反,具有偉大思想的人明顯把目光瞄準在事物的整體,他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其中——在世界的普遍方面,沒有任何事情對於他來說是陌生的。所以,他不能把自己的一生消磨在某一學科分支的微小細節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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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凝視某一物體一段長時間以後,眼睛就會變得遲鈍而無力看清這一物品。同樣,太.長.時.間.苦.思.冥.想.一.樣.事.情.會使智力 遲鈍,它也就無力琢磨和把握其思考的對象。在這兩種情形里 被凝視和思考之物都會變得模糊、混亂。這時候,我們就要暫時把事情放下,到了重新凝視和思考它們時,我們就會發現它 們重又展現其清晰的輪廓。所以,柏拉圖在《會飲篇》的說法——即蘇格拉底在思考突然想起的問題時,就像雕塑般的呆立不動二十四小時——非但「不是真的」,而且,我們還可以補上這一句,「這種杜撰很不高明」。從智力需要得到休息的事實,我們就可以解釋為何在間隔一段長的時間以後,當我們以一種全新、陌生的眼光,因而也就是不帶偏見地重新審視日常世事的進程時,那其中內在的關聯和含義就會相當清晰和純凈地展現在我們的眼前。事物就會變得簡單、明了;我們就會無法理解為何這樣清楚、明白的事情卻不為時刻在這些事情中浮沉的人所注意。諸如此類的清晰時刻因此可以比之為「靈光閃現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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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更高的意義上說,甚至在突發靈感的時候,連同其帶來的短暫的光明和才思,都只屬於天才的「閃亮瞬間」。所以, 我們可以說天才與瘋癲只有一層之隔。但理性之人的理智其實也只在「閃亮瞬間」才真正發揮作用,因為理性之人也並非每時每刻都是那麼理智。精明的人也同樣不是在所有時間都保持精明;甚至學問高深的人也並非在每一刻都能引經據典,因為他也有時候無法想起本來相當熟悉的東西,並把這些東西有條理地聯繫起來。一句話,「無人能夠總是理智的」。所有這些似乎告訴我們:我們的腦液有其潮汐的特定時間,或者說,腦纖維有其張、弛之時[18]。

但是,正當腦液如此泛潮之時,如果一些新穎、深刻的見解不期而至,而我們的想法、念頭以此提高了活躍度,那引發這些的誘因肯定是對事物的直觀。直觀見解是每一個偉大思想的根源和基礎。這是因為對不少人來說,字詞可以喚起思想、看法,但對於我們,字詞只引發直觀圖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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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旦有了具價值的、屬於自己的思想,那就要儘快把它們記錄下來。這其中的道理很簡單:我們經歷過的事情也不時被我們忘記,那我們所想過的東西失之遺忘就更[308]是家常便飯了。思想不會聽從我們的意願呼之即來,而是選擇在它.們.願意的一刻降臨。但我們最好不要記錄下從外在現成就可以獲得的、我們只是學來的或者盡可以翻書重新找到的東西。也就是說,不要只做文學、科學著作的摘錄,因為把東西抄寫下來也就等於把它們付諸遺忘。對待我們的記憶力,我們應該苛刻、嚴厲一點,這樣,記憶力才不至於學會忘記服從我們。例如, 我們在無法回想起某一事實、某一詩句或者某一字詞的時候, 不要翻書把它們找出來,而應該把回憶的任務交給記憶力完成;在長達一周的時間裡,定期催促它,直至它完成任務為止。我們為回憶這些東西所花的時間越長,那這些回憶起來的東西在以後就越牢固地黏附在我們的記憶里。我們花費如此精力才從記憶深處找回的東西會在以後需要的時候更容易聽候我們的吩咐,而借用某一技巧方法死記東西的記憶術,其產生歸根到底在於人們信賴自己的聰明更甚於記憶力,所以,我們就把後者必須履行的職責交由前者完成。換句話說,我們必須把難以記憶的東西改換成容易回想起來的東西;這樣,在以後的某個時間,我們就可以再度把後者變換成前者。但是,記憶術較之於自然的記憶力就猶如假肢與真肢之比,並且,就像其他所有事物一樣,為拿破崙的這一句話作出了詮釋:「非天然的東西都是有欠完美的。」在開始的時候,藉助於記憶術記住新學來的字詞或者事實,直到它們融入我們天然、直接的記憶中去, 是不錯的辦法。這就像我們有時不得不暫時借用拐棍一樣。我們的記憶到底是怎樣從經常是琳琅滿目、五花八門的儲存庫里馬上找到我們每次所需之物;這一時而是漫長、盲目的搜索在這之後究竟如何自動展開;為[309]何需要回憶起來的東西在開始時遍尋不獲——在很多情況下,雖然我們已經發現了相關的某一細小線索——但卻在數小時或者幾天以後自動、沒有來由地在某一瞬間出現,就像有人悄悄地告訴了我們——所有這些對於我們這些當事人來說都是一個神秘之謎。不過,這一點在我看來似乎是毋庸置疑的:要記住和處理如此大量、種類如此繁多的記憶素材,記憶力那神秘莫測和精緻細微的運作過程是永遠不可以被人為的、有意識的運用類比技巧所取代。在藉助這些人為的記憶技巧時,天然的記憶力必須始終是記憶過程的原動力;這樣,我們的記憶力就必須記下兩樣東西,亦即記號和記號所代表之物,而不只是一樣東西。無論如何,記憶術這種人為的記憶只能幫助記下相對很小的一部分東西。總的來說,事物是以兩種方式印在我們的記憶里:通過我們刻意的死記硬背;如果要記住的只是一些字詞或者數字,那我們不妨暫時運用記憶術的技巧;由於事物對我們造成了印象,我們用不著做出任何努力就自然而然記住了它們,這些事情的確就可以被稱為「讓人難忘」。正如創傷只是在稍後,而不是在當下讓我們感到痛楚,同樣,許多事情或者許多聽過、讀過的思想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這種深刻程度我們在當時並沒有馬上有所意識。但在這之後,這些東西一次次地重現腦海。結果就是對這些事情或思想我們已經無法忘懷;它們已經融入我們的思想體系之中,並能適時出現。這些東西顯而易見是在某一方面引起了我們的興趣。但要出現這種情形,我們的心靈必須對客觀的東西懷有強烈的興趣,對見解和知識抱有渴望。許多學究之所以對自己本行的學問暴露出令人詫異的無知,歸根到底是因為他們[310]缺乏對這些學問和事物的客觀興趣;這樣,與這些學問、事物相關的發現、洞察和解釋就不會給他們帶來生動、強烈的印象;他們當然也就無法記住這些東西了。這是因為,大致而言,這些人對其學習的東西不曾懷有摯愛, 他們只是強迫性地從事這些工作。如果一個人強烈和客觀感到興趣的事情越多,那自發留在記憶中的事情也就越多。因此, 在年輕的時候,事物的新奇感提高了人們對這些事物的興趣, 年輕人記住的事情也是最多的。記憶的第二種方式比第一種方式更加可靠紮實,並且,它會自動為我們挑選重要的事情,雖然這些重要的東西對於一個冥頑不靈的人來說,只是局限於個人的俗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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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思想的特.質.(這些思想訴諸形式的價值)發自內在, 但思想的方.向.,因此也就是其處理的素材,卻是外在的。這樣, 我們在某一刻思考的內容就是兩種根本不同因素的產物。所以,客體事物之於精神智力就只是琴弦撥子之於弦琴。因此,相同的景象在不同頭腦卻引發出千差萬別的思想。當精神智力處於花季歲月,在思想能力達致其頂峰的時候,適逢腦髓最能高度集中其活力的一刻,那信目所游,所見之物都會向我們透露內在的深意,一連串值得記錄下來的思想也就產生了。但隨著年月的遞增,尤其是隨著活力的衰減,上述類似時刻就越來越少了,因為雖然客體事物是琴弦撥子,但內在精神卻是弦琴。這一精神智力的弦琴是否調校至發出最和諧、響[311]亮的音聲從根本上決定了每個人頭腦中所反映的世界的差異。正如這一精神的弦琴受制於每個人的生理和解剖學的條件,同樣,琴弦的撥子也操縱在機緣巧合的手中,因為這些偶然和機會為我們帶來了我們頭腦研究和思考的事物。不過,這些外在事物主要還是由我們任意選擇,因為我們可以——至少部分地——決定研究哪些外在事物和選擇置身何種環境。所以,在這方面我們應該多花點心思,有目的和講究方法地行事。類似建議由洛克的精美小書《論對悟性的引導》提供給我們。但是,針對有價值之物的認真、嚴肅、完美的思想卻不是在任何時間呼之即來。 我們所能做的只是為這些思想的到來鋪平道路,亦即把沒有價值的、愚蠢的和庸常的念頭拒於思想的門外,避免信口胡言和昏話瞎侃。這樣,我們就可以說:慎思、明辨事物的便捷方法就是不要思考無聊、乏味的東西。我們只需為美好思想敞開歡迎的大門,那它們就會造訪。所以,我們在空閑、無事可做的時候,不要馬上隨手拿起一本書,而應該先讓我們的頭腦思想安靜下來。然後,一些很好的想法、念頭就會到來。里默在他所寫的關於歌德的一本書里說過一句很中肯的話:思想的到來總是在散步或者站立之時,甚少是在坐著的時候。既然生動、深刻、具價值的思想是否降臨總的來說更主要是取決於人的內在條件,而不是外在條件,那麼,由此就可以解釋為何涉及多個和完全不同事物對象的同一類思想通常會快速、接二連三地交替出現,很多時候甚至幾乎是同時湧現。在後一種情形里, 這些思想就會像一個晶洞的水晶一樣互相糾纏在一起。事實上,這種情形就類似狩獵者同時看見和追逐兩隻兔子。[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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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正常人的智力相當貧乏、有限,意識的清晰度也很低——這可以通過這一事實看得出來:儘管投進無盡時間長河之中的人生有如白駒過隙;儘管我們的生存是如此的糟糕和窘迫,舉目所見都是難以勝數的不解之謎;儘管眾多現象別有一番深意,而生命時間又完全不足以探究這些意蘊——儘管這樣,也不是每個人都持之以恆地探究哲學;只有為數不多的人是這樣做——不,應該是只有零星、個別的人才會對事物進行哲學思考,這些人也就是純然的例外。生活在人生大夢裡的絕大多數人與動物並沒有多大的區別,不同之處只在於這些人比動物多了對將來幾年的預見和籌謀而已。那種顯現出來的對形而上學的需求從一開始就由上頭以宗教的手段打發了事,而這些宗教不管是何貨色,都足以應付這種需求的了。或許還有比表面看上去更多的人在私下裡探究哲學——事情的結果也證明了是這樣。我們人類的處境的確是困難和尷尬的!在一段短暫的生活時間裡,不乏困頓和操勞、恐懼和苦痛,但我們卻一點都不知道何.來.、何.往.、何.為.;與此同時,各式牧師神父反反覆復大談啟.悟.,並威脅、恐嚇不信他們那一套的人。除此之外,

人與人的相見、相交就猶如面具與面具的周旋;我們並不知道自己是誰,就像面具甚至不了解其自身。動物就是這樣看視我 們的,而我們也是這樣看視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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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幾乎可以認為我們一半的思維是在無意識中進行。在大多數情況下,我們在沒有清晰前提之下就得出了某一結論。從下面這種情形就可以推斷出這一事實。有時候,某一事情發展的結果是我們無法預料的,精確判斷出這一事情對我們的事務到底會產生怎樣的影響更是我們力不能及。儘管如此,這一事情仍然明白無誤地影響了我們的心境:我們的心情因而變得開朗或者憂鬱。產生出這樣的效果只能是無意識的默想。無意識的思維在下述的例子中表現得更加明顯:我對與某一理論性或者實際性事情有關的事實素材有了了解以後,雖然我並沒有再想起這件事情,但經過幾天的時間以後,感覺意識裡面就會清晰出現關於這件事情的結論,亦即這件事情的實際情況到底如何,或者,應對這一事件的辦法,等等。我究竟以何種方式得出這一結果是我不得而知的,就像計算機運算的具體過程是我無法看見的一樣。我們其實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進行了思考。同樣,在不久以前,我就某一題目寫下了一些東西,但隨後我就沒再考慮這一問題了。但有時候,腦子裡會突然有了對這一課題的補充議論——在此之前的期間我可是完全沒有想過這件事情。與此類似的事情就是我連續幾天努力回憶起某一忘記了的名字,但偏偏在我一點都不再想起這一事情的時候, 我會突然回憶起這一名字,就好像有人在我耳邊悄聲告訴了我一樣。事實上,我們那些最有價值、最富內涵和最深[314]刻的思想會突然在意識中出現,就像靈光在那一刻閃現;並且,這些思想經常馬上就以連珠的妙句表達出來。很明顯,這些都是長時間無意識思考的結果,和經常是在很久的過去無數直觀領悟的結晶——但它們作為單個、具體的領悟卻已被我們遺忘 了。關於這一問題讀者可閱讀《作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第二 卷第十四章我對這一問題的論述。我們幾乎可以大膽提出這一生理學的假設:有意識的思維在腦髓的表層進行,無意識的思維則在腦髓的內層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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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單調以及由此產生的乏味、無聊,所以,要不是我們總體的認識和思想在穩步加深,對所有事情及其相互關係的理解變得越來越清晰和透徹,那用不了幾年時間,無聊、乏味就會達致令人難以忍受的地步。這既是人的成熟和經驗結出的果實,同時,也是我們自身在不同的人生階段遭受了變化所致—— 因為經此變化,我們就在某種程度上總是處於一個新的審視角度;從這新的角度觀察,事物那仍不為我們所知的一面就呈現在我們的眼前,我們就好像看見了不一樣的事物現象。所以, 儘管我們精神力在強度上衰減了,但我們仍然持續地「每天得到新的教誨」,同一樣的東西不停地展現出不一樣的和新奇的一面。生活也就有了一種不斷更新、不斷擴展範圍的魅力。所以,梭倫[19]的話就成了任何一個有思想的老人的箴言:「年紀越老,知識越高。」

另外,我們情緒、心境的許多不同變化也每時每刻發揮[315]出同樣的作用。因為這些情緒變化的緣故,我們所見的事物每天都處於不同的光線之中。這種情形也同樣緩解了意識、思想 的單調狀態,其作用方式一如持續變換的日光照射在一處美麗的鄉村風景:在變幻莫測、層出不窮的光線效應的幫助下,這一風景讓人百看不厭。所以,處於不同的心境,我們熟悉的東 西就顯現出新奇的一面,並引發出我們新的看法和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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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我們對於某一事情有了某一堅定的看法以後,對於這同樣事情的新的意見和看法都會遭到我們的拒絕和否定—— 這是相當自然的。這是因為這些不同的意見有損我們到現在為止已經形成的一整套自成一體的信念,打擾了我們從自己的看法中獲得的寧靜;新的觀點還要求我們重新思考,並宣告自己在此之前所作的思考努力其實只不過是竹籃打水。據此,糾正 我們錯誤的真理就好比是苦口之葯,並且,像苦藥那樣,不會在服食的當下就顯現其療效,而只能是過了一定時間以後才發揮出效果。

所以,我們看到個人頑固堅持自己的錯誤,大眾群體就更是如此:對於他們既定的看法,經驗和教誨窮千百年之功也不會發揮多大的效力。因此,某些受到人們普遍喜愛並被深信不疑的錯誤看法每天就通過數以百萬計得意洋洋的嘴巴一再重 復。我已收集到一些諸如此類的謬見,我請求讀者作更多的補充。[316]

1)自殺是懦弱的行為;

2)不信任別人的人自己本身就是不誠實的;

3)功勛卓越的人和思想的天才,其自謙是發自內心的;

4)瘋癲之人是極其不幸的;

5)哲學是無法學習的,但卻可以學會哲學探究;—— 事實真相卻與此說法恰恰相反。

6)創作優秀的悲劇要比創作優秀的喜劇容易;

7)懂得一點點哲學會使人不相信上帝,但懂得很多哲學卻使人信奉上帝(這一人云亦云的說法是培根先提出來的);——是嗎!難道真的是這樣?!

8)「Know1edge is power」(英文,「知識就是力量」,其中的「power」既有力量也有權力的意思——譯者。);

——混賬的鬼話!一個人可以很有知識,但卻並不因此擁有丁點力量(或權力),而另一個人很有力量(或權力),但卻沒有丁點的知識。所以,希里多德非常正確地表達了與此相反的說法:「至為痛苦的事情莫過於懂得很多,但卻對事情無能為力。」有時,一個人的所知會使他有了對付別人的力量,例如,他知道別人的隱私,或者,別人不知他的底細,等等。但這仍不足以證實「知識就是力量」 的說法是正確的。

許多人並沒有對這些說法作一番深思就在相互間鸚鵡學 舌,因為這些說法乍一聽起來似乎很有見地。

30

我們在旅行的時候就可以觀察到大眾的思維方式是多麼生硬和僵化,與他們打交道又是多麼的困難。這是因為誰要是有幸與書為伴更甚於與人交往,那他就會以為思想、知識的交流是輕鬆容易的,心靈彼此間的傳達、回應是快捷的。這樣, 他就會很容易忘記在那可以說是惟一現實的世俗人群當中,情形卻是完全另外的一種樣子。到最後,這個人甚至會誤以為獲得的每一深刻見解馬上就會成為全人類共同的財產。但我們只需坐火車旅行一天就會發現:不管我們身處何方,人們固守的某些歪論、謬見,他們的風俗習慣、生活方式和衣著款式能夠歷經數個世紀,這一處地方與我們在此前一天到過的地方迥然有別。人們所操的地方方言也是這種情形。從所有這些,我們就可以得出判斷:書本與大眾之間存在多麼巨大的鴻溝,已獲承認的真理抵達大眾的步伐又是多麼緩慢——雖然這些步伐是確實和肯定的。所以,就其傳遞的速度而言,沒有什麼比智力之光更難與自然之光相比的了。

所有這些因此讓我們得出這一結論:大眾甚少思考事情, 因為在這方面時間和練習都是欠缺的。不過,儘管大眾長時間抱住錯誤不放,相比之下,大眾卻不像學術界那樣是一個每天變換言論風向的風信雞。這是一件很可幸運的事情。否則,想想那一人多勢眾的巨大群體如何快速地變換運動就夠嚇人的了,尤其當我們考慮到:一旦大眾轉換其行進路線,一切就被推翻、一切都被捲走。[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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